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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不疑是个识趣的人,虽然这是在他的家里,可是在简短地问候之后,他找了去个吩咐下人的借口就离开了。流光也觉得干坐的没意思,借口去方便跑了。在韩家僮仆没有端着药和茶水进来之前,这干净而整洁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少女内心是惶恐的,是不安的,是为难的,她的身体告诉她不能再忍耐了,可是她的思维却用冷酷无情的腔调提醒着她要淑女,要存天理,灭人欲。
但自亘古以来人所拥有的那股欲望就像江河一般,日夜不息,不断地冲刷着她的意志,就像所有意图用意志对抗人类最原始本能的那些人,即使能赢得一时上风,可他们终究还是要退让。
于是,少女,红着脸,万般不情愿地和少年说出来自己的心思,高克明也慌了,或者说是害羞了,赶紧跑了出去——找了一个韩家丫鬟,让她帮忙,扶着张良婉去了一趟茅房。
回来的时候,张良婉去自己母亲所在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看着母亲沉睡的样子,张良婉又响起了小时候自己瞎闹腾,母亲累得最后靠墙打瞌睡的场景。那时候的母亲皮肤细腻,脸上也没有皱纹,即使是睡着也有一股别样的风姿——那是属于年轻少妇的活力;如今的母亲虽然睡着很安详,可是却面色暗灰,除却今日事情的影响或许往日日日风霜也已经渗透到她的骨子里了,那种岁月流逝所沉淀的流毒——衰老已经开始发作了。
之前和高克明发泄,说了不少刘婆子、羊老头的坏话,甚至言语间有怪罪母亲昏聩的意思。可是如今见母亲没事,张良婉心中的轻松多余其他感情,只是她心底还是有一丝小埋怨——母亲为什么非要和这些人打交道呢,三姑六婆,俗世纷扰,母亲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安静地做女红,读读书不好吗?
陪着母亲静坐了一会儿后,张良婉起身,高克明还在一旁的屋子等她,她得过去。
当她进入屋子时,桌子上多了一些盆盆碗碗。伺候她醒来的那个丫鬟解释道,这是主母早就吩咐的让她们做好的茶饭,在灶火上一直温着,等着小姐醒来;至于小姐要喝的药,待会儿会送来。神色间满是恭敬,而后行礼退下。
本来高克明也想学韩不疑、流光那样开溜,毕竟大晚上孤男寡女又是在别人家,张良婉又要吃饭,他干坐着很尴尬。但是,张良婉果断而决绝地不给他这个机会。
按照张良婉原来的性子,她是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可是今天白天的变故是她青葱岁月中所从未有过的危险经历,她现在想想还有余悸,如果不是高克明发现异常,真让那个歹人得手了,那自己的清白和人生不就全毁了吗?她需要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恰恰是高克明这个救她脱离虎口的人所能给予的,陌生环境下的别人,尤其是那个偶尔会露出奇怪表情的丫鬟,让她总有一种错觉,自己仍旧没有脱离危险。
张良婉虽然被下了药,而且还磕伤了,可是好好休息了很长时间,而这段时间,高克明过得并不轻松,挨揍、追车、收拾、赶路、报官,到了韩府歇了一口气,可没多久就有随韩不疑升堂拜母,不得不说,任何时候,见长辈都是一件不怎么自在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带头打架还让对方孩子挨揍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过还好韩母通情达理,甚至还勉励了自己几人。酒足饭饱之后本来应该休息,但是想到邪教的事情又跑去找流光套话,不过高克明过分高估自己水平的后果就是话说了一堆,有用的东西却没有,之后大晚上又跑到张良婉这里探望宽慰一番,他的精神头已经很不好了,但是张良婉又不让他走。于是,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的两人,慢慢就成了张良婉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高克明靠着墙和椅背睡过去的时候,张良婉的内心是挣扎的,她确信自己大概是喜欢高克明的,这种喜欢应该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那种,虽然日子处得也不是很久。但是高克明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想法而且很对自己脾气的人,会做饭、能诗歌、懂乐理、爱读书而且为人热情大方,爽朗真诚,自己接触过的男生不多,这样的高克明给自己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尤其是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创造力,一个纸片、一根丝线,留连戏蝶时时舞,这是多少女孩的幻想啊,春天百花齐放,清风徐来,在田野中一群蝴蝶绕着自己上下飞舞,额,当时要是没有胡大婶菜园那股绿肥的味道就完美了。
该不该说呢?虽然经历了下午的事情,张良婉觉得应该勇敢一些,人生就是一本小说,事情没到来之前就像小说没翻到下一页之前,你永远无法预知即将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心品味这小说的每一个字句,用心过好人生的每一个日子。如果小说的终章突然到来,女主却还没有对男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么这份残缺将一直持续到永远,永远。
张良婉思索,埋头,吃饭,话语也渐渐少了,专注的她是那么的可爱,可爱得让高克明耳边少了聒噪之声,能很自然而轻松地睡过去了。
“讷……那……嗯……克明啊,不,高克明,要是……”张良婉觉得这样不行,太拖拉了,她要鼓起勇气,把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倾吐出来,于是她闭上眼勇敢而决绝地问道:“要是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想?”
