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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真是一个自律的人,早早地就起来练武。
曲荆风看海棠一身白衣,一头披散着的齐腰的黑发,单手举着暗沉的剑,色彩鲜明地在朝城的废墟上飞来飞去,一会儿横成个“一”字,一会儿竖成个“1”字,一会儿斜成根斜杠,一会儿没入树冠中,一会儿又腾空而起,那叫一个勤学苦练,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曲荆风忍不住跟着挥舞了几下拳头,顺带着吐纳出几口浊气。
叶昀喊曲荆风过来喝早粥,看着他那羡慕中夹杂着一丝贪婪的眼神,安抚道:“先生,砍人杀人这种脏活累活,我们来干就行,真要碰到了,用不着你亲自动手,这些事你就别惦记了。”
“哦,那我……”
“有事没事的时候呢,你就运筹帷幄啊,指点江山啊……诸如此类。”
说得他好像是那啥,天子似的。曲荆风一边自嘲地腹语,一边喝着滋味寡淡的米粥。
“先生,你就是天子啊!”叶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反正他曲荆风既好欺负,又好忽悠,“好好好,我是某某朝的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的,你们的任务就是辅佐我,行了吧?”
“恭喜先生,又答对了!”叶昀激动又兴奋。
曲荆风正想说什么,忽闻远处传来海棠痛苦的呼喊,“曲兄,昀昀,快来救我!”
“不好,有刺客!”叶昀迅速进入戒备状态,跳起将曲荆风护在身后,“先生别怕,海棠哥哥不幸中了奸计,我一定不会让贼人得逞。”
二人警觉地看向野草狂生的废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磨蹭什么呢,快过来啊,我在这棵树里。”海棠继续喊道,“我头发被树枝给缠住了。”
曲荆风和叶昀赶紧跑过去,只见海棠垂着的那只手提着剑,另一只手勾着一截树杆,一头长发被缠在一段错综复杂的树桠上了,他不敢动,感觉稍微用点力头发就会被扯断,运气不好的话连头皮都能跟着扯下一块。
让你披头散发显美,让你装酷!海棠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昀昀,你想办法帮我解开,一根都别弄断啊。”
叶昀爬到头发被缠住的地方,感觉完全无从下手,便开口商量,“实在不行,缠在树上的头发就不要了吧?”
“那怎么行?我海棠惜发如命。如果是跟人打斗,关键时刻我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断发,现在只是练个功,实在狠不下心来。”
……
曲荆风想到一个人,既然他和叶昀都没本事把海棠的头发从树枝上完好无损地理出来,干脆把缠住头发的那段树枝砍下来,去找卢姑娘帮忙。
原本约好中午到卢姑娘的静庵吃斋饭,现在这种情况等不到中午了,海棠把乱发和缠住乱发的树枝弄到胸前,用一只手拖着,三人迈着大步朝静庵走去。
静庵的大门虚掩着,海棠喊了一声“阿卢姐姐”,便推门进去。
卢姑娘正在做南瓜饼,手上糊着米粉,一看海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觉不忍,赶紧洗了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齐理树枝上的头发。
叶昀主动提出到厨房帮忙准备午饭,曲荆风也想去,叶昀指着院中一片小草坪,示意他躺在上面晒太阳,并且要看他躺上去才肯走。
面对叶昀的倔强,曲荆风只能乖乖地躺到草坪上,嘴着叼着一根草,眯着眼睛看向晴朗的天空,听海棠和卢姑娘闲聊。
海棠告诉卢姑娘,他不喜欢束发,一是因为个子太高,再束个发能吓死人,二是穿一身白衣披一头黑发走到哪里都很独特。
“阿卢姐姐,我经常跟人打架,这一头长发甩起来,要多美有多美。当然啦,也有被对方揪住的时候,头发留得住便留,实在留不住,便只能挥剑削发继续打斗,只是这么好的头发,简直便宜那些家伙了。”
“阿卢姐姐,对我来说,生死是平常事,我倒是看得很淡,但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很珍惜,还要活得美美的。就算是死,我也要以最美的姿态死掉。”
“阿卢姐姐,我说的是不是太深奥了?”
卢姑娘专心地理着头发,也很用心地听着海棠说话,听他这一说,又忍不住笑了,“阿棠,你能有我深奥吗?你看看这朝城,便知道我经历过什么,青春年少,山河破碎,生离死别。”
卢姑娘曾是朝城大户人家的小姐,穿着朝城最时兴的衣服,用着朝城最顶级的护肤品,相看着朝城最优秀的少年郎,最大的烦恼是,嫁不着相中的好儿郎怎么办?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有兵将来攻打朝城,朝城卫队浴血守城,等了数日,亦无援兵,最后没能守住,朝城血流成河,人们死的死,逃的逃。
……
能像卢姑娘这样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当时举全家之力,只护住了她一人。
卢姑娘从此一身素衣,一心向简。曲荆风起身打量静庵,此时早梅渐开,暗香隐隐。简淡之间,有宋风之美。
卢姑娘说,朝城也并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像她这样的人,走上一段远路,应该能遇到一两个,只是多年以来,她几乎见不到人。
没有受战乱波及的边寨,那里的居民仍旧过着从前的生活,只是不再前往朝城赶集。还有些人躲到深山老林中居住,从此避世。
有幸逃出去的人,都不愿意再回来,因为朝城已死,繁华尽去。
卢姑娘之所以承受着巨大的孤独和痛苦活下来,一是因为惜命,二是怀着一份希望,希望死去的朝城,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活过来。
曲荆风坐到二人身旁。
此时海棠已经摆脱了树枝的束缚,卢姑娘拿着梳子帮他细心地梳理着头发,自然得就像梳理自己的秀发一样。
看得出来,卢姑娘待海棠一片诚心,海棠对卢姑娘也是真心依赖,如果非要用一种感觉来形容的话,曲荆风心想,那应该是亲情吧。
但他们,确实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不可能是亲人。
不知为何,想到亲情,曲荆风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一世单薄瘦小的蒙雨对他来说,其实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一切的凌乱,总会有答案。不要急切,慢慢等待时间的回答。
“卢姑娘,朝城是不是很少下雨?”曲荆风问。
“嗯,朝城常年阳光充沛,雨水稀少。”
“你听说过暮城吗?”曲荆风又问。
“何止听过,我小时候还经常去玩呢,朝城和暮城,就一碑之隔啊。”
“后来呢?”
“后来朝城遇战事,我躲在静庵的暗窖中得以存命,等到外面风平浪静,我走到碑界处,却发现去往暮城的路没有了,朝城以外的世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卢姑娘解释说,她被困在了朝城,从此之后,再也走不出去。
曲荆风告诉卢姑娘,他和叶昀从暮城来,海棠从暮城以外的地方来,然后大致跟卢姑娘说了一下暮城的情况。
卢姑娘感叹,暮城的女子非常自由,似乎每个人都把命运捏在自己手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在朝城是不敢想象的。她当年很是羡慕。
但卢姑娘听也提出了困惑,暮城以前跟朝城一样,很少下雨。
会不会是漫天烟雨,保护了暮城?这是曲荆风目前能想到的。
“海兄,你实话告诉我,外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仍是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