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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大人, 你怎么才来。”
少女嗓音里充满了惊喜的情绪,让源初羽在袖笼里紧紧攥住了拳。
晴明笑吟吟地等着梨子扑过来,但是梨子扑到一半还是堪堪停了下来, “还好我没有去找你, 站在原地等你。”
“不错, 是正确的处置。”晴明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扫过旁边的人。目光停在一个青年脸上, 溢出些许的惊讶, “芦屋道满?你怎么在这里, 还和源初羽在一起?”
“我那时跟你说过我一定会到平安京的对吧?”芦屋道满拖长腔调, 上下打量着晴明, “只可惜你现在不是阴阳师了。本来还想跟你切磋一番。”
晴明轻轻笑了一下, “只是称号而已。我的阴阳术并没有谁能取的走。当然, 如果你惧怕挑战我。还是可以用我已经不是阴阳师这个借口避开。”
芦屋道满沉下脸。风吹着头顶的灯笼,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口舌还是那么的尖利啊, 安倍晴明。希望日后再见到你,你的骨头也是这般坚硬。”
晴明淡漠地勾起唇角,瞥了他一眼,就把目光重新移回梨子脸上, “我们走吧。”
梨子点点头看着他从自己手上,把珠花的盒子接过去。
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似乎很失礼。走了两步,她还是转身跟源初羽微微点头,然后重新转身离开。
因为有刚才的插曲, 梨子无心再逛集市了。晴明倒是无所谓,本来也是陪她出来的。
两人坐到牛车上。但是牛车里的温度跟外面一样的冷,吐出来的呼吸都是白气。区别就是车内挂着纸灯泡,橘色的光芒看起来显得温暖。
牛车开始稳健地行驶了。但是木头的车轮没有减震, 坐在里面还是会随着车子的摇摆而微微摇晃。梨子紧了紧披风,“源初羽的眼罩摘了。”
“嗯,看到了。似乎也是有天赋的眼睛。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赋。看起来,他很快就会成为高位阴阳师了。”晴明淡淡地说。
“是八岐大蛇给他的吗?”梨子问。
“应该是这样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源初羽还是选择了这样的路。”梨子的话里夹杂着叹息。
“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晴明靠着车壁,手肘放在车窗上撑着侧脸。
“我跟你分开以后就一直站在买珠花的小摊旁。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就扭头,看到一个穿黑色狩衣的人,抬起头就看……”
“你说源初羽穿着黑色的狩衣?”晴明散漫的神色瞬间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副凝重。
“嗯……是这样的,我应该没记错,”梨子回想着,“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确实是黑色的狩衣。源初羽在我看过去时还把外褂掩严实了。晴明大人,黑色狩衣怎么了?”
“阴阳师分官方的和民间的。像从贺茂家出来的阴阳师大多会被阴阳寮招进去。所以也被大家成为平安京的阴阳师。像播磨、日向和土佐就是民间流派。基本不会被招入阴阳寮。”
就是贺茂家是有资质官方承认的学校呗,梨子心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正派的阴阳师。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学习阴阳术不是为了斩妖,而是为了依靠阴阳术为自己谋私利。甚至会去做邪恶的事。这部分阴阳师也有组织,会穿黑色的狩衣,胸前绣着红色的曼陀罗。”
“但是他们行动很隐秘,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只知道穿黑色狩衣的阴阳师手段残忍。一般大家遇到都会避开他们。”
晴明顿了一下,“也许是我多想。毕竟你没有看到狩衣的全貌,说不定是普通的衣服。”
晴明虽然这样说,但是梨子还是觉得源初羽差不多就是这种狩衣。
“啊,停一下。”她的目光瞥到外面的一个食摊,“我忘记给酒吞和茨木买食物了。答应好他们的。”
车夫听到说话声立刻停下来。梨子打开门跳下去,跑到小食摊的跟前。
“咦,是烤丸子啊。”鸡蛋味、抹茶味、红豆味和酱油味,她每样要了两串。等待烤丸子的时候,身旁同样买烤丸子的妇人正在说食镜饼的事。
“过完年就可以把镜饼敲碎了熬羹。我这回买的是红镜饼。看着就很喜气,熬成粥一定好看极了。”
“你也买红镜饼了?我也买了。”
梨子想起自家的镜饼由红色变成了白色。微微皱眉,为什么大家都买的红镜饼,他们家的却掉色呢?
