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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避嫌,在张先生回来后,高克明就没有在去张家待着了;由于县令推荐的事情,高克明还是跑回了书院,虽然他真正想和商量的人是八百里之外的陈曹司,不过孟先生好歹也是自己的老师,所经历的也不少,向他询问意见也是必要的。
不过出乎高克明的意料,孟先生什么意见也没给。没给意见倒也不是说一点提点都没有,孟先生把留下来的好处与弊端,去了的好处与弊端都给高克明分析了一遍,末了来了一句:“虽然我是你的师长,可是关乎你自己今后几十年,我只能给你分析,这决定,还是你自己来做的好。不过凭着你这踏实好学的性子,我想怎么选,都会有个好前程的。”
相比于孟先生的态度,韩不疑、邱存致倒是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
“克明,那可是京城啊,比咱们这小地方不知强了多少倍,你就是为了开阔眼见,结实英豪,不也得去走一遭吗?”
“对啊,太府,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说句不中听的话,里边的大儒随便拿出一个来,不是吊打沙夫子的存在?更不用说比咱孟先生了。更何况太府可是藏书三百万卷啊,你就是只为了学习也应该去啊。”
两人一个劲儿的劝道。
“这好处县令和先生都说过了,我知道。只是……”高克明犹豫道。
“只是什么啊?去了孤独?做学问嘛,不能像咱们这样一直玩闹下去。更何况咱们都是有远大前程的,我俩迟早会去京城找你,是不是,存致?”韩不疑看向一边的邱存致。
邱存致点点头,关心道:“难道你是担心京城物价昂贵,去了生活不容易?我听说,州郡、县里推荐的人才去了,都是住在太府学舍,薪柴和水不花自己一分钱,被褥也是免费发放,还给一匹布做太学生的新衣,你最多就是花个吃饭钱。县里不是奖赏了你一笔钱吗?要是不够,我家和不疑他家还算富有,借给你银钱,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就是,哪怕不还都行,咱们兄弟这关系。”韩不疑怕拍胸口说道。
“不是花销的问题,你们也瞧见了,我住学舍里勤俭节约,即使去京城,想来一个月花不了多少。主要问题是两个,第一,学习上,咱们都是兄弟,别说我损你两人啊。”高克明抬头看着二人说道,“咱们三是什么情况?子衿书院垫底的,黄字阁里中上的水平,在这里好歹还有几位先生用心教学,能慢慢进步。可去了太学呢?那些大儒讲授一次,好几百号人都去听,他们哪顾得上单独教授你呢?再说这些太府的人都有官职,整日忙碌,你想私下请教都不一定能见到。还有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太府又是什么官学?里边人才济济,博士们讲课可谓是‘一日千里’,我能跟得上吗?”
韩不疑和邱存致的面色黯淡了一些,皱着眉不说话。
虽然不甘心,但是就他们这情况,去了太府如果没有一个亲近而博学的学长帮忙或者是直接被某位夫子收入门下,那么学习起来确实不如在子衿书院——进度适合,还有人指导。
“第二个是科举的事情。虽然太府学子每届科举都占据了皇榜的半壁江山,可是你想想,太府是什么地方,每年捐银和蒙荫进去的不在少数,这些人就是太府风气败坏和危险的源头之一——几十年前轰动一时的太府学生上书案不就是公侯出身的梁冰心带头弄得吗?街头巷尾经常流传的那个戏剧《弄玉碎》说的不就是太府学子李艺蛮狠霸道的事情吗?去了太府即使再小心,也怕碰上这样的人啊。我要是有在州郡的名声护身,去了或许会安全点,没有的话,麻烦不少。每次考试不都有被牵扯的太府学子不能参与吗?我记得三川才子谢万里就是因为拿钱去赎在青楼的朋友,结果被承天府的人抓了,影响了风评,皇上和诸位大人定榜的时候直接把他从二甲一等直接踢到了最后。”
韩不疑一摆手:“这种破事你就别担心了,好歹是官学,你在学生里安心读书,没几个敢闹事的。再说,凭你的七窍玲珑心,不会有交友不慎的事情发生的。你瞧瞧我,还有存致,我俩不就是人中龙凤吗?”
高克明和邱存致忍不住笑了:“还人中龙凤!你呀!”
