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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真龙天子蜡封匣 烟花爆竹闹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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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肺腑曰:

    山珍海味美,美酒佳酿香。

    稀里糊涂全塞嘴,早晚跟病有一腿。

    一世光阴本不长,莫让病妖随了尾。

    悔当初,不如草根饽饽占了嘴。

    劝诸位,勒住腰带,管住嘴,时光倒流且慢慢,何不潇洒走一回?

    好勒,原是无关废话,却是说书的一番肺腑,因近日医院里的一个点卯,再加上一咱国人想不过都不成的举国放炮联欢大春节,咱这漫长的书又抻了个个把月,想是列为看官该忘的忘,不该忘的也忘差不多了,遂,您要是实在记不得,只管翻翻前头,或者您要是实在懒得翻,那就跟着咱凑合听,至于明白多少且随您意,好勒,咱们废话不多说,接着白话——

    这回书咱们从这糖尿病说起,却说在清朝那会儿,还不曾有这洋名儿,这病症且称之为‘消渴症’,至于得这病的呢,除了那些胎带的,跟如今一样,多是一种富贵病,所谓病从口入,这吃的比别人好,报应自然也比别人多。

    这不,咱大清朝最最尊贵的人,也倒霉的染了这消渴症。

    却说这保酆帝说起来还不到五十,可他这身子,却远不如表面瞧上去硬朗,自打几年前,频频口渴多饮,被太医诊断为消渴症后,多方用药调理到如今,非但没有气色,反是阴转及阳,伤及了肾气。

    故此,保酆帝虽依然临幸各宫,却自延珏后,多年无所出。

    当然,以保酆帝持重多疑的性子,他这身体状况,除却近侍,御医以及记录起居注的臣子,绝没有他人知道他已经沉疴多年,甚至连多年贴身伺候他的婉莹,都不知皇上日常用的是什么药。

    这一日清晨,老御医甄悟本给皇上行例请脉过后,总管太监戴荣随其行出。

    打小伺候保酆帝的戴荣是何等会瞧眼色的人,只才刚甄悟本一个拧眉,他便心生不安,遂随其出来后,急忙将他拉扯至一旁,小声询问。

    “甄太医,莫不是皇上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公公……”

    戴荣岂听不出他字里行间的防备与小心,遂拍拍他的手,又道:“甄太医,咱们一同伺候万岁爷二十多年,交情不比其它,您只当与咱家说说体己便是。”

    “这……”甄悟本又是一番迟疑,可他也心知戴荣这老公公从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佞臣,于是一番忖度,便小声将心中疑问道出。

    “实不相瞒,近日皇上的脉象,虽如前些年一般虚浮,可在下观其面色,却越发的薄,虽进食不少,可身体却是越发消瘦,也是加之连日喘悸加剧,肾亏多尿,却实不像普通伤寒气虚的症状,可这圣上的龙体,兹事体大,在下吃不准,实在不敢胡乱断症,惹皇上忧心。”

    戴荣面露担忧,忙问:“莫不是甄太医觉得是皇上的消渴症加剧所致?”

    甄悟本沉吟片刻,点点头:“在下却是有此怀疑,皇上患消渴症多年,虽调理得当,可此病至今却是不可根治,累及腑脏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在下没想过,皇上的身子会损耗的如此之快,长此以往下去……”

    “会如何?”戴荣忙问。

    “轻则痈疽眼盲,重则……精血亏尽。”

    ……

    送走了甄悟本后,戴荣抹了把眼角的老泪,掀了帘子进了暖阁,却见一身蟒黑便服的保酆帝斜卧在软塌之上,双目微闭,倦容难掩,手执的那卷日日都要翻阅的《世宗朱批谕旨集》,大半已离手,垂坠在塌侧,眼见便要坠地,掉进炭火炉中,旁侧两个小太监紧张的注视着,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吵了圣驾。

    “没用的东西,下去。”戴荣不悦的小声遣散了几个小太监,自个儿捻手捻脚的上前,轻轻的抽出那本书,合上仔仔细细的捋平那折页许多的先帝典籍放置在案几上后,又抻开毯子盖在保酆帝身上,虽是动作万般小心,可保酆帝还是倏的受惊般的睁了眼睛,扑棱的起了半个身子,呼而惊呼:“莹莹,是朕!”