这种小事情,在接过丸子的瞬间就被她抛到脑后。
多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竹子做的食盒,把丸子放进去后,重新上了牛车。
牛车继续朝土御门大道驶去。
到了家,梨子把食盒拿出来,问烤火的茨木,“酒吞呢?”
“房顶吧,那个火娃。”茨木翻烤着手心手背说。
梨子立刻探出一半身体出去,“酒吞,来吃丸子了。”
“不要。”头顶传来酒吞吊儿郎当的回答。
梨子只好将食盒递给茨木,“凉了,找朱雀要炉子和铁网烤一下吧。”
“不用这么麻烦,”茨木接过食盒冲着外面嚎了一嗓子,“酒吞下来烤丸子。”
酒吞应声跳下,落在外面的长廊上。他大步走进来接过食盒,摇了摇葫芦扒开盖。轰的一下,葫芦喷出好大一团火,团子直接烘成了焦糖味。
“也不错。”茨木不嫌弃地接过来。
梨子笑了一下走进屋去,把蓝色小风铃挂在窗前。把珠花放到一个小盒子里。说实在话,她的首饰少得可怜。除了一个奶奶给她的檀木钗,就是晴明给她的小珠花。再有就是今天在集市买的两朵堆纱的橘子花。
平常她都是用自己编织的发绳。
……
新年过完了。装饰的门松和箭靶都被摘掉了。安倍家人不多,装饰的东西也不算多。
早晨梨子坐在桌前喝着镜饼熬的羹。说白了就是白糯米饼捣碎了熬的糊糊。里面调了蜜,还算蛮好喝的。寒冷的冬天喝着热糯米糊糊,感觉身体都热乎乎的。
“不知道红镜饼什么味道。”她把空碗放下,站起来去拿挎包转呗去神社。
“往年都是白镜饼,”晴明说,“今年是谁弄的红镜饼呢?”
“小商贩吧。”她随口答着,背上挎包朝外走,“我走啦。”
茨木闻声跟了上来,“今天我跟你去神社。”
梨子点点头,跟茨木并排着向外走。
“茨木你小的时候就跟酒吞到大江山了吗?”
“嗯,酒吞在鸭川边见到的我。他没有嫌我变成妖怪的样子丑陋,就那样把我带回去了。”茨木说。
“听起来,那个时候酒吞也不大。”
“是啊,不过那个时候他个子高,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比我大,喊了他很久的哥哥。”
“诶?酒吞没有你大吗?”
“没有。”茨木很肯定地说。
梨子想着酒吞小时候的模样,背着小酒葫芦一脸淡定地跟茨木说回家吧。就觉得很可爱。
“所以茨木才这么粘酒吞吗?”
“嗯,因为他是唯一肯照顾我的人,对我非常重要。”茨木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别的东西报答他,只有一条命。但是他说他不稀罕。我就只能天天追在他后面夸赞他了。”
噗,原来是这样啊……
梨子忍不住弯下眉眼。但是笑着笑着又觉得这样有点心酸。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啊。
怪不得原本敌视人类的茨木,因为神社的人对他善意的笑,就挂着硬邦邦的表情去帮忙干活。其实茨木他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够了。
坐着牛车到了神社,神主看到他们立刻招呼,“纪子带了家里的镜饼熬的羹。没有吃早饭的人快来喝一点,身体就会暖和。小梨来喝一点啊。”
“我喝过了。”梨子直接拒绝,拿起一旁的簸箕去帮着收拾新年撤掉的装饰品。
神主又热情招呼茨木。
茨木犹豫了一下,是那天给他好吃橘子的大妈。不去她以后该不给橘子了吧?
他皱眉考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跟着去吃镜粥了。
梨子拿着簸箕收拾完东西,回过头来看到茨木跟在喝完粥的巫女们身后,一脸满足地走出来。看到梨子他很高兴地跑过来说,“我喝到小梨你一直想喝的红镜粥了。”
“是吗?”梨子直起身,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笑着说,“什么味道?”