头都快埋在碗上的张良婉不知在黑暗中等了多久,除了略微沉重的呼吸声、风吹草木的飘摇声,虫儿鸣叫的声音外,她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是吗?连回应都没有,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不该让高克明为难的,少女慢慢抬起头,睁开眸子,眼中波光粼粼,带着这一丝沉闷的腔调边看向高克明边说:“我是……”
后边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半瘫在椅子上,垂着头,嘴角滴着哈喇子的可笑形象。于是心底那种奇怪的感情反应到动作上,就是她捂着嘴低头小声吸气,而后发出平时基本不会发出的“咯咯咯”笑声,而后变成了“哈哈哈”。
没了掩饰,没了风度,没了规矩,放肆而张扬,让还在伙房忙碌的人有一丝恼火。但是这笑声并没有吵醒疲倦的人,他依旧睡得很沉。
大概是笑的缘故,张良婉眼角多了一些泪花。她觉得今天也不是那么糟糕,甚至这是人生的一场必须,或许是最好的,就是刺激和失落多了一点。
算了,他已经很疲倦了,是该让他去休息了,或者就让他睡在自己休息的床榻上,自己去照看母亲吧。母亲醒来时如果身边没个熟人,看到这陌生的环境,一定也很惶恐吧。对了,明日还要麻烦一趟韩不疑,自己母女二人在城中可是有住宿的地方,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只是这些天要小心些,不知道那个姓金的歹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偏偏父亲和叔父又都不在。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看向那个睡相糟糕的人,“要是你也能来就好了”。
高克明可以去吗?高克明可能去吗?
答案是未知的。
当天亮之后少女是否有勇气去请求,高克明是否决定再牵扯地深一些,韩不疑是否会派家里的僮仆去照料母女二人,这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少女无法预知,她所能预见的,就只有朝夕相处后,柴米油盐的点点滴滴会将两个人慢慢粘起来,至于能粘得多亲密,之后又会多疏离,就让命运去看吧。自己要做的眼前事,大概就是找个韩家的下人,在不惊醒高克明的前途下,把他搬到床上,让他享受一回醉鬼的待遇。
宅子的主人之一韩不疑并不知道他所居住的地方发生了类似闺阁本故事的事情,即使知道,他也乐见其成。现在,他正略带忧郁地准备睡觉,而忧郁的原因是他刚才无聊地翻看了一部传奇小说。
里边的一个丫鬟为了得到同房丫头的地位悄悄迫害其他丫鬟,为家主生下长子后为了孩子又开始算计主母,白莲花一般的主母蒙受不白之冤,被男主人公赶到一个院子里自我反省。
故事到这里就没了,后续的书局老板还没印刷,韩不疑现在心里是既忧虑又着急,本来想找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消遣,却没想到更难入睡了。
“这个喜儿,真是坏,为什么非要破坏别人感情呢?明明自己是个丫鬟,还妄想做主母。”韩不疑闭着眼睛嘀咕。
为什么会有丫鬟妄想做主母呢?这个问题躺在床上的韩不疑不明白,睡着了的高克明不理会,沉浸在自己感情中的张良婉没觉察;半夜辛辛苦苦为客人熬药,一会还得收拾屋子,明早又要伺候主母起床的小丫头没时间去想。
夜很长,事情还很多,书生们可以休息,县令却又要挑灯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