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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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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一天,确实很疲惫。

    人就怕闲着,人一旦闲着,这骨头架子就开始不利索。

    罗云生现在只想躺在自己一丈宽的大床上,铺着竹面凉席,让玉儿给自己扇着风,好好的睡一觉。

    只是让罗云生没想到,老娘这边儿尚未归家,前堂的烛火却在摇曳着。

    罗云生进入庭院,就见前堂里端坐着两人,旁边儿还有些仆人侍奉着。

    人罗云生肯定都认识,女方无疑就是罗云生的妾室玉儿,男方就比较让人厌恶了。

    他性慕容,单字一个闻字。

    当初就是他做出卖了玉儿,后来罗云生攻入吐谷浑,便择机为大唐做事。

    罗云生也没有想到,像是他这种投机倒把之人,竟然能兢兢业业伺候大唐到凯旋而归,而且还因功得了一个小官,如今跟自己一样,也算是同僚了。

    不过罗云生到底是嫌弃此人的,曾经数次想过不让他登门造访。

    但奈何此人做事颇守规矩,在长安风评也不错,罗云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总不能当了侯爷,便不认妾室的穷亲戚吧,这要是传出去,可真的够打脸的。

    而且此人也是玉儿在长安的唯一亲人,听闻她被卖了之后,这个做叔父的还经常去给他送吃的,也不是那种纯粹的寡情之人,罗云生便不怎么管慕容闻的事情了。

    只要他部胡作非为,就当他不存在。

    在罗云生尚未归来之前,慕容闻端着架子,做的笔直,捋着模仿中原人士留下的胡须,竟然高高在上的训话。

    而玉儿也颇不争气,人家说一句,她就点头应一句。

    罗云生刻意放重了脚步,慕容闻听到外面的动静,扭头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如春风化雪般,刚才训话时紧绷着的帅脸一瞬间全部舒展开来,变脸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啊呀!罗侯爷,您可……想煞下官也!”慕容闻从前堂跑出来,玄关处匆忙穿上鞋子,然后张开双臂大步流星朝罗云生跑来,看样子……似乎想要给他一个亲密的拥抱?

    “罗侯爷,吐谷浑一别,下官对您想念得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实谓苦苦相思,摧心断肠……”慕容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罗云生面前,双手拉着罗云生的手开始……奉承?

    罗云生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那双被慕容闻紧紧握着的手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似的,飞快抽了回来,背在身后不停擦拭。

    “好生说话!离我远一些,不然翻脸。”

    罗云生非常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些蛮夷都什么毛病,俩大男人动不动手拉手,还“苦苦相思”,还“摧心断肠”。

    真不知道吏部的狗东西都是在干什么,这种人也能做官?

    这政策也太宽泛了吧?我汉家儿郎没有人才?

    “哈哈,侯爷,您是否也未曾想到,下官能回长安吧?”

    慕容闻的笑容顿时化为苦笑,颇有几分缘分之感。

    只是迎接他的是罗云生的面无表情。

    只是慕容闻却一点都不脸红,反而自顾说道:“慕容闻仰慕天朝文化,才有了来长安为大唐效力的机会。下官不似那些蛮夷,偷奸耍滑。

    不过不得不说,下官能有今天,也全赖侯爷点化。下官在司经局工作从未懈怠,只想给您争一争脸面,无奈司经局异族过多,尤其是那些东瀛来的贱货,总是抢我的活,慕容闻想要施展才华而不能,实在可惜!”

    罗云生眨眨眼。

    大唐虽然开放并包,像是慕容闻这种人贩子,都能来大唐做官。

    但是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而且竞争非常激烈。他这种没什么文化的,跑到司经局,肯定饱受东瀛二鬼子的打压。

    而且看样子,他在司经局过得并不愉快,不然慕容闻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

    虽然罗云生经常感觉亚历山大,但是作为一名唐人,他真的觉得非常骄傲。

    因为周边儿的蛮夷,都抢着给大唐为奴为婢,为了一个九品小官这种肉包子,都能打破脑袋!

    而且一进入大唐,就变得忠肝义胆,将同袍视为蛮夷。

    可谓是归化中的顶级归化。

    “需不需要我为你说两句好话?”罗云生笑着拱手回礼,客气得一塌糊涂。

    慕容闻吓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托住了罗云生的胳膊,阻止他回礼,颤声道:“侯爷不必如此,您身份何其尊贵,而我又何其卑微,您为我说话,只会平白坠了您的身份。倒是我自己,如今稍稍遇挫,定是我不够努力的结果。”

