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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铺的老板压根就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两个准备做通天大盗的少年和一个落魄皇子就在自己的店里,纵谈天下大势。而他们那晚上说的很多很多话,都已经变成了现实。比如,在一群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比如,掀翻看似不可一世的魏国。
如果他能记得的话,那天晚上,他还曾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三个落魄的少年。一个衣着华丽但是出手却很小气的公子,另外两个甚至连衣服都有些破烂了。每天,都有这样的人来粥铺,喝一文钱一碗的粥,他的脑海中自然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两碗粥,两笼包子。”唐隐微笑如玉,站在老板的面前。
“客官先找地方坐吧,马上给您送到。”老板重复着每天要说几百次的套话。
这个时间并不是饭点,吃饭的人很少,店里空着很多桌子。唐隐随意挑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柳轻扬习惯性的坐在他的下首。片刻之后,包子和粥便已送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老板已经老了,别的没什么变化。”唐隐淡淡的说道:“那天晚上,我们好像就是坐在这里。”
热气腾腾的粥升起淡淡雾气,飘荡在两个男人之间,时而淡薄时而浓密,相对而望,人竟然有些模糊了。
柳轻扬吹去粥上的热气,答道:“是坐在这里。”
“我为那个不孝子的话,向你道歉。”唐隐挑明了话题:“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瞒过我。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柳轻扬抬起头:“我没有介意。只是……”
顿了顿,柳轻扬用含着歉意的目光看着唐隐:“只是以后我不能再继续留在唐家了。这次去西域,九死一生。易总督希望我做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早已死了,只有一个孙女。他希望,有些事,我能替他做下去。”
如果换了是别人,或许会暴怒,又或者会冷嘲热讽。原来是看上易总督的权势,这才离开了唐家?但是,唐隐不会,正因为他们相识了大半辈子,柳轻扬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法瞒过唐隐。这才更加让唐隐心痛!
因为儿子的一句话,唐隐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可以放心把后背交付给对方的好兄弟。这样的兄弟不多,秦飞有成信,楚帝有庞真,而他以前有柳轻扬。唐隐也知道,柳轻扬不会因为唐轩的一句混蛋话就放弃这份友情,可裂痕已在,终究是难以弥补的。
“如果他不是我亲生儿子,我真想一刀劈了他。”唐隐恨恨的骂了句:“老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东西。”
“老爷……”
唐隐摇了摇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那天我接到密报,看到那个不孝子的言语。就派人去西域把他抓回来,我要亲自打断他的腿,把他逐出家门。这样的儿子,留在唐家,是唐家的耻辱。我也不介意少个儿子!”
“我这么做,不是做给你看的。而是因为,他的确不配做我的儿子。”唐隐伤感的说道:“无论如何,你我还是兄弟。”
“永远都是。”
两人并肩走出粥铺大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将他们淹没,那个已经跟随了唐隐四十年的身影,脚步间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节奏。冬日的阳光很淡,投射在地面上交叠的影子,越发模糊……
皇宫里暖意洋洋,楚帝披着厚厚的棉衣,带着一脸倦容,接见了他的两位臣子。
“从西域归来,还没喘口气,就被朕叫到皇宫来,的确是辛苦你们了。”楚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身边小初子立刻送上温度刚好的茶水。
轻轻吹去漂浮的茶叶,楚帝浅浅的喝了口茶,似乎说起一件很不起眼的事:“你们在西域的时候,在楚国猖獗二十年的魏武卒,首脑已经被朕一网打尽了。剩下的余孽已经不成气候,各地巡检署和察事厅分头督办,相信很快就再找不到魏武卒的人了。”
易总督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处置叛逆一向是察事厅的职责,这次他不在,察事厅的各个提督都有自己的事要办。却在这个当儿,楚帝把魏武卒给办了,更可笑的是,他这个情报头子居然是通过皇帝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被人取笑是一回事,察事厅的职责被别人完成了,才是更大的事。魏武卒虽然无法造成太大的动荡,但是在燕王起兵谋反,吴国枕兵剑江,西域局势未稳的情形下。楚帝决不允许国内还有个可以随时搞起叛乱的组织存在。铲除魏武卒势在必行!
