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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四围,晚霞初现。
新鲜的茶叶早就烤好备用,土罐里的泉水在火灶上咕咕地沸腾着。
蒙雨坐在火堆旁的石墩上,拨弄一会火,又抬头四处望望。
心下不是不着急,又怕二人突然回来,体力不支之时,缺一口茶水续命。
听到秦星亮喊她的名字,蒙雨扔下手里的火棍就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陈蓝玉这次没有趴在秦星亮昏睡,他上身斜挎着一只布兜,手上提着很多动物的腿,和秦星亮笑着向她跑来,秦星亮手上也提着很多动物的腿。
“雨儿,你看,这么多。”陈蓝玉把它们举到她面前,好像战利品都是她的。
蒙雨没有那么娇气和矫情,人在需要食物的时候,看到处理好的食材只会兴奋,她顺手接过陈蓝玉一只手上的动物腿,两人各空出一只手,牵着往回走。
秦星亮看看自己两只手上满满的动物腿,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三人一边喝茶,一边烤肉。
陈蓝玉说起打猎的经过。他在林里里绕了一会,什么都没见着。
他觉得这样不行,就找个地方坐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非常静心的状态。等他感觉耳边细微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上飞的,树上叫的,地上跑的……数不胜数的动物,似是拼了命地要钻进他的视线里,争宠一般。
他刻意避开了蜂蛹蚁穴等会让他不适的地方,昏倒的问题解决了,但天上的鸟儿还在自由飞翔,树上的鸟儿还在欢快唱歌,地上的动物在不远处偷窥着,挑衅着,并没有谁主动扑到他怀里。
或者可以做一套简易的弓箭,竹子、藤条都可以就地取材,那就做吧!
仿佛天生就会,一点难度都没有。
做好了弓箭,瞄准最近的猎物,猎物发现了他,正要跑,结果他射出去的木箭更快,他得到了第一只猎物。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一射一个准,从没失手过……
整个过程,陈蓝玉都非常轻松快乐,就好像自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温柔豢养的猛兽,第一次被放出来捕猎。
他呼吸着,属于他的,自由的,不一样的空气。他忘我地,在密林深处快速而恣意地奔跑,并顺利避开了所有聪明的或者愚蠢的陷阱。
直到背后的布兜里传来睡醒的黝黝的娇叫声,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拍拍它,犹如一头猛虎,温柔地安抚和宠溺他的玫瑰……
他提着猎物,决定找一处水源处理它们。于是他宁心静气,侧耳细听,就判断出了瀑布的方位,并很快找到那处瀑布。
他从小到大没处理过食材,但既然连杀生这样不肯为之的事都做了,开膛破肚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可怕的。然后,他又一次“天生就会”地处理起食材,直到秦星亮找来。
蒙雨只管冲茶,静静地听陈蓝玉说话,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话时语速欢快又神采飞扬的样子,光是看,光是听,就是一种享受。
他好像,很少,像现在这样兴奋和激动。他好像,变了一点点,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可是这样,更迷人了。
……
陈蓝玉和秦星亮面对面,各自张罗着手里的烤肉。
有好几次,秦星亮听到夸张的地方,想要反驳,调侃陈蓝玉逮着个机会就吹大牛,嘴张到一半又忍住了。陈蓝玉什么时候吹过牛……其实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秦星亮举着一大块烤得流油的焦肉正要啃,突然想起什么,朝山崖跑去,对着家的方向放了几个信号弹。
“掐着时间给我娘报平安,今晚又可以安心在山上过夜了。”
蒙雨感叹,跟阿秦这样的商户之家比起来,她们这些父母担任公职的孩子,小时候是留守儿童,长大了是留守青年。如果有人问,你爹长啥样?自己都要想半天,哦,原来我爹长这样啊。
陈蓝玉也很少见着他爹,通常他起床他爹出门了,他睡下了他爹还没回来,太晚了直接不回家。
陈蓝玉家,男人任文职,女人担武职,他阿娘驻守边疆,已经整整两年没回家了。他阿姐虽只是个教官,真要打仗,或是战事吃紧,也是要上战场的。
真要算起来,主理山房的陈蓝玉最清闲,收藏保管古籍,收罗民间文化,填充书库内容,压力不大,但责任不小,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他更要刻苦勤勉。
“如果暮城真有战事,我想,我会跟阿姐、阿娘上战场。”陈蓝玉很坚定地说。
蒙雨很想应和说我也想去,但她去了能干什么?拖后腿?给战士们缝补衣服?想想还是不说为妙。
“有时我想,暮城这么安稳,是因为有人在流血守卫。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暮城哪来的战事?”秦星亮发表完见解,继续嚼肉,心里想着,如果有一天,真打仗了,他可以,捐些钱?
