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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病房里,叶桑在护士的帮助下,艰难地把自己移到了床上,然后长舒一口气,靠着枕头看向女警,表情有些无奈,还有些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想起来的时候我自然会联系你们,你们这样一趟趟的跑又一无所获,不是浪费时间么?”
“你若一直想不起来,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女警在她床边坐下,神态认真地盯着她,“无论你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询问,我都请求你再重新回想一遍,或许能通过细节给我们一些线索?”
叶桑把小桌板放下来,手肘放在上面,撑着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行,我想。”
她半闭上眼睛,瞳孔轻转,模糊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的方向,语气也变得游离起来:“那天晚上,我和我爸正在家里吃晚饭,突然有人敲门,声音很大,我爸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猫眼里看了一眼,看完之后他脸色大变,对我做口型让我藏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门突然就被人砸开了,好几个人冲了进来……”
“几个人?”
“记不清了,都是重影。”叶桑语气机械,不带一丝感情,完成任务般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看着他们把我爸抓起来,打他,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我只记得一句东西在哪里……别的都记不清了……”叶桑依旧看着窗外,手指在桌板上轻敲,“总之我爸什么都没回答,只是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我……”
“那他们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叶桑道,“我隐约记得他们也来问过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然后他们当着我爸的面用椅子打断了我的腿,想以此要挟我爸说出来……”
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腿似的,说到这里时,叶桑甚至还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睁眼看向女警,眼底有光地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的性格是最受不得威胁的,看着我被打断腿,他不但不屈服,反而一下挣脱了束缚,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枪来,冲着我——”
她抬手并指,半眯眼睛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啪的一声——”
轻快灵动的语气在病房里回荡,第一次当面听这些话的女警和她身边的小警员显然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叶桑要的似乎就是这种效果。
她哈哈笑了一声:“很遗憾,在我爸杀了我之前,凶手先开枪了,那一枪正中他的手臂,把他的枪打掉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彻底不记得了。”叶桑的情绪波动又归于平静,颇为无聊地重新撑着脸,低头把玩床头的呼叫铃,“他们大约是把我爸狠狠折磨了一遍然后杀掉了,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脑袋里全是一团一团的色块。”
“凶手的长相不记得,那他穿了什么衣服,或者手上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也不记得吗?”
叶桑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有个人还穿着拖鞋。”她又长叹一口气,“这些话我都回答一百遍了,你们真的还要不断来问吗?”
“当然。”女警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笔录本,认真道,“根据记录来看,你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多想起来一点东西,只要我们不断来问,你迟早能想起所有事。”
叶桑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靠在了枕头上,一脸送客的表情。
女警看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
叶桑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说的?我和我爸关系可好了,我可是独生女,他还是单亲爸爸呢,可宝贝我了。”
“……”女警一时无言,再也没旁的话说,带着小警员退出去了。
病房门关上之前,她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窗外夕阳漫天,薄光洒进窗户里来,照着少女单薄纤细的身影,她黑发凌乱,侧脸苍白,发呆般定定瞧着窗外的样子,叫人怀疑她是否下一秒就会被融化在夕阳的光芒里。
房门轻轻合上,小警员长出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道:“亲爸惨死在面前,这小姑娘还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难怪给她做过笔录的前辈们都说她奇怪了。”
“好了,少说两句。”女警看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走廊。
·
灯光层层暗下来。
夜深了。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女警有些精神不济地端着咖啡走过来,在叶桑病房门前坐下了。
从今天开始,他们局里打算每天都派人来这里守夜,毕竟谁也说不好那凶手在得知叶桑没死后,会不会再来下手。
她转了转脖子,满脸疲惫却不肯闭眼。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直到女警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时,一声极轻的响动突然惊醒了她。
顿时睁大的眼睛里映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侧耳细细听了片刻后,她转头,无声地站起来,贴着墙壁探头看向病房内。
原本早就睡着的叶桑正直挺挺坐在床上,走廊透进去的光照亮她大口大口喘息的侧影,额头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是,做噩梦了?
也对,不可能真的若无其事的。
女警这样想着,依旧在无声观察中。
她看见少女逐渐缓和了呼吸,迟钝地往前看了一眼,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镜头透过玻璃窗照进去,将少女逐渐蜷缩起来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
走廊上的灯光照着她搁在膝盖上的侧脸,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里在某个时刻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一滴泪来,随后那眼泪越来越多,如同大雨一般淋湿了脸。
女警表情微怔,她沉默地收回视线,仰着头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在她身后,玻璃窗内的少女伸手揪住了头发,缓慢却很重地打了一下脑袋。
这是一场无声而缓慢的崩溃,她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敲头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甚至不需要语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明白,她在歇斯底里的催促大脑快点想起来,想起她最痛苦却绝不能忘记的那段回忆,想起爸爸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人杀死的,想起那个人到底问了些什么。
然而越是歇斯底里便越是无法想起,她最后几乎抽噎起来,却依旧不肯发出声音,唯独被模糊照亮的表情在向所有人展现她的绝望与痛苦。
那沉默却充满张力的场面被镜头展现在大荧幕之中,观众席里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捂住了湿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