茨木回忆了下,“有点甜,还有点好喝。”
梨子噗地一笑,“好吧,问了等于白问。行啦,我要去干活了。我今天的活是看着功德箱。你要做什么呢?”
“我跟着你吧。”茨木说。
梨子点点头。
新年过了,来上香祈愿的信徒没有之前那么多。大多都是老客。那种一天不到神社拜一拜就难受的人。
梨子站在功德箱旁看着铜钱不要滚落在地。因为离着跪拜的蒲团近,有的时候信徒许愿声大点,她都能听见。不过大多数的信徒都是心里许愿。
“惠比寿大神,请保佑我出海打渔可以打到像新年贴铜钱那么大的鱼。”
这个愿望很大嘛,梨子望向正在许愿的年轻人。
“惠比寿大神,请保佑我的孩纸长大能做大官,最好做到太政大臣。”
“惠比寿大神,我想变得更漂亮。让我成为平安京第一美人吧。”
“惠比寿大人,我要发财,要得到多多的钱。要成为平安京最富有的人。让无数的人膜拜我,就算是公卿也要对我点头哈腰。”
“我要十五岁就成为大.阴阳师。”
“我要神明住在我家里。”
“我要……”
梨子紧紧皱着眉,看着一整殿的信徒脸上带着狂热的神情,大声说着自己的愿望。这些愿望一个比一个大,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嘛。
而且奇怪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性格内敛的信徒,可以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愿望呢?
她扭头望向门口另一个巫女。只见她脸色潮红,嘴巴一张一合也在说着自己的愿望。
“我要当上神主,当上神主。”
这简直太奇怪了。新的一年大家都变疯狂了吗?
许完愿后,信徒们带着满足的神色离开了大殿。刚才那个巫女也是一样,似乎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表情平和地接着做自己的工作。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梨子又发觉了异常。那个平时嚷嚷着减肥的巫女,毫不克制地大吃大喝。干下去四个饭团和两碗酱汤。而另一个有点洁癖的巫女则拒绝吃饭,因为她觉得哪哪都不干净。
到了傍晚神社准备关门,神殿内又传来吵架的声音。跑过去一看,神主在跟涂佛抢扫帚。
“忍你很久了。我的神社不需要你指指点点。我说这里很干净不需要打扫就不需要打扫。”
神主摆出在集市跟人抢大米的架势,她的身形高大健壮,涂佛反而显得小小的一只。涂佛又不会说话,黑脸气成了朱红色,指着墙壁下的一点点信徒带进来的泥土“嗷嗷”乱叫。看上去似乎想扫掉。
最终涂佛还是敌不过神主的力气,眼巴巴看着对方气势汹汹地把扫帚拿走。没有扫帚的涂佛蹲在墙角开始抹眼泪。
梨子:“……”
今天都怎么了?一向随和的神主突然变得十分强势。还有大家,也都奇奇怪怪的。
走出神社,梨子和茨木坐上牛车朝土御门大道的家驶去。
“你觉不觉得今天大家的行为都很奇怪?”在牛车里梨子问。
“怎么奇怪?”茨木看过去。
“就是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梨子斟酌地形容着。
“还好吧,”茨木一脸不以为然,“有什么话就应该说出来,像我们妖怪一样。我一直认为人类都太装了,说一件事能绕好几圈。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心思不是很好吗?省得让人猜。”
唉……
梨子轻轻叹口气。
“对了,这个给你。”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蓝色的发绳。很细的牛皮筋,外面缠着天蓝色的丝线。
“我见你很爱给自己扎个小揪揪。但是总用麻绳会扯到头发吧?正好昨天逛集市看到了,就给你买了这个。本来早晨要给你,但是事情一多就忘了。”
茨木眸色微微晃动着惊讶接了过来。不同于她平常给他买吃的。这个不是讨要来的礼物。
“只有我有吗?大家都没有吧?”少年贪婪地追问,想要独有的关爱。
“对啊,就你有。因为就你扎揪揪嘛。”
“真好。”收到独一无二礼物的茨木微笑着把头绳装进兜里。
梨子看到他愉快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这么喜欢,下次遇到再买给你吧。”
茨木扬起嘴角,他哪是喜欢这根头绳?他只是贪恋独有的关爱。一直被嫌弃着长大的小孩,有一点关爱就恨不得牢牢抓住。就像他总是黏着酒吞,因为只有酒吞愿意照顾他。
