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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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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与醒的边缘徘徊而去的,是我们曾经挚爱着的面容。】

    我做了梦,一个有关从前的梦。这个梦境就如同把我浸进了寒冷刺骨的潭水里,浑身忍不住的战栗,仿佛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八岁那年漆黑而寒冷的夜晚。

    那天,我的手被程叔拽在手里,离开了沈医生的诊所,一路跌跌撞撞地飞奔,等到推开家门时,我见到了爸爸。

    他躺在家中的床上,脸色憔悴容颜枯朽,却对着我温和地微笑着,竭力想要拉我的手,我却本能地退缩了一步,胆怯着不敢靠近。

    我看着眼前的爸爸,却只觉得病痛使得他的样子变了好多,这样的陌生。

    妈妈和奶奶在厨房忙碌着,为爸爸难得的归家做出一桌丰盛的饭菜。他伸长手臂艰难地指着身边的包,我走过去打开来看,从中摸索出了几件小女孩的衣服。

    “依然,快穿上看看。”爸爸催促着我。

    我别扭着穿上,明显小了一个号的衬衣紧紧地裹住我的身体。这样突兀地狼狈,父亲有些遗憾地笑,抱歉地对我说着:

    “依然,你看我,都忘了买大一号,小孩子总归是长得快一些。”

    我站在那里,心中一片冰凉。

    “说什么忘了,你根本就没关心过我吧!”我冲口而出,心中的委屈忽然铺天盖地地涌来。

    我的父亲,在我三岁时就查出身上长了不容乐观的肿瘤,常年在外辗转治疗,家里的钱大多都投了进去,妈妈也为了方便照顾爸爸,而跟随一起四处就医,只留下我同盲眼的奶奶在家中艰难度日。

    爸爸,你不会知道因为没有你在我的身边,不管是在学校老师的眼前,还是在邻里的孩子圈,我都被大家看不起。大家只会窃窃私语着说。你看那是个没有爹的孩子,随意欺负她就好,反正不会有人出来保护她。而我只能拼命地争辩,直到浑身如同刺猬一般竖起尖锐的刺,警惕而戒备地注视着任何一个接近我的人。

    为什么别的小孩子就可以有父亲的关爱?为什么,我就没有!

    “何依然!”爸爸几乎用尽了全力呵斥我,“你这是怎么和爸爸说话呢。”

    “你一年才回来一次,还就只是为了摆摆家长的威风!你真地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吗?我最讨厌你了!”那些能够轻而易举就把心割伤的话语,一旦出现了一个缺口,竟然会肆无忌惮地涌现出来。

    我看到了爸爸脸上浮现出了那样深切的感伤,翕动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妈妈和奶奶闻声过来责骂我,我不管不顾地跑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狠狠地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在黑暗里喃喃地问着:“夏亭,爸爸回来了,我明明是那么高兴的,可为什么还要怪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呀?我……明明是那么想念他。”

    明天,一定要和爸爸道歉,我这样暗暗地下了决心。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爸爸的身体远比我看上去的要虚弱,那些恶毒的癌细胞早已吞噬了他的每一寸躯体。他拼命支撑着回到家乡,居然也只是为了叶落归根,为了看我和奶奶最后一眼,为了能够亲手抱抱他最爱的小女儿。

    当天夜里,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爸爸。

    家人匆匆把爸爸送往医院抢救,我冲出家门,摸着黑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而去。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几次,直到最后我再也跑不动了,蜷缩进黑暗的墙角,心中满满地怀着对死亡的恐惧,一面拼命祈祷一面不断地哭泣。

    “夏亭,怎么办,世界上有神灵吗?救救我爸爸呀!我家人……刚才说他已经不行了……”

    当我哭着抬起头来,沈朝咏一直都在。

    我从这么久远的梦里哭泣着醒来,才恍惚懂得,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一直没法忘记那夜歉疚的自己。死亡,这个词语像是一个阴影,久久地笼罩在我的心房之上,让我在成长的日子里始终心怀惶恐。

    我睁开眼,视野中一片洁白,床头柜上的百合弥漫出清香,胸腔和胃部还有些略微的疼痛,我支撑着坐起来,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记忆渐渐复苏,我想起那个掉落冰冷河中的夜,忍不住瑟瑟颤抖。

    是谁救了我还把我送来这里?

    “你醒过来了?”随着病房门的开启,进来的人却是蒋再涵。

    他今天穿了一件休闲款的衬衫,清晨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使他看起来慵懒且随意。他关切地看着我:“哪里痛?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我一见是他,才有些放下了心,抱紧了被子,喃喃地道谢。蒋再涵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用研究的目光盯着我:“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儿,为什么救你?”

