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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是上元节,街上尤其的热闹,欢愉了一夜,今早上起来,该上学堂的上学堂,该上朝的上朝,该开门迎客的迎客,该诵经的诵经,该杀的该罚的,也如旧,
霍沄洺下了朝经过长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水宁间最上面的阁楼里,端坐着嘉荣王,江平王,和尹家少夫人。
“我已尽力,事却无力回天,君上之命,不敢违抗,庐凇眼下的结局,也是一番注定了。”霍沄洺将箫庐凇的事情尽数说给江知酒。
江知酒眼中的期冀失了些许,面上的笑也僵了僵,“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吗?这刑罚,也不能换个什么别的了?”
霍沄洺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江知酒盯着霍沄洺的眼睛,几瞬也没有移开,眼眶中悄然无声流下泪珠,她点点头:“有劳两位小王爷了,许是我果真......没有能救弟弟的能力了,眼下好歹是......留下一条命......”
“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你弟弟这件事,我们所有人费心劳神,也只能做到这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造化。我跟沄洺,是君上的人,是朝中新王,我们非神人尊贵,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依你想的做好。”靳佩哲在一旁说到。
“江平王言重,您们都是大人物,命好,不像我,是个苦命的人,爹娘蒙冤早逝,弟弟也遭歹人陷害......”
江知酒话未毕,霍沄洺浅浅出言打断了他,他的语调温柔着,眼神里也是温柔着:“你也不必与我说再多了,这些话,我若再听了,便不能说出我的话了。”
霍沄洺眼泪也含着泪,他面上浅笑着,仿佛笑的越开心,便不会流下泪来。
“祁韵,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六岁,如今,也是二十好几了,娶了妻,还差点就有个孩子,笙儿嫁给我的时候,是我不懂事而她还小的时候,这四五年的光景,她为我做的,我不能装作没看见,但你,我也一直放不下。”
江知酒好似预感他即将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提前流下泪。
“我很早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会是相守一生的人,我曾因为你,跟我师父师娘抗衡,因为你,做了太多糊涂事,单纯的相信只要有爱,就可以战胜一切,现在想想,那不就是世人说的年少无知,可现在,我该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给了笙儿一个家,便要让我心里也只住她一人,对不起,我要忘记你了。”
“你干嘛说这些......”
江知酒用手中绢帕拭去泪水,又刚想抬手替霍沄洺也擦擦,霍沄洺身子向后轻靠,刚巧避开了她的手。
“求你让我说完,这些话不说完,我如何将真心还给你。”霍沄洺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可后来的种种,即便你伤了我,我自始至终都觉得是自己负了你,当年的事儿,若我再能下定决心一下,若我再坚持一下,若我敢舍弃一切带你走,是不是我们现在风流江湖,也能成一段佳话?”
江知酒摇摇头,她眼中祈求着霍沄洺不要再说下去。
“直到你那日步下生莲,在太后宴上应承了尹凡祐,我觉得是天在惩罚我,怪我没有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才捉弄我一番,把你嫁给我最厌恶的人,叫我们从此两厢不往来,再不见彼此。”
霍沄洺顿了顿,眼里的泪已经晕湿了睫毛,生成两团白雾,遮住眼帘。
“前几日我听人提起徐再思先生的《折桂令·春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说完这话,又顿了顿,小声说:“我不憾,遇你相思。”
“之前数次,你提起要形如陌路,不必再见,都是你打破了陌路的约定,这次,换我来说一次,日后,你若有事,也不必找我了。”
说完这话,霍沄洺蹙了蹙眉,眼中藏着的两滴泪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依旧,很久没流过眼泪了。
“沄洺......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生分吗?我曾是对你说过些绝情的话,可那时的我,是被尹凡祐哄骗了的,如今这样糟粕不堪,再不似年少娇媚的我,你也不肯要了吗......”江知酒的调子转了又转,面腮楚楚可怜,睫毛上挂着泪珠的样子,靳佩哲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不为你不堪,只为你如今仍是他妻,为他生儿育女,我就不该与你再多牵扯。余下年华,我仍祝你吉祥安好,却不想再护你万事周全,往后惊琛的路,你也自己好好谋划吧,不必再来寻我。”
霍沄洺挺着脊梁,压抑着内心的波澜,面上平淡绝情的浅说一句,话语中带着温情,一字一句落在江知酒耳朵里却好似一条条冰凌,冷且疼。
他又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江知酒面前:“那年祭天灯会,你将此物归还我,说这样寒酸的东西配不得你,我不小心弄坏了它,复原之后仍有痕迹,我便差人以金做缕护着了,我留着也是碍眼,那便委屈你将它带回去扔了吧。”
江知酒接过来,看着盒子中静静躺着的那只梁上燕的手镯,外面缠着金丝,梁上原本的双燕只剩一只,她明白,那曾经的关系,到今天就彻底结束了,变成一段值得写成戏本的佳话,却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倒是不寒酸了,但也没有年少那份情谊在其中了。
水宁间阁楼无人,静了良久,江知酒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朝霍沄洺行了个大礼:“小女叨扰王爷多日,王爷勿怪。此番,告退了。”
霍沄洺这一次没有上前扶起她,而是端坐在位置上,承了这一礼,这本就是该是江知酒一个平臣夫人对王爷的礼仪。
她平生两次进出水宁间,都是哭着出去的,水宁间是内安城最高级的食肆,由此看,确和她无缘。
年后京城里便有传言,那一日的嘉荣王,挥金豪壮,给江小姐包下了整个阁楼,点了所有名菜,光是牛乳茶,就有九十九壶,当日只饮一壶,剩下的九十八壶,尽听江小姐取用,九年为限。
而他,将用这九年时间,三千两银钱,祭那曾经唤作霍沄洺的翩翩少年郎。
屋外寒气逼人,手中的暖炉也仿佛只是杯水车薪的绵薄之力,他穿的是最暖和的白狐披风,可身体那一片唤作心田的地方,却不知为何,似寒冰般凉。
霍沄洺神色有些低靡,说到:“佩哲,你听过一句话吗?有人曾问医者,何以解相思之苦,道曰: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疾苦。可重楼七叶一枝花,冬至何来蝉蛹,雪又怎能隔年,原是相思无解。”
靳佩哲手搭在他肩上:“这话还有下半段呢,你又可曾听过?”
