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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登城要攻占城门楼的匪徒有多难受,高克明他们就有多难受,而且匪徒队伍好歹一条心,都是些悍不畏死之徒。钱百副和高克明之间可是有不少战五渣的民夫,虽然在这城墙上不会逃,但是战力确实堪忧。而高克明身后,宋捕头身前,还有十几位这样的汉子。
不过这群汉子暂时不需要发挥什么作用,钱百副由于犯下大错,戴罪立功,立不了功他就得死,所以现在是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架势。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干,一柄长刀挥得虎虎生风,杀得贼寇连连后退,甚至本来在身旁策应他的那位衙役此时也显得有些多余。
照头一刀,抬腿一脚,刀鞘挡住对方的反攻,而后身子往前一压,在利用体重逼退对方时再将刀从下往上一挑,钱百副行云流水地又解决了一个匪徒,好歹当年也是从军才拼杀到今天这个位置的,钱百副比起一般官兵、衙役要强上不少。
当然,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有句话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当初高克明和秦大强怎么在箭楼上欺负人的,如今就有匪徒怎么欺负回来。钱百副和土匪缠斗,高克明离得又稍微远,所以二人之间的民夫就有那么两三个倒霉蛋被箭楼上的人选中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其中一个不必忍受这烈日的煎熬,城墙的拥挤,战斗的疲惫和人世间剩下的诸多苦楚,就这么解脱了,留下高克明、钱百副在这进退维谷的地方艰难战斗。
红了眼的钱百副终究是杀穿了城墙上那七八个人,代价是他自己披头散发,身上也多了不少口子,暗红色的液体从其中涔涔地淌出。
城门楼这一片宽敞了不少,相比狭窄的城墙,简直像广场一样宽阔,高克明他们终于能展开阵势来战斗了。说是展开阵势,其实也就是一条长蛇摊成了一片大饼,杀到这份上,众人都眼红了,早就忘了什么两人一伙,五人一伍了,更不用说彼此配合。
二十来号人就向四十来号人扑过来,而混战人群不远处,其他带伤的官兵和衙役包裹后正在赶来。
短兵比长兵器好在哪?好在近身搏斗占上风,开刃的地方长,更容易造成致命伤害。当民夫们都拿着短兵后,本来个人素质占优的江湖匪徒反而没那么大优势了,不过他们好歹也是打群架打出来的,还是有几个弄掉了对手的武器,之后就是拳拳到肉的惨烈肉搏。
为什么战场上伤的人多,死的人少?除去死也算伤的一种形式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武器。真的打成一团的时候,长兵器杀伤力真不如一把匕首,在没有队伍、忘记配合的情况下,兵器脱手之后,两个男人打架比女人撕扯下流地多,吐口水,戳眼睛,踢裆,揪耳朵、咬人。
不过高克明可没心情看这些,他干净利落地给了骑在上边的男人一刀,让那个被压在下边的人不用再被掐着喉咙了。
带着尘土和汗臭的空气再次涌入那人的肺部,他的表情不再是那么痛苦。
当然也有等来匪徒帮忙的,一个枪尖戳进去,某家仆人身上开了一个大洞,顿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城下的金品昧和冯庄主可没那么多功夫管墙头上的事情,他们兵分两路,每拨二十号人,去攻占县衙和府库。作为多次来过县城的人,虽然从没进去过,但是这些紧要之处在哪,他们还是知道的。除了他们两拨人外,还有七八个人负责流窜放火,省得那些大户人家带上家丁出来给他添麻烦。
不过,目前出来给金品昧添麻烦的大户人家没有,动了心思趁火打劫的倒是跑出来几个。这些人借着金品昧造成的危局,开始做起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混乱中,人心底的恶最容易被放大。
“南边也起火了,刚才还听到一阵马蹄声,估计卫辛城保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流光看着张良婉。
说实话,在这乱局中张良婉就是个累赘,流光没她来去自如,完全不用担心出什么意外。可是昨日的事情勾起了流光心底某些埋藏的温柔,那时候的她也渴望有人拯救自己,如今遇见了无助的少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我……”张良婉想说去城头看看,但是她也知道这想法是多么不现实,多么可笑。
“要走最好现在就走,匪徒控制了四门,怕咱们就跑不出去了。”流光冷静地分析,“要留也可以,韩家还算安全,只要献出金银,和匪徒没什么仇怨的话,韩家屋里的人应该都能得到周全,只要忍到官府再来剿匪就行。”
“我记得那匪徒打得是邪教的旗号,自称什么‘降妖大将军’?”张良婉想了想说道。
流光点点头。
“我想,那个信奉邪教的歹人说不定就在其中,万一是其中一个小头目呢?留下或许不但会害了我自己,还会牵连韩家。”张良婉喃喃。
“所以你是想走?”流光干脆道。
张良婉摇头,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做决定。她不知道自己带着母亲能不能逃出去,逃出去又靠什么生存呢?可要是留在城里,万一那伙人真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呢?万一那个歹人真在其中要抓母亲和自己呢?