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做起来很难。察事厅对魏武卒的监控已经许久,也掌握了不少关系魏武卒的信息。但是最核心的部分始终无法掌握。譬如,察事厅知道任平生是魏武卒的骨干之一,可抓任平生很难,人家在大海上飘来荡去,敌进我退,玩的不亦乐乎。此外,还有一些魏武卒的骨干在察事厅的掌握之中,但他们都比较谨慎,极少出现失误。察事厅就是唯恐打草惊蛇,才留了那些二线桩子那么久。
易总督当然知道楚帝的四皇子,也就是魏丙寅,成功混入魏武卒。不过,以魏武卒人的小心,即便他以魏国皇子的身份进入,也很难制造出太大的波澜,最核心的部分往往无法接触。要不然,楚帝早就把魏武卒一网打尽了。
这次?
秦飞静静的听着楚帝的话,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楚帝满含深意的看了看秦飞:“说到这次的首功之臣,你认识。”
“哦?”
楚帝拍了拍手掌,书房屏风后走出一位翩翩少年。
秦飞眼帘微合,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意直冲心窝。他的肩头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的捏成拳头。
“以前,他是魏丙寅,其实,他是朕的第四个儿子。为了替朕分忧,他小小年纪不惜自残身体,混入前朝皇子之中,取得他们的信任,并获取大量信息。之后,他接触到魏武卒的人,一开始很难掌握其首脑行踪,也难以把那些头头脑脑都聚集在一起……”
楚帝的话,秦飞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以前很难理解的一切,现在都如此清晰的摆在面前。为什么水晴空来到东都不久就行踪暴露?为什么偏偏楚国人出现在水晴空最为虚弱的时候?为什么魏丙寅一次次不惜生命危险来试探自己?
他是个疯子!
疯子!
为了争夺父皇的宠爱,为了赢得那把椅子,这个疯子从小时候就已经彻底疯狂。一个正常的男人会把自己阉割了,混入一群小太监之中吗?那还是在他童年时!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历尽千辛万苦,如果不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最高峰,他需要作出这么多牺牲吗?
每一个皇子都是幸运的。他们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有无数仆役等着伺候他们。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他们的老师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他们的妻子是精挑细选的美女。他们生病了,会有天下知名的圣手来治疗。他们想要玩乐,便可以享受到这世上最奢华的玩意。
同样,每个皇子都是不幸的。除非老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否则,十几个几十个兄弟就要为了一个名额,舍生忘死的争斗。亲情?友情?统统都是扯淡,一切只为了夺得那张龙椅。成王败寇,赢了便是一片坦途,输了便是生不如死。
那些有自知之明或者生性淡泊的皇子们,早早退出这场争夺,可他们又怎能置身事外?他们总要把宝押在自己的某个兄弟身上,希望他可以上位,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魏丙寅不是个淡泊的人,他目的很清晰,为的就是从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
剿灭魏武卒的功劳,足以让他傲视所有兄弟,独享来自父皇的宠爱。
尤其是,他还牺牲了那么多。
魏丙寅的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恭敬而不失骨子里的那份骄傲。楚帝的每句话,他都听的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什么,也知道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为了今天的荣光,往日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又算得了什么?
秦飞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急速游走的真元渐渐平静下来,偶然间,他和魏丙寅的目光交错,仿佛两支利刃凌空交错,恨意如火花飞溅。
“陛下,您刚才说的意思,老臣不是很明白。”易总督的声音惊醒了秦飞。
“本来这一切都是察事厅的职责,现在要组建大内密探班,真的有意义吗?重复的建设,只能浪费公帑,如今楚国多事之秋,处处都需用钱,每一文钱都应该花在刀刃上。陛下还请三思而后行。”
如果换了是别人说这番话,质疑楚帝的决定,早就被拉出去一刀砍了。
朝廷里有资格有能力这么说的人,本就不多。
楚帝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两道浓眉悄然一皱,缓慢的舒展开来,淡漠的看着易总督,下了最后的决定:“朕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