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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也真是倒霉。”周希夷望着外边,“处在荒郊野岭,这还下起了大雨,是想把咱们困死在这里吗?”
“走了这么多天,路上才遇到这一场雨,你就知足吧。”孔敦清闭目养神,“当初我叔父出门游学,被大雨困在山里半个多月,出来都快成野人了。”
“唉,闭上你的乌鸦嘴。这雨下一天就够了,下半个月,咱们都要发霉了。”周希夷抱怨道。
“这也是长夏,再往前一个月,盛夏那雨才可能持久。如今听穿林打叶之音,不觉淅淅沥沥的声音很动听吗?”高克明在外边说道。
“你再不进来避雨,恐怕就要感冒了,到时候你就没心情听了。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要是在房舍里,咱们三倒是可以一边听雨声,一边美美地睡他一觉”周希夷有点惋惜的声音从车里边传出。
“无妨,都是在树下,这雨淋不到我,何况我还要照看墨麒麟。”高克明百无聊赖地回答。
“咦,高公子,是我眼花吗?那边刚才好像有人跑了过去?”宣大突然满是疑惑地开口。
“哪儿?”高克明闻声四下打量。
“那边。”宣大用手一指,“似乎是一个穿蓝色衣服的椎髻男人?”
高克明看了一会,摇摇头:“没瞧见。你确定这大雨天有人在林子里瞎跑?”
宣大脸上带着难看的表情,不确定地说:“公子你想说,他不是人,而是山中的精怪?”
“你可曾听说建国之后还有动物成精?”高克明斜着瞧了宣大一眼,“下大雨,别管他了,一会雨小了咱们就赶紧出发,我可不想今晚在这荒山野岭湿漉漉地睡觉。”
“我瞧着难啊,这地方偏僻,说不定连猎户的屋子都没有。”孔敦清在里边说道。
不过世上的事情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转移,高克明他们终究是没离开这荒野,孔敦清还是住到了一座大宅子里。
“嘿,这荒郊野外还有这样的豪宅,主人还如此热情,咱们一会得好好感谢一下他。”周希夷边脱衣服边说。
“唉,你把湿衣服放那边,这是我刚取出来的新衣服。”高克明光着膀子急道。
“我瞧着这雨明天也不一定停,再加上道路泥泞,咱们干脆在这多住两天,顺便把衣服洗一洗,我的亵裤都发黄了。”孔敦清拿着毛巾擦身子。
“你可真邋遢,白瞎了这么俊俏的脸了!”周希夷讥笑道。
“别说我,离开紫溪镇赶路这几天你洗了几回脚?都臭的要死了。”孔敦清反唇相讥。
“行了,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后咱们干净去前厅见见主人家,能不能多留两天,还是要看主人的意思啊。”高克明套上长衫后说道。
“我瞧着这主人家很热心啊,还给咱们送来了擦身子的一桶热水,应该会答应,不过咱们也得有所表示——对了,上午希夷不是踩死一只兔子吗?咱们就当见面礼送了吧。”孔敦清放下毛巾说。
“那兔子被马蹄踩得很惨啊,半个身子都是血污,你确定?”周希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不然呢?你有别的可以送的东西吗?”孔敦清瞥了周希夷一眼。
三人收拾好之后,就沿着走廊往前厅走,碰巧遇见了一个男仆,就请他通报主人一声,说自己三人想在前厅见见他,没想到男仆说主人现在就在前厅。
出乎高克明等人的意料,他们进入前厅后发现两人——一位妙龄少女,一位中年释沙教的教徒——他那标志性光秃秃的脑袋宣告了他的身份,这个标准也让释沙教教徒在道教教徒中获得了“秃头教”的称呼,当然,作为回报,道教教徒也获得了“长毛教”的称呼,谁让正统道士除了作法和做法器外从来不剪头发呢。
少女明眸皓齿,上身一件桃红棉布小短衫,下身是一条丝绸淡青色长裙,笑意盈盈地和那位沙门聊着天;沙门就寒酸多了,身上一件缝缝补补的长袍,还有些脏,整个脸都是灰褐色,只有额头那一片皮肤多少白嫩一些。
瞧见三人来了,少女起身,行礼:“三位公子好,妾身寇晴枝,欢迎几位来到我这歌乐山庄,这位师傅是四听法师,和几位一样,也是天意使之前来,结下一场善缘。”
那沙门侧身行礼。
高克明三人回礼,分别向两人做了自我介绍。而后最年长的孔敦清说道:“寇小姐圣母心肠,能收留我三人在此过夜,真是感激不尽。这是周公子路上打的一只兔子,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小姐能收下。”
不知道是不是高克明看错了,寇晴枝的眉毛似乎跳了跳。
少女面带微笑:“助人为乐乃是出于本心,我怎么能随便收您东西呢?”