    见皇上忽的满头大汗,戴荣赶紧上前给皇上擦汗,顺背平其喘息。

    “皇上可是发了噩梦了?”

    保酆帝连连喘息,一派惊色沉浸与刚才的梦中,梦里,年轻的他与婉莹泛舟与荷花池上,正是良辰美景,忽的从来温婉的婉莹忽的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模样好生瘆人!

    “呵……”少顷,保酆帝平了喘息,思其刚才噩梦,不觉失笑。

    见状,戴荣赶忙试探着道:“皇上可是念着娘娘了?要么奴才去请皇贵妃娘娘过来?”

    保酆并未言语,然却在戴荣旋踵之际,换回了他,只摇头长叹:“罢了。”接着又撑起了越发疲乏的身子坐了起来,饮了两口热茶后,只问:“今儿可有人上奏?”

    “回皇上——”戴荣的‘还没’两字还未出口,却听门外有人报名请见:“臣果齐司浑请见圣驾!”

    “嗯,进来吧。”

    太监一声传唤后,果齐司浑入内,才要行礼,却听保酆帝笑道:“得了,免礼吧,数你这礼数多,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君臣之理一日不可荒废。”果齐司浑正经八百的才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掩面咳了起来,见状,不等皇帝吩咐,戴荣赶紧眼尖的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掺着他坐下,许久,还不曾平喘。

    瞧着幼时玩伴,如此苍老模样,保酆帝不由叹了一声:“想三十年前,咱们这会儿还都一块儿冰嬉呢,如今可都成了老东西了,不过走几步都要喘喘。”

    “臣……臣这病苛多年怎与皇上龙体康健比得……”果齐司浑边说边喘,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也是泛着咳后的潮红。

    保酆帝并未急着问何是奏报,反是关心的问道:“你这老东西,近日可有好好的吃药?”

    “谢皇上关心,臣这残躯已经好转许多了。”

    “你这张嘴啊,跟蜡封的似的,滴水不露,从来只拣好听的话儿哄人,朕想着,你定是心中怪朕又把你拉到这么烫屁股的相位之上了。”

    “老臣岂敢——”果齐司浑话没说完,保酆帝笑笑,直接打断他道:“罢了,便是你心有厌烦,也只得跟这儿烤着了,谁叫如今朕身边没有几个可信之人,你那老子又精的致仕养老,实在没招儿,也只能折腾你们几个打小儿的兄弟了。”

    保酆帝长叹一声,又道:“人老了啊,总是念旧的。”

    “皇上正值壮年,如今又龙体康健,何出此言?臣知皇上不过是故念旧情,留臣一门个钟鼎荣光罢了,皇上待老臣一门如此恩泽深厚,臣无以报答,只得拖着这把老骨头,替皇上分忧,以谢皇恩呐。”

    “得,这奉承话朕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你就别跟这儿添花儿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朕只想听一句实话。”保酆帝虽在笑,可表情只见却突然变得莫测起来,果齐司浑知他有话要说,遂也正色起来。

    却听保酆帝扫了一眼那果齐司浑的随扈手上摞着的厚厚的奏章,只揉着太阳穴叹道:“还是参大阿哥旧案的折子?”

