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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吗?
这是我才该从中解脱的噩梦吧?
古斯塔夫在被风雪卷满的教堂里不断问自己。
在弗雷姆,生和死没有多大区别,无论这个人是否睡着,强劲的冷风都会凝结他们的眼。
这是梦吧,等我醒来,就是另外的景象。
可是,这个梦好长啊,太长了,仿佛会永远延续下去那么长,会和甘尼克斯山脉上持续吹刮百年的风雪那么长。
我好想醒来啊,我好想摆脱这个梦,这个必须醒来的噩梦,究竟是属于我,还是属于妈妈啊?
古斯塔夫的梦一直上演着,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
他看见人群向他袭来,苍白如骨的手伸向他,又略过他,到达如花般绽放的母亲身上。
古斯塔夫被人群撞开,他看见惨白的人拼命往自己嘴里增添皮肉。古斯塔夫在人群中寻找神父,以求帮助,但是,神父和他们一样,在用身体阻挡着尽可能多的人,然后尽可能多的把食物一口埋入嘴中。
小刀在古斯塔夫眼前晃悠,在脸上划起冰凉的痛。
他划伤了自己,但还是分不清眼前的处境。
这是梦吧?这是不是梦?如果是,那该进入尾声了。
没有比这还要残酷的梦。
古斯塔夫爬进人堆,他看见自己的手也开始撕扯花朵。花朵进入了身体,他的身体轻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短暂的,饱腹的满足,他看见自己的手开始和其他人抢夺,再次撕扯花朵。
这是我的梦吗?如果是,请让它一直延续下去。古斯塔夫在吃下肉后,心里这样说。
一切确实都如古斯塔夫所愿,结束了,无论这是不是梦。
甘尼克斯山脉上的风吹走了寂静,雪树、雪地和气息奄奄的柴火都发出“呼呼”的风响,曾经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
“咚”
神父在最前排,在所有人前独自跪下。
“咚”剩下的人模仿这个动作。
跪着的人们僵直着,把全身撞向地面“咚。”
血肉碰撞地面的虔诚声掺杂进无意义的风啸。地上的血沿着各自的曲线出发,流到一起。
虔诚的撞击声和清脆的撞钟声相比,前者是短暂被驯化后狂热的野性,后者在弗雷姆仅是一项不得不进行的仪式。
声音停止了。木棺里只剩枯骨。但是母亲脸庞上泛起红润时的美丽依然记在古斯塔夫心中。食肉者脸上的污浊肆意在他们苍白的脸上涂染,显得丑陋又恐怖,好比故事中的邪魔。
人群离去,教堂里堆上了他们带来的鱼肉,一人一条。
火焰舔舐着还没有品尝完毕的干柴,屋内增添了几分螳臂当车样的温暖。寒风不止,风挨个敲打着门,寻找着缝,刺冷人的身体,似乎它若不在寒冷,便不能称之为雪国弗雷姆的风。
弗雷姆,该怎么谈及这个地方?是小国?是行省?是城邦?是小镇?都是错的,这是个遥远到被遗忘的地方,若不是前来追寻神迹的朝圣者前来,弗雷姆自己都不知道已被遗忘。
离开,不断的离开。神父卡普亚就在这一个信念下翻山越岭。出发的目的都已忘记,铭记的教条在磨砺中增删,他追寻的是一个个远方,最好和出生的地方越远越好。
没有办法,神父卡普亚对至亲的人至始至终都挂着疏离的微笑,他熟悉家乡每条街道,不会迷路;了解每条规则,不去冒犯;掌握星辰的规律,不去解读。
但是卡普亚总是和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环境和他就是相互排斥的世仇。
是离开,也是寻找,总得找到一处吸引他的地方。日月换着背景在头顶更替,曾经一直排斥着他的膈应感渐渐减轻,内心没有响彻过的呼喊在天空奏鸣,越演越烈。
在路途中,只要目标是离开,就不会迷路。他听着风中断断续续的,不可知的,又冥冥之中有无穷深意的声音最终来到白山脚下。
连绵的山是世界的尽头。
卡普亚清楚的听到,不解其意的声音暗潮中涌动的澎湃情感。这里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另一个世界的门。
上山的过程很轻松,卡普亚被一群人支撑着,步履轻盈,脚不沾地的就登上山顶。卡普亚没有停留看山下的景物,一种难以拒绝的吸引力让他向往翻越。下山也同样很容易,像一群人在身后用力拉着他,使他全力奔跑而不跌下的就来到山下。
卡普亚没有回头再看白山,这座山在他双脚触地时化为吹雪从背后吹过了他,在他面前建起的冰雪世界等待着他的来到。
雪车,蓄势待发的狗,车上的鹿血酒一应俱全这是天神预先做的准备,也可能是出猎遇难的男人们留下的遗物。
苍白的流动屏障就是世界的门,他是敲门的人,是闭门的锁。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神迹。
卡普亚在没有目标的征途结束后给自己的路附上最终的意义。
神父卡普亚慈爱的摸着古斯塔夫的头,“你母亲醒来了。”
“会在哪里醒来呢?”
“在她想去的地方。”
“她会记得我吗?”
“会。”
“她见过我吗?”
“无时无刻。”
古斯塔夫抱着神父哭泣,他不理解为什么刚建立起的情感纽带突然就被咬断,除了手臂上不久就会愈合的刀伤,连个可以牵挂的实物都没有。
“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古斯塔夫话不成句。
“你的出生就是神迹,一个叫做母亲的神迹。”
“嗯?”男孩哭泣着问。
“还记得腹上那道伤疤。”
“嗯。”男孩点头,在一群人开始食肉时,男孩最想保护的就是哪里。
“你从那里出生。我找到你母亲时,她已经睡去。我以为你也睡了。
“在我为你母亲做完祈祷,给她倒入最后一杯鹿血酒时,发生了奇迹。另一个世界的噩梦让你在这个世界惊醒。我剖开你母亲的肚子,抱住哇哇大哭的你。”
“可”男孩还想问,但不愿意再提及。
“今天是你生日,在弗雷姆,迎来第12个生日时需要进行这个仪式。”
弗雷姆的冰雪可以完好的保护亡人,他们死后和生前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但为了让离开的人在醒后不会遭受严寒,一直处在温暖的世界,成年的弗雷姆人会吞下亡人寒冷的肉,用自己体内储藏的温暖为他们驱寒。
卡普亚刚了解这个习俗时本大为震惊,这个不受管教的地区有这么野蛮的文明?生活之后,他才知道,在冰天中的生命已经弥足珍贵,他曾经呆的地方,文明只不过是野蛮披着的皮,在弗雷姆,这里的文明更高级而原始。
“成年之后,”神父对古斯塔夫说,“你要学习一门技艺。虽然弗雷姆人迹稀少,为了活下去,一个人必须身兼数职,是教父也是猎人,是医生也是酿酒人,是裁缝也是渔夫,所以,你要熟悉至少一样手艺,这样才能和他们交换体力。你选择什么?”
古斯塔夫眼泪已哭干,他沉默了很久说:“我要当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