    罗云深也没有想到,当初连亲人都贩卖的慕容闻,竟然如此聪明。

    知道这人情越用越少,自己帮了他这一次,以后怕是登门都难了。

    反而想着靠自己的努力,果真是个聪明人。

    有玉儿这一层,那么有心人自然知道他跟自己的关系,所以自己即便是不说话,也能得到些照顾。

    这种长久的生意,比起短暂的帮主有意义的多了。

    于是乎,罗云生对于慕容闻有了几分兴趣。

    “那你今日登门?”罗云生有些犹豫。

    慕容闻急忙道:“今日下官登门,想着下官官职虽小,但也有一腔热血,若是侯爷有需要帮衬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罗云生撇了撇嘴,这话说的,不就是拜神仙么……

    估计这话,他都不知道跟度搜好人说过了。

    登门的目的知道了,罗云生有些意兴阑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自己说到底是军方的人,文官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的为妙。

    再说了,像是慕容闻这种异族,想要升职加薪,却是非常艰难。与其帮他浪费精力,不如让他好好锻炼锻炼。qqxδnew

    上门是客,何况还是自己妾室的亲叔叔,罗云生当即请慕容闻入堂高坐。

    玉儿过来与罗云生见礼,小声的说了几句话,便赶紧安排下人奉酒,上点心,张罗完后,识趣地坐在罗云生的身后陪坐,按礼家主见客,女人应该回避的,只是慕容闻身份不一样,他是玉儿的亲叔叔,长辈登门若也回避,反倒是大大的不敬了。

    慕容闻坐下后,罗云生与他寒暄一番。

    话题多是借他之后,了解一些吐谷浑的事情。慕容闻颇为健谈,将吐谷浑的宗族关系,势力分布,说的一清二楚,甚至一些关于他们的历史,也能娓娓道来。

    罗云生偶尔也插上几句,算是相互印证。

    在交谈的过程中,罗云生发现,这慕容闻,是个聪明人,脑子极其灵活,他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便说的非常详细。

    只要自己的眉目稍微变化,他便会主动转变话题。

    整体上来讲,双方的沟通是非常愉悦的。

    当然,罗云生不会天真得以为慕容闻赖在自己家到天黑,就为见自己一面是为了扯闲篇的,吐谷浑的事情聊得差不多了,罗云生双手端酒相敬,慕容闻连道不敢,回礼后满饮,二人搁下酒樽,罗云生朝慕容闻瞥了一眼,发现他面现忧色,眉宇间郁郁不展。

    罗云生暗暗点头,嗯,这般麻烦的事情,能耐得住性子不开口求助,算是个人物。

    若是能度过此劫,自己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于是……罗云生又开始扯闲篇,这次的话题从吐谷浑扯到了长安,开始聊起了长安的风土人情。

    慕容闻有点不适应,他发现今晚聊天的节奏有点乱,不受掌控了。

    按规矩,同僚之间拜访的话,先扯淡,扯完了找个话头慢慢说到正事,可罗云生现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架势,根本没打算让他张嘴啊。

    莫非适才自己表现的太过分了。

    这位侯爷当真了?

    慕容闻到底不是庸人,起码的耐心还是有的,于是耐着性子与罗云生热烈地参与到新的话题,继续妙语连珠,继续画龙点睛,令罗云生非常赞赏,这家伙简直是革命的一颗螺丝钉,干什么都在行,陪聊也是专业级的……

    就在慕容闻耐心耗尽,打算直接说正事时,罗云生忽然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冗长而疲倦的懒腰,然后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朝他笑。

    慕容闻是个老人精,顿时明白了,人家这是要送客了,再不识趣的话,反倒惹人厌了。

    暗暗叹口气,知道了这位侯爷的态度。

    慕容闻起身告辞,罗云生急忙留客,一副打算秉烛夜谈嗨通宵的架势,慕容闻苦笑着拒绝。

    罗云生只好告了不周之罪,二人互相告辞。

    玉儿是侄女,自由她亲自相送,罗云生则含笑将他送出前堂玄关后,便转身回了内院。

    叔侄二人沉默着一直走到大门外,此时已入夜,慕容闻转身与玉儿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准备离去,走了两步,脚步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玉儿。

    “玉儿,今日户部来给侯爷丈量土地,听说走的很早,侯爷还送了礼,为何到了晚上才回来,你可知晓?”

    夜色下,玉儿眸光闪动,接着黯然,垂头道:“郎君乃是帝国的侯爵,终归有许多事情忙的,至于他究竟忙什么,侄女却是不知。”

    见侄女黯然的神色,慕容闻仿佛明白了许多,沉吟道:“听说……新成公主殿下的封地也在罗家庄一代?圣人、侯爷、公主三人之间的纠葛,在坊间传的挺热闹,你可知晓?”

    玉儿无声点头。

    慕容闻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道:“玉儿,你是叔父在长安唯一的亲人,叔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即便是当初卖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明白?”