    “皇上英明,正是。”果齐司浑点点头,对皇上之洞察并无意外,自古墙倒众人推,自打大福晋乌林珠自尽后,类似的折子层出不穷,打压旧党也好,表明立场倒戈也罢,整个朝堂全都呈现朝二阿哥一边倒的态势,众臣都猜测储位如今非延璋莫属,可凭借果齐司浑对保酆的熟悉,他心知,绝非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在他命随扈将折子全部呈上后,保酆帝忽的一怒,一把将那些折子掀翻在地,转瞬换上怒容喝道:“屁话连篇,不阅也罢!”说完,一屋子奴才各个伏地,果齐司浑也从椅子上起身,鞠道:“皇上息怒。”

    “息怒?”保酆帝冷笑:“如何息怒?难道朕要为这满朝堂的朋党结势而拍手叫好么!大阿哥虽是手段狠了些,可这十余年,赈灾休堤,内除权奸,也是立了不少硬功的,如今到好了,这墙倒众人推,什么都成了不是,这些个奸佞巴不得朕杀了这个儿子才好!道是难为他老二一个个把这些个人撺掇起来!”

    果齐司浑太了解皇帝,他知道以保酆帝的狠辣绝非是只恼二阿哥打压亲兄弟,真正让他恼的是,二阿哥争这一切,甚至不惜毁了大阿哥延玮,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如今外头人人以为保酆帝意属二阿哥,可果齐司浑却知,绝非那般,自幼他与阿灵敖伴读保酆帝,便知他心中最是厌恶当年世祖顺治为了那董鄂氏之死,焚烧宫殿陪葬,甚至一意孤行厌世出家,昔日他便私下怒骂过:“情种为君,祸害万民!”

    他没有料错,只听保酆帝忽的冷哼道:“他老二要权,朕不是没给他机会,这一个机会便是十几年!可烂泥终究扶不上墙!为得一个女人,不惜搅和的朝堂巨变,让朕如何放心把江山托付与他?”

    “皇上把话说重了,二阿哥毕竟还年轻,快意恩仇,若是皇上加以引导,假以时日,会成大器的。”

    “你也用不着跟朕绕弯子,朕心里想什么,你最是清楚!如今朕虽身子硬朗,可这天命所归,谁也不知哪一日便被老天收了魂,朕这一生,到今日已在位二十三载,办过许多大事,从来不敢忘记祖训,事事以皇考为先,从不以区区情字忖度事由,冤杀忠良也好,罢黜亲子也罢,朕的心也是肉长的,焉能舒坦?可朕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朕是皇帝,朕的艾新觉罗的子孙,民心柔软,举国向善,然帝心柔软,那便是举国惑乱!”

    “……皇上息怒。”话说道此,果齐司浑也只能说这一句。

    却听保酆帝发出一阵另人胆寒的笑后,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问道:“朕只要你一句实话,朕要立储,哪个阿哥最为合适?”

    果齐司浑静默了良久,回了一句话,戳到了保酆帝的心窝。

    “回皇上,七阿哥。”

    “好!”保酆帝忽的朗声道:“戴荣,备笔墨!”

    听得这话,果齐司浑与戴荣俱是一震,他们都预感到,将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他们更知道,凡事未雨绸缪的保酆帝绝不是心血来潮!

    少顷,只听保酆帝口述,命果齐司浑代笔道:“皇七子睿亲王延珏,天子聪颖,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待朕百年后,皇七子即皇帝位,即遵舆制,钦此。”

    果齐司浑几乎的颤颤巍巍的写完了最后一笔,他深知他手下的每一笔都是血雨腥风,每一画都是暴风骤雨!

    “戴荣,即刻命人将旨意蜡封与匣中,置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此事之突然,竟另戴荣一时慌的不知所以,怔楞了好半天,才‘喳’了一声,匆匆褪去,而那暖阁中的君臣二人,更是静默许久,直至果齐司浑回过神来才匆忙跪地,语无伦次的道:“皇……皇上英明。”

    “英明?”保酆帝像是缓了一口气般,再度变得柔和,他端起茶杯,就像是刚才那天地震动的大事不曾发生过一般,悠然的呷了一口茶,笑道:“朕猜你这老东西现在肯定是满脑子浆糊,不知所以了吧。”

    “臣……臣……臣……”一连三个字,果齐司浑抹了把冷汗,道出了心中实情,“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委实惶恐。”