孔敦清言辞恳切:“得人恩惠,必思回报。寇小姐于我们困厄之时收留,我们怎么不有所感谢,礼物虽小,但是我们的心意,还望你收下。”
“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寇晴枝笑着回答,而后挥手,“阿春,去把这兔子带到厨房。”
一边的男仆上前,从孔敦清手里接过兔子,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三位请坐。”寇小姐抬手示意。
客气了一下之后,高克明三人还是坐下来了。
“这位四听法师出家多年,博学多才,于静室之中悟道,后有所感悟,所以出来云游天下,追求法理。”寇晴枝为三人介绍。
周希夷点点头,这沙门虽然穿的破烂了,但是还是有股精神在,要么是出身富贵,要么是自身有修养,应该是个有修行的法师。
高克明却微微眯了眯眼睛。
四听法师摇了摇头:“小佛只是闭门悟道不得,所以才出来云游,而且见识一般,不敢自称博学。”
“大师谦虚了,刚才我与大师交谈,真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寇晴枝说着瞧向高克明三人,“三位也是饱学之士,不如和大师交流一番,我在次洗耳恭听,希望能有所得。”
孔敦清浅浅一笑:“我等只是读死书之人,哪敢和大师谈论世间大道。不过,我倒是也曾读过一些三教九流的书籍,咱们可以就此聊一聊,当作日常聊天,如何?”
“我就不行了,”周希夷很坦率,“若是说些诗词我还尚可,这些众妙之道玄之又玄的东西,我可没有涉猎。”
“周公子倒是直接,其实小佛出家前也是生性浪漫之人,不如咱们就聊聊这诗词歌赋?”四听法师倒也爽快。
“如此的话,妾身也读过几篇诗书,或许也可以稍微置喙。”寇晴枝带着笑容插话。
“那我来起个头吧,古今大家众多,风格各异,我个人最爱的是稼轩,称得上词中之龙。既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也有‘人间得意,千红百紫,转头春尽’的浅吟。有‘老子平生,笑尽人间,儿女恩怨’的痞气,亦有‘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胜雪’的凄凉。自在的时候,‘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失意时候,‘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可以称得上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如今词家,未有不出于其门下者。”周希夷说起自家偶像来,滔滔不绝。
四听法师赞许地点头:“稼轩者,天下英豪,稼轩词,万古生香。不过要论洒脱自然,品味真谛,小佛还是更喜欢郑西坡,‘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的乐观,‘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精妙,‘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超然。《卜算子》里‘飘渺孤鸿影’的寂寥,《蝶恋花》里‘多情却被无情恼’的蕴藉。最妙的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清新自然;‘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法理三昧,皆在此中。”
“高公子?你似乎精神不太好?”寇晴枝突然发问。
几人目光集在高克明身上,高克明抬起脑袋,红着脸说:“不要紧,大概是赶路有些疲倦了吧。你们继续聊。”
周希夷觉得不对,怀疑地说:“真的?”
高克明轻轻点点头:“真的。”
于是几人继续聊天,其间寇晴枝关于诗歌也发表了不少精妙见解,这让其他几人十分佩服,不由询问起来。寇晴枝便说了一下自己身世,母亲出自书香门第,所以自己从小受到熏陶;而父亲又是巨富,所以有财力去购买和搜集诗歌典籍。
随后几人又把话题转移到这山庄来了,周希夷内心实在好奇,这主人和夫人去哪了,只留下一个小姐在。
不过这话题还没展开,高克明就一头栽倒了。
“克明!”
“克明!”
“高公子!”
几人围过来,高克明勉强一笑,然后昏过去了。
“我去,额头好烫!”孔敦清说道。
“一定是他骑马淋雨弄得,幸亏咱俩替他骑了一会儿,不然这小子说不定进来就倒了。”周希夷那个气啊,刚才问你有事没事,非要硬撑。
“别说这个了,来几位,把他抬回屋吧。丁香!丁香!”寇晴枝向外呼喊。
孔敦清、周希夷和四听法师把高克明扶起来之后,一个十六七的丫头跑进来了:“小姐!”
“快去让厨房熬完姜汤,一会给这位公子送过去,再去看看有没有治感冒的药,找出来煎上。”寇晴枝吩咐。
高克明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躺到了床上,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不过似乎他有头发。闭了一下眼,高克明感觉有点气力了,拼尽力气说:“小心。”
那人凑近了一些,问道:“小心什么?”
“那个……沙门,他……”高克明轻声喃喃。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那人帮他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