霍沄洺摇了摇头,靳佩哲便说到:“殊不知啊,夏枯即为九重楼,掘地三尺蝉蛹见,除夕子时雪,落地已隔年,过了离别时,相思亦可解。”
他激昂的念完最后一句,拍了拍霍沄洺的肩膀。
羽泽倒是听懂了:世人皆道相思无解,实则啊,不愿解罢了。
霍沄洺朝着靳佩哲笑了一下,如今,他也算是彻底解放了。从江知酒那里将自己搏了回来,完完整整的还给林婉笙。
靳佩哲跟霍沄洺一起回了霍府,俩人凑个热闹先去了习武堂看元之,却也只是敢在门口往里探一探。
元之小小的身板,在院子当中扎着马步,认认真真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当真有他爹爹的风范,靳佩哲看着自家小孩,宠溺的笑出声来。
再多加防范也还是叫元之给瞧见了,他看见爹爹和干爹在门口,立马就换了一幅模样,刚才那个皱着小脸儿的元之骤然消失不见,换了一个活泼的,他跌跌撞撞朝门口跑来,嘴里还叫着“干爹!”
霍沄洺只得现出身来。
马上跑到霍沄洺身前的时候,元之被衣服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可也没有哭,站起身来拍拍,霍沄洺上前一步抱起他来:“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不疼不疼。”元之摆摆手。
“让你先叫干爹不叫爹爹?摔了吧!”靳佩哲嘴上说着,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揉了揉他的腿。
“你俩又来干什么!”二爷站在院子里嚷到,“都说了几次了!是我教!不放心就自己接回去自己教!瞧瞧!瞧瞧!这看见爹爹就一脸笑模样地冲了上去!还练什么啊?”
“哎!干爹!他可不是朝爹爹冲过来,他是冲着他干爹去的!您别骂我!您骂他干爹!”靳佩哲说到。
“骂他干爹?我还打他干爹呢!”说这话,二爷手里的家伙就朝着霍沄洺扫了一下。
霍沄洺怀里抱着元之,根本就没躲,他早就习惯了,眼睛一扫便知道二爷没真生气,也当然不会真的使劲儿打。
他把元之放在地上,抬手摸了摸峙淮的头:“歇会儿歇会儿,一会儿再练。”
“歇什么歇,半个时辰都不到呢!继续!”二爷吼了一嗓子,峙淮更是呆在原地没敢动,可眼泪几下子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的。
霍沄洺看见他眼中的那一滴晶莹,上前两步,将他搂在怀里:“行了啊,跟着长辈练,你偷着乐去吧。”
罢,拍了两下他的背。
“哭?半个时辰就哭?再哭你回去罢,不必练了,我也不用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近十岁了桩子都站不稳,你还练什么?成天哭的比姑娘都多,像什么样?”二爷盯着他骂道。
“师父!”霍沄洺朝着二爷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二爷碍于峙淮的身份已经收敛很多了,记得小时候,他若是练功的时候哭,怕是还没等眼泪掉下来,就要挨打了。
二爷瞪了霍沄洺一眼,倒是没继续说。
元之见这场面,悄悄挪到靳佩哲身后站着。
“歇吧歇吧。”几人僵持了片刻,二爷一抬手,松了口。
元之第一个笑出声来,靳佩哲拍了拍他:“去进屋喝口水,暖和暖和,一会儿好好练,听话。”
元之去拉着峙淮的手,把他带去屋里喝水了。
这时候,羽泽气喘吁吁出现在习武堂门口,他没胆子进到里面来,习武堂禁地,他可是长记性的。
“少爷!”他皱着眉大声喊。
“你干嘛?跑两步就喘成这样?不然你明天过来跟着一起练功吧。”二爷正气不打一处来,瞧见羽泽,刚好把炮口对准了他。
羽泽连忙摆手,他又大喘了两口气:“长......长庚少爷来了,北......北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