    保酆帝失笑道,“坐吧,咱们君臣坐着说。”

    果齐司浑颤颤巍巍的坐下,只听保酆帝娓娓而道:“储君乃国之大计,朕今日之举绝非一时兴起,自打这些个阿哥成人,朕便委以重任,一一观之,老大呢,事事也算妥帖,只可惜狼心外显,私欲难藏,不得人心,如今不过一番较量,一时倒势,便鲜少有昔日党羽舍命保他,若为君王,难保一日众叛亲离,而老二呢,做事虽是持重,只可惜,优柔寡断,过念那儿女私情,若为君王,此乃一大忌,再者说,自朕假意贬了老七后,他虽有心保老七,可却难控其党羽的打压,此等威慑之弱,若为君王,难保其臣子做大,此乃另一大忌,而老四,老五,出身卑贱,且一个糊涂,一个飘忽,都不是储位的合格人选,唯剩老七一人,论才智,论心计,论手段,皆在诸位兄长之上,且御下有道,便是被朕接连贬黜,那些个人仍是明里暗里死心塌地的护着他,而他自幼尊贵,又得朕偏疼,如今日般落魄,却一不慌张,二不激进,其稳重远超朕之想象,处处深得朕心,当然,他如今年幼,许多事尚且糊涂,再加上他这么多年的闲散名头,便是朕有心传位与他,一时间也绝难服众。”

    听到这儿,果齐司浑不免全身冷汗淋漓,好一个保酆帝,好一个君心难测!

    这连日贬黜七阿哥也好,坐山观大阿哥和二阿哥争斗也罢!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盘棋!

    “皇上的意思是……”

    “正所谓天降将大任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朕的这个老七他日若要成为一代明君,定是要先吃些苦头,看清些人情冷暖的,当然,也总要做些什么成绩,他日才能服众的。”

    好家伙!

    果齐司浑低着头,一双老眼飞快的思忖着,这皇上根本一早便属意了七阿哥,如今将他贬斥,根本就是让他避过大爷党和二爷党的刀剑相向!

    刚才那一番话虽说是有情有理,可这仔细分析,那其中又怎逃得过‘偏疼’二字?

    事已至此,果齐司浑只顺着圣意道:“七阿哥定不负皇上苦心。”此话一出,他心下又是一惊,此等立储大事,为何皇帝要由他代笔?

    他好一番猜度,却不得门路,然少顷一抬头,却直直撞见保酆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犀利眼神,只一眼,便瞧得他汗毛直立,只见他又忽的笑了起来,拿了串伽檀念珠,边摆弄边状似无意的叹道。

    “这龙椅上坐了二十多年,朕真的累了,前几天宫中祭灶的时候,朕瞧着那些个奴才往灶王爷嘴上抹着关东糖时,朕就想,都说那灶王爷能瞧见人间的所有事儿,再去说与天老爷听,可朕从来不信这些,朕惧怕的同千古帝王都一样,朕要堵住的不是灶王爷的嘴,而是那史官的笔,哪管朕一生自认是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可待朕百年后,后人怎么评说,都不是朕能决定的。”

    听到这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果齐司浑却袭来一股久违十年的熟悉感,彼时心‘咯噔’一声,只道:“为皇上分忧,臣万死不辞。”

    保酆帝笑笑,“司浑呐,解朕心者,唯卿一人耳,也不枉朕独任你为他日辅佐储君登基之重臣。”

    话到此,果齐司浑总算明白,那储君之诏书为何独独由他代笔!

    皇上是先给他一个大甜枣,一个七阿哥登基后的免死金牌!让他再去做一件皇上的身份不便做的事!

    就像十年前,他冤枉石敢一样,他这是要他亲手去杀了那石敢之女!他是怕他日冤案平反,要他再度替他去做那史书的罪人呐!

    可不?

    他今日既已暗立七阿哥为储,又怎会容得堂堂储君再度被女人惑了心智?