“而且去太府也有入门考试啊,不合格的直接打回原籍,算是日子,回来连会试耽误了。要是那种情况,我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回燕止郡考试。反正燕止郡是出了名的‘天荒’,每年会试过了的人去赶考基本都是考不中,只有二十多年前才出了几位进士。我觉得回去考会试,比太府那个入门考试要容易得多。”高克明又继续说道。
“嗯,克明说的是。燕止郡确实没什么人才,而太府入学考试也会将人分成三等。要是一二等的还好说,能直接参与考试;要是第三等的,只相当于秀才身份,还要在承天府再考一次。这舟车劳顿,路上学习又耽搁了,加上承天府学子众多,还真不如留下来,等八月回燕止郡会试。”邱存致板着脸分析。
“行了行了,咱们三个连太府都没去过得人在这分析半天也没什么可信的结论。”韩不疑厌倦了这样的情况,撸了撸袖子,“我看,你就等着那个陈曹司的回信吧,人家好歹也是去过的。县令不是说了吗,五月底这事儿才能定下来,不急。这段时间先好好读书,去不去,先读书总是没错的。”
“也是,现在是瞎忧愁,等那位长辈的回信吧。”邱存致也说道。
“那就不说这些了。对了,存致,你家情况怎么样了?”高克明扭头问。
“唉,我爹不和我说。”邱存致一屁股坐下来,“不过我瞧着他这几天比那些天还忙碌,怕也是不容乐观啊。”
“那些天杀的贼寇!”韩不疑骂道,随后带着一些抱怨的口吻说道:“黄师兄他爹也真的,这世上的买卖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和你家竞争呢?”
闻言高克明赶紧插嘴:“总会好起来的,你家不是和那谁家来着。是生意上的朋友吗?他家情况不是不错吗,不能拉一把?”
邱存致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卢家吧。都是泥人过江,自身难保。他家似乎也是刚度过困难,哪有余力帮我家呢。”
听着话题又往阴翳的方向跑过去,韩不疑赶紧岔开:“说起来贼寇一闹,这卫辛城家家户户都不好过,除了克明——又是立功又是拿赏钱。”
此言一出,其他两人忍不住笑了。
“其实这次立功可不好立啊,最舒服的还是我去年在娄云城的时候,跟着都尉去剿匪——那叫个舒服,几百人出动,我就站在前边拿刀比划了两下,功勋就到手了。可惜那帮土匪太穷,寨子里没什么好东西,我手底下那帮兵油子,什么都没捞着。”高克明嘴角噙着笑意。
“说起来,克明你离开军营也有半年了吧。”邱存致顺嘴一问。
“是啊,半年了。当初在塞外的时候,我还真担心自己活不下来。”高克明身子往后一躺,眯着眼说道,“当时我真害怕自己死了,白跑了几百里地。连中原都没去过,妞也没睡过,就这么死了,那可亏大了。后来运气好,那帮人也没继续围着我们,连夜逃跑,总算保住了狗命。”
“你这话说的,一股兵油子味儿。”韩不疑打趣。
“可不是兵油子吗?后边还和衙门里那些老油条一起混,要不是想着装样子,让上司瞧得起,说不定我就跟着他们一块去喝酒赌博了。”高克明倒是坦率,“可是想着我不能一辈子都窝在那里,于是每天咬着牙煎熬。大冬天说起就起,洗了脸就跑衙门去,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晚上除了值班的,就数我走得最晚。干了两月,才有了这么一个读书的机会啊。我得抓牢了,这是我改变命运的钥匙。”
“克明,你够不容易的。”韩不疑有些钦佩道。
“人生在世,都不容易,我算是幸运儿了。曾经有个人和我差不多,也算读书人,可惜他没等来机会,死在了冬天的城头上。”高克明深深呼了一口气,“我呀,当时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考科举,成为进士。如今手里有了选择权,反倒犯难了,你=你俩说,我是不是矫情?”
邱存致摇了摇道:“大概就是因为来之不易,才造成了你难以取舍。说实话,我认为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和不疑三岁识字,五岁读书,十年才有了今日的水平。而你呢,学了不过短短五年便超过了我俩,这还是在几乎没有笔墨,也无多少书籍的情况下。若是有了太府的书籍、老师,以及安逸的学习环境,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克明闭着眼摇摇头,不是邱存致说的这样。在草原上,并不是他聪明,而是为了生存。直到离开草原前,老师只是他嘴上的称呼,对于那个人,他心里还是认为他是主人。他知道主人的需要,也知道主人的希望,更知道自己的生死全都寄托在主人一念之间。所以他拼命学习,远离劳作,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也让主人有了成就感。
人,为了生存,可以做出许多超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