    玉儿缓缓点头。

    慕容闻见此,继续说道:“好,既然你不怪叔父,叔父便与你多说两句。”

    此刻的慕容闻哪里还有半分在罗云生面前阿谀逢迎的谄媚模样,罗家大门高挂的灯笼下,慕容闻的脸半边映着昏黄的灯光,另半边却隐藏在无尽的阴暗里,看起来非常深沉。

    “汉人高贵,蛮夷卑贱,长安求生,何其不易。”

    “你能够成为侯爷的妾室,是极其不易的,这是你的命。”

    “所以要珍惜眼下,切莫有了不该有的执念。”

    玉儿相对来说是比较单纯的,被慕容闻整的有些迷糊,便开口询问道:“叔父,什么是执念?”

    慕容闻苦笑道:“叔父想做大官,却被同僚欺压。你想独自占有侯爷,却有的时候,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到。”

    玉儿懂了,神情愈见黯然。

    慕容闻叹道:“这便是我们异族人的人生啊,即便是我们再努力,也只能说漂泊半生,有望抵达长安城。可是大唐的子民,有无数人出生便在长安呢。”

    “叔父是男人,叔父一无所有,所以可以一往无前的拼搏。你不一样,你已经登上了船,只要你不多想,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明白吗?”慕容闻继续道。

    玉儿伤感的点了点头。

    慕容闻却摇了摇头,“爱,孩子你还是不明白。你要记住,你是他在战场上,每天面临杀戮时的一抹暖意,你是他出征归途中贴心的呵护,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你跟他有过一段渊源,他对你也有感情。”

    “我们的出身不好,只能通过感情来羁绊他。”

    “不要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位置,那是没有用的东西,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对于侯爷来说,公主虽好,但却又一道鸿沟。”

    “对于侯爷来说,你虽然平凡,但是却时刻温暖着他。”

    “男人不可能一直沉迷于女色,他要奋斗,他要在长安的漩涡之中搏杀。那么他就会疲惫,家是他放松警惕的唯一港湾。孩子,你要做的便是温暖他,照顾她。”

    慕容闻今晚说的话,若是千年以后的人特别是女人听到,必然先撇撇嘴,然后很不屑的骂一句王八蛋,这话属于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患者说的,可是在如今大唐贞观这个年代,慕容闻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错处,甚至,可以说是站在相对尊重女性的立场上说的。

    慕容闻看着垂头不语,虽然伤感,却明显已经听进去的玉儿,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咱们家的孩子凭什么比别人差,但这就是现实。”

    “玉儿,我想你看得出来,侯爷的本事大的很,前途不可限量,侯爷的位置算什么,未来开府建衙,裂土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咱做不了大夫,只要侍奉好侯爷,生个一男半女,便是享不尽的富贵了。”

    “还有,现在侯爷大妇的位置悬而未决,但早晚是有的,你与其纠结,不如想想如何和未来的侯爷夫人好好相处,甚至达成同盟,这样你的位置也就更加稳固了。”

    “如果你不听叔父之言,成为了侯爷夫人这件事情的阻碍,别说更好的未来,便是如今的地位也保不住。”

    “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叔父说那么多,一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二来也是念着血脉亲情。”

    慕容闻说了一大通话,玉儿一直垂头不语,这时才抬起头,露出豁达的神情。

    “叔父,您说的这些道理,侄女明白了。可是明白,却不妨碍我委屈。可正如您所言,即便是委屈,我又能怎么办呢?咱们的地位太卑贱了,卑贱到不配去追求很多东西。我会按照您的指点去做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人微言轻,帮不了您什么的。”

    慕容闻点头,笑道:“今日侯爷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你好好的,便是对叔父最大的帮主了。”

    慕容闻摇摇头,自己这侄女终究是憨了一些。

    不过憨有憨的好,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念头。

    今日与侄女说的这一番话,慕容闻完全没有作假,先是为了自己,后面才是关怀晚辈。

    他很清楚侄女的性格,他会明白的。

    玉儿回到内院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半月,透过庭院中间繁茂的树叶,洒落一地冷星。

    玉儿的脚步很慢,很轻,秀长的黛眉微微蹙紧,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快走到罗云生的书房门前时,蹙紧的黛眉已渐渐舒展开。

    书房里有灯,玉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书房内,罗云生正在看书,玉儿推门便看见了那本书的书名,《管子》。

    玉儿也算是读过一些书的,只看了一眼书名,玉儿就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叔父说,侯爷的前途不可限量。

    见玉儿进来,罗云生放下书,笑得很温和:“慕容闻走了?”

    玉儿垂睑:“是,妾身已送走堂叔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是有什么事情吗?”罗云生的情绪有些冷淡。

    玉儿犹豫了片刻,说道:“郎君回家前,堂叔与妾身说了一件事,中秋在大唐是盛大的喜事,侯爷如今也是大唐的贵族了,是不是该在中秋那天,邀请一些亲人朋友做客,举办个诗酒宴会,也算是咱们罗家懂得礼数,不知道郎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