    如今保酆帝虽未曾戳破,可他心里是明镜儿的啊!

    见他久久不语,保酆帝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忍?”

    “不,不,不。”果齐司浑一连说了三个不,平定了心悸又话里有话的道:“只是臣觉得,区区蛇虫鼠蚁,不足以乱我大清社稷。”

    “哈哈,爱卿这话说的矛盾,蛇虫鼠疫虽弱,可若是成了势,那便是三人成抱粗的楠木,也耐不得其蛀。”

    果齐司浑不语,半晌又听保酆帝漫不经心的把话扯倒了别处:“司浑呐,朕有一事至今不明白,批捕上奏的人数明明是二百一十八口人,为何抄斩清理过后,却只有二百一十五个脑袋?另外三个难不成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听罢,果齐司浑已有些站不稳,只听保酆帝继续似笑非笑的道:“朕是个念旧之人,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总有个针眼在那,也总是不舒服的。”

    话到此,果齐司浑几乎全身瘫软,他连咽了几口口水,双手揖过眉头,只道。

    “为皇上分忧,臣万死不辞。”

    ……

    却说这世间之人,朝堂之臣皆不知这正大光明匾额后,储位不再虚悬,人人顺着所谓的‘风向’审时度势,一时间,将那看似万般荣宠加于一身的延璋拱至顶峰。

    这腊月里,乌林珠的丧事做的是场面且隆重,在京官员显贵人等皆上门吊唁,可恁是门面再大,悲切再甚,不过半月便被浓浓的新春气息给盖了过去,同这北京城的无数故去的人一样,到头来,不过是一缕香魂散,尘缘皆断,哪管生前秋风舞乱,吁矣!吁矣!尽在孟婆一碗忘情汤饭。

    保酆二十三年,腊月三十,这是小猴儿在北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

    原想着,这皇家的春节总是有些别样的意思,可打从这天的一早上起,便给小猴儿烦的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起!不起!我要睡觉!谁他妈爱去谁去!”

    凌晨,哦不,具体说是半夜,月亮还跟那儿挂着,鸡还没叫呢,小猴儿便被延珏又是掐脸又是拍屁股的折腾醒了,顶着两个浓浓的熊猫眼,小猴儿是一顿撒泼,伸着两条腿儿一顿胡蹬把被窝儿搅和的一团乱糟糟。

    裤衩给她两条不老实的腿儿蹬下一半的延珏,露着半拉白屁股,黑了整张脸的撵走了一屋子端盆端衣裳进来伺候的奴才,他沉着一张天生的冷脸儿,散着比寒冬腊月还要凉的凉气道。

    “你起不起来?”

    “嗯~~”小猴儿哼曲儿似的哼唧着,连眼睛都没睁,根本无视他所谓的‘威严’,非但不搭理他,甚至还不耐烦的脚尖没轻没重的一踹,踹得那半拉白屁股一个趔趄,自个儿悠哉的抓着被子把自个儿卷成一团儿,继续呼呼。

    嘿!

    延珏这新春第一把火儿蹭蹭的窜了上来!

    这还了得了?还真让这娘们儿爬到头上来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王府的主子爷儿啊,那满院子奴才可都跟外头听着呢,他若是这般败下阵来,连一个娘们儿都制服不了,以后威严何在啊?!

    于是——

    说时迟,那是快,延珏横眉冷对,银牙一咬,撸起袖子,露出劲瘦有力的臂膀,大手一挥,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便朝小猴儿劈下去——

    霎时间,半梦半醒的小猴儿只觉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她猛的惊觉的睁开眼,双目瞪如铜铃之大,对眼前的态势,满目惊悚,忽的心中暴怒全灭,只轻声道:“嘛呀?”

    嘿!您道如何?

    只见咱威风凛凛的七爷,两只掌风合二为一,这会儿趴在咱小爷儿身上,双手合十,小声的不能再小声道:“我说祖宗啊,算我求你了,咱从宫里回来再睡可成?”