    我摇了摇头,虽然心中也猜到了一部分缘由。

    “我原本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是想要问你一件事。”他带着深思的表情说。

    “什么?”

    “你有没有亲生手足?或者,双胞胎的姐妹?”

    “没有。”我一口咬定。曾经听家人说过,父亲那辈的子嗣就唯有我爸爸一人,而妈妈这边,即使是听说曾有个姐妹,也在早些年去世,未曾留下孩子,至于双胞胎什么的,更是不可能。

    “可是,你为什么和魏亚亚那么像?”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最初我还没有太过于在意,只觉得世界上或许也有人有着相似的容貌。可是,在你的口袋中掉出那枚链坠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你是她……”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想知道为什么相似?不过,他和魏亚亚的关系让我更加好奇:“你和魏亚亚,到底……”

    蒋再涵凝视着我,苦笑了一下:“我很早前和她相识,觉得她可怜,一直想要照顾她。”

    即使我猜测过很多种原因,但仍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张口结舌:“什么?”

    “她那年,嚣张、桀骜、玩世不恭,我相信她并不把我放在心上,但是,我……却一直很想照顾她……”蒋再涵并不隐瞒,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那些往事。

    我的脑海中回忆起洛铃对我说过的话,被抛弃在福利院的孩子,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做,有着太过于苦难、太过于黑暗而羞耻的往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魏亚亚不想见到蒋再涵,谁也不想被过去那些阴暗的记忆侵蚀,谁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这类心情,我实在是太理解了。

    可是,记忆就是记忆,过去就是过去,哪怕再逃避、再抗拒,也始终会像影子一般跟随,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我们一时无言,病房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天,蒋再涵才又开了口:“刚才我打电话联系到了你们学校的老师,听说你的青梅竹马在公园里找了你一夜,最后在小桥边看见你丢失的湿淋淋的鞋子,崩溃到差点就要亲自跳下去捞人……”

    沈朝咏……我一愣,心里温暖了起来。

    他说完之后继续沉默,我看着他的脸,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会使得他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到底还想要说什么?”还是我先提起了话头。

    “何依然,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突兀,你可否考虑和魏亚亚去做个DNA鉴定,也许,她会是你的双胞胎姐妹,或许会是你家人的私生子?或许是你所不知道的远亲。毕竟,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如此相似,实在是太过于诡异……难道你就不对你的身世好奇吗……”

    “闭嘴!”我不等他说完,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何依然?”

    “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感觉到怒火一阵一阵地往上升。这句话所带有的侮辱意味,完全不亚于最初田力嘴里那个肆无忌惮的玩笑,“你的意思是,我的父母会做不忠于对方的事?他们会将自己曾经的孩子遗弃?难道只是因为我们长得像了一点,我的家人就要遭受你的质疑?”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蒋再涵俯身过来想要扶住气喘吁吁身体衰弱的我。

    我用力打掉了他伸来的手,指着病房的门,声色俱厉:“滚出去,虽然我感谢你救了我,但是现在,请你滚出去!”

    蒋再涵看了我很久,苦涩地笑了:“我很抱歉。”

    他转身出门,细心地将门关好。

    我倒在床上,伸出手臂遮住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滚落出来。

    我是一座记忆空城里视死如归的守士,那座城曾有一个名字,叫作“家”。而我小时候,也曾经为此起过一个名字:“幸福的国土”。

    只是国土巳经坍塌,幸福也早已悄悄地离我远去……

    我抹干眼泪,看到衣服早巳被护士洗净供干放在床脚,就将病号服换了下来,准备回学校。。

    医院走廊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脚步声,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沈朝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依然!”

    “沈朝咏!”我惊喜地叫道,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我这才发觉,能够再次相见该有多惊喜。

    他径直冲过来,一把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的左耳贴近他的胸口,心脏一声一声跳得飞快而有力,他对我的担忧,如此鲜明。

    “是我不好,依然,都怪我没有先送你回去。”我听到他低低地说着,“幸好你没事。”

    我愣了半天,才轻轻地微笑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依然,不用说什么对不起,就像我小时候说过的一样,我会保护你的,毕竟,我是你哥哥啊!”

    一瞬间仿佛记忆回旋,八岁那年黑夜,陌生的男孩,安稳的怀抱。这个怀抱仿佛就是一个最最无敌的魔法,再次拯救了被恐惧环绕的我。

    我终于释然,是啊!为什么要难过呢。沈朝咏,他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无须担忧,也无须气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会一直在离我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上,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