秦星亮主动请缨,今晚他值守,理由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要看一整晚的月亮。
陈蓝玉和蒙雨仰躺着看了一会月亮便打起了哈欠,没过多久就背靠背睡着了,没过多久又面对面抱着睡熟了。
秦星亮逗了一会小花豹,喂它吃烤肉,说着“只吃生肉养不熟”之类的话。喜欢夜间觅食的小花豹因为吃饱喝足,趴在火堆旁昏昏欲睡。
秦星亮不能睡,出来两天,有些事情必须处理。他从衣襟里挑出一个本子,又从火堆边上找一根木炭,一边想一边在纸上写写划划。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至少他秦星亮不是,背地里与时间相争,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游手好闲。
陈蓝玉一身血衣,站在悬崖边。
“蓝玉,不要!”蒙雨一路追来,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
陈蓝玉转过身,对她温柔又绝决的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深崖。陈蓝玉的身体在下坠,以一种绝望的,飞翔的姿态……
如若有人,在夜光中,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会看到悲情壮烈的美。
活下去,不要死……蒙雨凄厉的叫喊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变成绝望的低吟,最后连哭声都没有了,单薄的身体趴在悬崖边,微微地颤抖着。
……
秦星亮忙完手上的事,天刚蒙蒙亮。
他看了看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想起白天看到的红叶藤,当时还赞叹这秋叶红得真好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扯来藤蔓,想把这两个人要框在里面。
从小大到,秦星亮就见过鸡心,或者说只记得鸡心的形状。很快,他最爱的两个人,就被装进红叶鸡心里。还是觉得单调,又去扯了很多红叶,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身上。
哎呀呀,好浪漫,等陈蓝玉和蒙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颗红心,怕是恨不能立刻成亲呢。
可是当他喝了一杯残茶,抬眼一看,一地血红,沉睡中的两个人,就好像,相拥而死一样……太不吉利了。
秦星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用手去扫落叶。扫着扫着便听到蒙雨低声喊着什么,一看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痛苦。
“蓝玉,你把人抱那么紧干嘛?快松手,蒙雨都喘不上气了。”秦星亮用力地摇晃陈蓝玉,“快醒醒,你们这样,看起来很滑稽哎!”
是梦啊?陈蓝玉再次体会到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他没有跳崖,没有死。
她没有心碎,没有哭。
蒙雨看着脸色苍白,痛苦到虚脱的陈蓝玉,满脸探究。
“可能是,睡前说了边境的战事,说了想去打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蓝玉试图解释道。
“蓝玉,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噩梦?”蒙雨问。
“嗯,每次醒来,都很悲痛,又很庆幸,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你觉得,这些梦是什么?幻想里的东西?”蒙雨又问。
“我猜想,极有可能,是前世的记忆。”陈蓝玉说到这里,语气里已经有了说笑的意味。
“一个人怎么能带着前世的记忆生活呢?”蒙雨像是自言自语。
没想到这句话被秦星亮听到了,他速度接过话题:“估计是过桥那天孟婆煮汤,火候不够,药力不足……”
这话逗得陈蓝玉哈哈大笑起来,蒙雨看向陈蓝玉,这次,她从他一如往常的温润笑容里,看到了一丝不明的苦涩。
蓝玉,我做了一个梦,我看到血衣的你,站在崖边,跳下深渊……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原本有一线生机的年轻人放弃活着,毅然跳崖,粉身碎骨?
蒙雨意识到,他们可能做了同一个梦,但她什么都没说。这样的梦,她只做一次,就痛彻心扉。
她的白月光,无数个深夜,被黑暗的花朵一遍又一遍地吞噬,一定很疼吧?
前世无关紧要,陈蓝玉,这一生,我只想好好爱你。
下山之前,秦星亮负责收拾,蒙雨拉着陈蓝玉去看流云。
她把他引到悬崖边,她问:“怕吗?”
“怕。”
“怕什么?”
“怕死,怕辜负,怕失去一切,怕万念俱灰,怕保护不了所爱,怕所有的鲜活瞬间陷入幻灭……活得越美,越深刻,就越怕死,一旦失去,就又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