    噫!

    听听那动静儿,怎一个软的了得?

    我说七爷儿,瞧您这点出息!

    怎么着?谁让他媳妇儿如今揣了崽子,身子又虚,气不得呢?

    延珏拼命的说服自个儿,他这低声下气都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等儿子生下来,看他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于是乎,在老七又是哄,又是骗的当下,给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的小猴儿到底是给折腾了起来,当然,在‘威严’的唤那些奴才进来之后,延珏再度挂上了‘一府之主’的威严,那些不明所以的奴才,心心念着,治这烈性子的福晋,还得王爷!

    可这些瞧在于得水的眼里,不免哀叹,主子呦,定是又窝了火儿了。

    因瞧这年前谷子成日里挂着一张魂不守舍的脸,猴子昨儿个了然的一脚给她踹出了屋儿,并威胁道:“甭跟介天天挂着一张寡妇脸,我和我儿子瞧着恶心,赶紧那儿着的火哪儿灭火去。”

    于是乎,谷子便被生生‘撵’到了月余不曾见过的陆千卷的府上,当然,她能放心走,也全都因为年下七爷儿丁点儿事儿没有,十二个时辰全都围着小爷儿转着,甚至连于得水都应了她:“姑姑早去早回,咱家会好生照看着女主子。”

    瞧瞧,这话听着多感动,可这谷子前脚走了,后脚问题就出来了,恁说延珏加于得水这一个半爷们儿,照看个日常吃喝拉撒还成,可别的事儿……啧啧,真不好说。

    这不,您瞧瞧。

    就单说这新春进宫贺岁,穿衣打扮这事儿吧,延珏又不想人瞧出来这猴儿有了身孕,又不想假于得水这半个男人之手,只得两口子屋里头自个儿摆弄。

    要说这平日吧,虽说这两口子,一个自幼尊贵手不沾活儿,一个懒得恨不得脸都不自个儿洗,对付个寻常穿着,那是绝没问题,可这进宫贺岁,可是要穿繁琐的吉服的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可是忙坏了这两口子,等里里外外都穿的差不多了,可是给这俩人忙活个好歹。

    到终了,小猴儿直扯着脖子上歪歪扭扭的青缎子没好气儿的说:“当你媳妇儿真他妈麻烦!嫁个王爷还不如嫁个混混儿,日子道是落得自在。”

    嘿,这话儿一说,延珏不乐意听了,他阴阳怪气的顺嘴就道:“瞧谁家好,你道是去啊!谁也没拦着你!”

    “诶,介可是你说的,你儿子要喊别人爹,你可别炸毛儿。”

    “你试试看。”说这话时,延珏的一张俊脸真是黑个底儿掉,小猴儿斜眼儿瞧了半天,才怼他一拳讥笑道:“我说你心眼子小吧,就甭老扯那些个没边儿的里哏儿楞。”

    延珏绷着脸,想掐死她,又没法儿下手,只得空手自个儿攥自个儿,憋着闷气儿,眼神儿射箭的戳她。

    自然,小猴儿不痛不痒,万般快意的趿拉着鞋下地,唤着外头的奴才进来梳头。

    那梳头的婆子哪里知道这主子爷儿哪里气儿又不顺了,只在高危之下战战兢兢的梳了尽一个时辰的头,又是贴东珠,又是坠孔雀珊瑚翎,到末了,为讨个新春好彩头,还对着镜子,嘴抹了蜜似的奉承小猴儿。

    “怪不得主子爷儿独宠您一份儿,瞧瞧福晋这俊模样儿,打扮起来,便是我这老婆子瞧着,也是花了眼,以为瞧见了仙姑了!”

    “仙姑?”小猴儿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金银珠宝,笑着逗哏儿:“介人死了才登仙界呢,大过年的,你介婆子是把我往死人堆儿捧呢?”

