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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住处一直保持在最狭小的状态,几块木头拼凑一起,能装下床,能装下酒桶,那就足够。
我从来不在木屋上开洞,留下一扇窗,我常常看着别人房屋外的窗,我不是一个冒昧的窥视着,去探究别人家中的琐事,我就仅仅是,看着他们的窗。
只有称之为家的地方,才能有窗,这可以看向外面,可以让家中的吵闹传出。
我没有家,有时我会想象,如果我停止了来来去去,我终于有了家,我会把窗子安装在什么地方,阳光会怎样照进来,到了夜晚,我家中的烛光会怎样照耀着外面,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这个思索上不能自拔。
无论我到了哪里,都像一个冒然的闯入者,不是不受待见,而是被自己忽略,我有种强大的隔离感,我觉得因为缺少了一扇窗,要命的窒息感,要命的憋闷感,要命又该死的孤独感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扑打在我身上的不是海水,是流动的火,它在我的身上烤出了盐,它像钢刷一样擦过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刺激了黏糊的汗,又一层新的盐刺痛着伤口。
我呼吸着沙,沙进入我的肺,我开始咳嗽,没有力气的咳嗽,我感觉我吐出的是生命。
沙子快要填满我的肺,我翻转了身体,沙子缠绕在我的颈,我看见了金光,不知道那是不是太阳,我感觉到这个金光不留余力的继续照耀着我,我感觉我已经成为了骨骸,是一种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太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骨骸,否则我不会这样一直刻意的保持着呼吸的动作。
我感觉,我快忘记呼吸这件事情了,至少,呼吸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越来越吃力。
我的生命仍在一阵一阵潮水样的火海中流逝,盐把我包裹,盐成为我的骨,我感觉我越来越成为我想象中的样子,当我越消极的想象我的样子,我就越觉得我已经变成了这样。
好讽刺,我曾经争取过的,积极过的,努力过的,无论如何正面暗示过自己的事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积极的响应着我悲观的思想。
在沙特阿卡,当一个人死去,这个人会被送入宁静之海,他们会在生前就购买一艘小小的船,作为最后的远航之船,他们会躺进这里,无桨无帆的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
但是,对于穷苦的人,他们无力购买,贫瘠的土地会覆盖住他们的眼,白石头,黑石头,圆石头,灰石头,不规则的石头会在这个人的埋骨之处排成一个船的形状,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我的感觉很明确,我正在进入自己的归宿。
我的肋骨被风吹去,立在了土上。
我的腿骨,自行的走远,立在了土上。
我的手指开始抓着地面爬行,最后还是立在了土上。
我各处骨头不受控制的运动,都在远离我,都没有试图把我带离这片要命的孤独和烈日中,仿佛我集中着思想的头颅,是它们早就不愿在停留的家。
我是一个头骨,在风中孤零零的打转,我空洞的眼看见了我稀疏的骨,它们排列在我身旁,不是陪伴,是用白骨筑船。
骨船哀鸣,那是像远航的骨。
骨船挽歌,那是想停留的骨。
骨船沉默,那是早就对我无奈的骨。
我的骨没有一根和我的思想贴合,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无论我在想什么,只要这个想法产生的主体是我,我的骨都会排斥和反对。
我又环视了站立着的骨,那真的是船的模样,在我不想这么早就进入最后的船支时,它们迫不及待的要让我离开。
我的头滚出了骨阵,太阳跟着我一起滚落,夜晚来了,我的头骨上,有了一层阴凉的水。
阴凉的水从额头流到了眼眶,深入到眼洞,浸湿了颌骨下的土,我想,这是我的泪。
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情绪应该流泪。
我看到月光下,我阴森的船。
月亮很饱满,我没有残缺的头骨也是这样。
只有我懂得月下骨阵的含义,它不是带来能量的图腾,不是天神降临的神迹,也不是魔法的符阵,只有我懂。
因为只有我懂,我无法为看到的端庄的脸保持尊敬。
她们好愚蠢,她们拿着火把,在我的骨船中跳舞,祈祷,唱出美妙的歌声。
她们的舞步越来越快,点点的火把变成了急速的流光,流光就像繁殖期的萤火虫,急速的缭绕着一根根骨。
我的骨长出了根,它能吸收海水,吸收地气,吸收风和月,它们变得异常高大,像古迹的废墟。
虔诚的拜骨者面对着我的脊骨它已经大得像一艘直立着的船把火把高举在一起。
炙热的高温赶走了白骨上的乌鸦,它羽翼可能很奇特,因为我分辨不清这是一只象征着灾难前兆的血鸦,还是被火光照红的渡鸦。
弧线着运动的流光又变成了点点闪动的星火,它们汇聚在了一起,缓慢的升高,火球在白骨上升起,爬到了骨尖,脱离了骨尖,映红了天,那是日出。
我又感到温度,我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了。
眼前的太阳小到能感知到距离,它离我这么近,让我能看到它燃烧的方式。
它中间的一串流火在晃动,光晕成为了一个圆。
我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的味道,它有油脂味,有灯芯味,有木头的味道,还有饭菜的味道。
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看到了真理,太阳会不会就是人间烟火的投射。
我看到阳光中美好的一片,哥哥在为顽皮的弟弟一勺一勺的喂食,男人正在切割狩猎而来的动物毛皮,女主人正在把面包分成对半。
我伸了手,我想去触摸那个小孩的头发,好远。
我又用力探了出去。
还是好远。
我在担心,当我去触及这个不属于我的美好时,这个太阳会不会把我彻底烧毁。
但我还是继续这样做,一瞬间就好,能有一瞬间不要这么孤独。
我重重的摔了下来,我浑身疼痛。
我这时才想起,只剩头骨的我,刚才是怎么做出伸手这个动作的?只剩头骨的我,是怎么浑身都感觉到疼痛的?
我听到满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
我还听见了关切的声音。
“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听见的语言。
“我醒了。”
好可笑,我听见我在使用截然不同语言体系在回答。
虽然我虚弱到看不清事物,但我仍然能从空气中凝固的氛围中感觉到,沙特阿卡的语言,让这一家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