城里的另一间大院中。
“快,后门用土封上了吗?前门呢狗都牵过去了吗?家里的男仆都给我安排好了吗,万一贼人进来,都给我顶住。”男人激动道。
“父亲,贼人来了时您不派人帮县令守城。如今高墙深沟都挡不住那些人,我们家不过一寸厚的木门,丈二高的院墙,难道还能拦住贼人吗?”柳磊之拿着刀剑说道。
“你这臭小子出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陪你祖母和母亲?净给我添乱!”男人是又气又急。
柳磊之毫不在意地说:“要是贼人真打进来了,我在前边还能和您奋力一战;窝在后边闺房里,那不是等死吗?”
男人锤着胸口:“你是要气死我啊,真打进了你要是没了,柳家的香火就断了!”
柳磊之本意也不是惹老爹生气,于是赶忙说道:“父亲,您难道愿意孩儿做个不肖子孙吗?大难来临,哪能只让您一个在前边扛着呢?”
柳父听了眼眶也有点湿润,有些伤感地说:“唉,我都快年过半百,膝下却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要是真有万一,你让爹怎么活?”
柳磊之急忙宽慰:“爹爹放心,这瞧着城头上不是还有官家的人吗?说不定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官府又把贼人赶出去了呢?”
柳父摇摇头,无奈叹息:“但愿。”
城里的人心浮动,城头上人的心思倒是都很简单——弄死对面的。
当轻伤不下火线的衙役和捕头们赶来时候,原本在下边守着城门的土匪们也都纷纷跑上来参与战斗,上边城门楼失守了,他们下边看门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这场战斗更混乱了,三丈多高的城头,不到半亩的地方,从城门楼到下边台阶上,到处都是人在厮打。
一百多号人在这里杀红了眼,本来胆小畏缩的家仆们经此气氛影响,也变得无比凶恶,仿佛他们原来心底就住着一匹狼,只是从前没闻到血腥气,所以才沉睡着。
高克明现在已经没什么思考了,他现在只有挥刀砍人这一个念头,只要眼前的人不是穿官家衣服也不是大户小厮那种打扮,那就一刀砍过去,至于会不会砍错人,等到消灭所有有行动能力的敌人再去思考吧。
钱百副已经不行了,虽然他感觉不到太多痛处,而且精神极度亢奋,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浑身上下皮肉没几处好的,衣服也全都浸红了;尽管感觉不到累,但是确实再也挥不动刀了。他靠着一个城垛,歪着头喘粗气,口水和血液、汗液混在一起,从上往下流淌。
不行了,杀不动了,这匪徒究竟有多少啊。要是自己死在这里,丢了城门的罪过就能被免除了吧。可恶,他们究竟是怎么打开城门的,明明都被自己杀下去了。宝儿啊,爹今天要是交代在这里,你可要好好读书啊,这当兵可真不是人干的。这日头,真他娘的灰啊,又晃眼又发灰。
宋捕头倒是比高克明、钱百副强不少,他一直跟着县令,贼寇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攻击他都没有在城门上参与战斗,只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才上了城头。所以他没有那么疲倦,神志也还清醒,不过这时候清醒还不如糊涂,当你打量左右,要么是纠缠厮杀面如恶鬼的人,要么是一动不动,有进气没出气的家伙,剩下的都是可以称之为人但没有生命特征的,或是可以称之为人身体一部分的;这恐怖的场景,再配上幽怨的呻吟,愤怒的咆哮,添一些弥漫在空气中的骚味和腥味,真是让人恶心地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