    “哎呦!福晋饶命!”那婆子吓的赶忙跪倒地上,扇自个儿嘴巴,那慌张的模样儿,瞧得小猴儿不觉好笑。

    “得了,甭跟介儿闹得慌了。”小猴儿从谷子走前备好的那堆压岁银子里,抓了一锭丢了过去,歪脖笑道:“诺,拿着吧。”

    见赏,婆子大喜,忙谢恩道:“谢福晋赏赐,奴才给福晋扣头了,祝福晋新年行大运,万事吉祥!”

    “成,那就借你吉言了。”

    见小猴儿难得跟奴才们和颜悦色的说句人话,一旁才梳过辫子,带上顶戴的延珏边走过来边说着风凉话儿。

    “呦呵,今儿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成?还以为你这属驴的这辈子也来不得这套呢。”

    “嗬~”小猴儿斜眼儿瞧他乐,“撒你的银钱,积我自个儿的德,介么好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许是瞧着这货一打扮实在是明艳动人,延珏压根儿不恼,只上前搂了她个满怀儿,原是软玉在怀,心动了那么一寸,可转而,便被那过细的腰身弄了个眉头紧皱。

    “怎么越来越瘦?”延珏扯扯那半月前还合身的衣裳生生肥出来的那一寸,憋了些闷火儿。

    恁说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可这货这身子眼瞧着都快仨月了,却是比从前还瘦,也别说他们将这孕事瞒的个干净,就只瞧这货的身子,哪里像是个揣了崽子的主儿?

    “别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猴儿也不乐意扯这个,她也不乐意啊!她道是想胖了,可自打坏了这‘四断’后,她的瞅啥都不想吃,闻啥啥恶心,要是硬塞点儿啥,没过一会儿准保吐出来一大半儿。

    小猴儿不是好眼神儿白了延珏一眼,“老子格路,儿子也他妈格路。”

    ……

    却说这哄哄闹闹的年三十儿,便从这两口子斗嘴拉开帷幕,少时,还不到天亮,俩人就带着侧福晋婧雅等王府的一纵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了紫禁城,而彼时,禁城前停着的排连排的马车,接二连三的下着那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皇家人。

    许多个没见过的觉罗格格,远房贝子等,打扮的跟花儿似的,很不能把这天下间的喜气颜色都顶到头上,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排成排等着宣听,俺身份等级,宗族远近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

    一来二去的三跪九扣,跪的小猴儿是好一番厌烦,有幸不若往年留在宫中又是对对子,又是写‘福’字的,因大福晋乌林珠新丧才过,保酆帝只说一切从俭,于是繁琐的假热闹,到最后只皇后玉录玳张罗的一顿午膳。

    不出小猴儿所料,舒舒借由‘感染了风寒,怕伤及皇阿玛龙体’,没来,来的只是一身华服也难掩疲倦的延璋和一身红袍,旗头上坠着如意红结子长穗子的乌布里。

    自打乌布里瞧见了她,就好像瞧见了仇人一般,俩眼儿瞪出了血似的通红,仿佛若不是这种日子,她立马从袍子底下能抽出一把匕首来捅死她似的。

    知道那丫头一心想替‘死了’的春禧报仇,小猴儿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心下不免叹那舒舒痴傻,恁说那事儿之后,延璋道是个爷们儿的没再说过一个字儿,可偏生她却自个儿拧在牛角尖里,搬到了府上最最角落的,名为‘且留香’的院子,自此闭不见人。

    据延珏说,她还在那‘且留香’的门廊前书了一块新匾,上头写了两个前所未见的字,一个是‘梅’字嵌在‘口’中,一个是‘千’字叠在‘心’上。

    小猴儿虽识得了几个字,却也搞不清文人这些雅致的东西,她问延珏:“介是嘛意思?”

    延珏说:“‘人’字在‘口’为囚,而‘梅’是傲气,也是傲骨,她书了一个‘梅’字在‘口’,便是在求二哥成全,让她最后一分傲骨囚在那个角落小院子里。”

    “那那第二个字儿呢?”

    “‘千’字叠在‘心’上,既是忏悔的忏,也是压在心上的千斤重担,她这是在跟二哥说:她被愧疚感压坏了,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忏悔了。”

    “忏悔个二大爷!错又不在她!二哥怎么不去哄哄?”小猴儿一颗糙心,想不出这拧巴的道理。

    延珏却破天荒的叹了一口气,还吟上了诗:“正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小猴儿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想了许久。

    可不?至亲至疏夫妻。

    她和延珏何尝不是成日里打打闹闹,到了半夜各自叹息?

    许多已经发生,或是必然发生,天王老子也解决不了的东西,便是戳的个稀巴烂,又能咋的?

    就像她日日做噩梦,梦见阿玛额娘摸着她的头,不停的告诉她,他们死的好冤,他们死的好惨,她能与他延珏说么?

    再像这会儿她一边儿给那皇帝爹叩头,一边儿恨不得掏出来匕首上前捅死他,这份儿心思,她又能与他说么?

    又再说,延珏那主儿没事儿就跑隔壁书房去擦他那弓箭,或是拿着兵书几度翻开又放下,那份儿憋屈,他又何曾与她石猴子说过?

    不能,当然不能,说了那些欢声笑闹就都变成了假的了。

    可那些是真的,即便是暂且偷来的,她却舍不得一股脑的戳破。

    ……

    到了大年初一,年味儿才真真儿上来,还不到破晓,霹雳啪啦的炮竹声,便扰了全京城人的清梦,便是今日不需要再去宫中叩年,小猴儿有大把的时辰睡懒觉,可这左一个炮竹,右一个盒子的,实在是让人没法儿好好活了。

    没得办法,小猴儿只得带着一肚子没睡饱的火儿爬了起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泄愤似的一股脑的喝了于得水端过来的参汤,抹了一把嘴后,瞧着于得水笑嘻嘻的望着自个儿。

    “嘛呀,脸让炮竹绷散了?咧个大嘴笑嘛啊?”

    于得水“嘿嘿。”一笑,到也爽利,先是说了声儿“奴才一大早来讨赏来了!”说罢便利落的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女主子,小主子贺年了,愿二位主子吉祥!”

    还未等小猴儿说话,却听一声风凉话,伴着才进门的延珏风尘仆仆的而来。

    “于得水,我说你这奴才道是会讨彩头,这一讨赏就是两份儿。”

    “都是主子福份大,奴才也跟着沾沾光儿。”于得水边说着吉祥话儿,边要转过来给延珏请安,可这才一起身,却见对面坐着的女主子忽的坐一倍儿直,才刚还朦胧的睡眼儿瞪的跟俩大眼儿灯儿似的!

    他心生好奇,转过身来一瞧,好家伙!

    于得水下巴差点儿没都掉了。

    “主子,您这是在哪儿弄这一身儿衣裳啊!”

    于得水的音调都变了,他赫然瞧着自家主子那身儿破要饭似的棉裤棉袄,脚上蹬一个老头鞋,腰间还勒一根绳子,别了把刀,这活生生落魄的市井泼皮的模样儿啊!

    他活这么大,什么时候瞧见过自家爷儿这般打扮过啊!

    可不,甭说于得水下巴掉了,这会儿就连小猴儿下巴都不知道掉哪根儿肠子跟前儿了。

    “您介是唱戏去?”小猴儿吊着嗓子道,却见延珏脸儿一黑,略带不自在的丢了身儿破棉行头给她。

    “别放屁了,赶紧换上。”

    小猴儿干瞪眼儿,愣是没动,却听延珏别别愣愣,故作轻松的道:“你昨儿不是说嫁个混混儿更自在,爷儿今儿颇有兴致,且陪你这货去老百姓的庙会玩玩儿。”

    嘛?

    小猴儿脑袋里的烟花爆竹一时间,嘭!嘭!嘭!的全都炸了。

    ------题外话------

    嘿,没掉了链子,真喜悦。

    我过年胖五斤,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