酒吞也是如此吧?小梨偶尔的关心,足以让酒吞贪婪地贴上去汲取温暖。即便是对式神的关心,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全部抢过来,就都是他的了。
茨木感觉心脏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像波涛一样汹涌地席卷了过来。
梨子给完头绳以后垂着眼整理挎包里的纸,冷不防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了过来。她本能地叫了句“茨木有妖怪”就抬起头。
茨木胳膊撑着车壁,把她困在了角落和他的胸膛之间。少年肩宽腰窄,但是体积比她大多了。一时间她除了茨木的脸,什么都看不见。
“还想要,”茨木嗓音透着沙哑,“有别的礼物吗?都给我吧。不要给其他人。酒吞都不行。”
漂亮的桃花眼里流转着强烈的贪婪,梨子几乎能从上面看到大大的礼物两个字。
她有点想笑,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包里只剩纸了。不然我给你吹个大兄弟你俩一起玩吧。也算礼物了。”
“没有礼物了啊。”茨木脸上涌起浓浓的失落。他眼波流转,扫了梨子一眼,“不给我礼物那就给我别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
“我要大人只喜欢我一个。”少年扬起脸庞,上面挂着浓烈的狂热,“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只给我买丸子,只给我买头绳。”
“不管是酒吞也好,晴明也好,还是朱雀和腾蛇。你都不要理他们。每天只看着我就好。无论去哪里也只想着我一个人。只照顾我,只关爱我。干脆把酒吞赶出去吧。你就我一个式神不好吗?”
梨子这才发觉茨木的异常。
这异常让她想到了神社给她的奇怪感觉。
“你先冷静一下,让我起来。”她拍拍茨木头顶,把他扎好的小揪揪拍扁了。
“我很冷静,这是我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话。”茨木脸上挂满了求关爱求喜欢求抱抱。
噗,深思熟虑……
“好吧,你很冷静。”梨子顺着他温和地说,“我当然最喜欢茨木啦,你瞧我只给你一个人买头绳呢。不仅如此,我昨天买烤丸子也是存了私心。”
“因为我知道酒吞不喜欢吃零食,故意买两个人的让他说不出什么。但是两人份的丸子都让你一个人吃了。”
“我们先回家。酒吞不能扔,让他天天看着你幸福的生活不好吗?有对比才有伤害啊。”
“说的是。”茨木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可我还想要礼物。只有礼物才能证明大人的爱是给我一个人的。”
话题又绕回来了。
“回家就有了。”梨子笑眯眯地说。
……
茨木一路追着梨子进了庭院。路上跟梨子打招呼的仆人通通被他瞪回去。
梨子进了屋子,刚笑着说,“晴明大人我回来了。”茨木就阴森森地窜到她前面,挡住她的视线沉下脸,“说好只看我一个人。野男人什么的就别看了吧。”
晴明:“……”
“去我的房间,”梨子忙说,“在墙角矮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有一个小古铜色的盒子。里面是给茨木的礼物哦。”
“真的吗?”茨木双眼放光,立刻一阵风似得朝寝屋扑去。
“他怎么了?抽得什么风?”站在长廊下的酒吞皱着眉问。
“我也不知道。”梨子把挎包丢在地上,坐下去单手捶着肩膀。站了一整天怪累的。“似乎今天大家都挺怪的。”
晴明轻轻皱起眉,“我没有觉得。我就觉得茨木有问题。如果是人的话,我就会认为他被什么妖怪附身了。但是茨木自己就是妖怪……”
“可能你没有出去的缘故吧。今天大家都很不正常。”梨子把神社见到的事情讲出来。
“你说的是这个狗吗?”茨木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疑惑地问。他的手里托着一只木头雕的小奶狗。
那是梨子给自己买的摆设小玩意。
“嗯,就是那个,”梨子说,“别人都没有哦。只有茨木有。”
茨木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托着给酒吞看显摆,“小梨现在只喜欢我一个。你这个老式神要淘汰了。”
“滚远点。”酒吞懒洋洋地说。他挑着吊梢眼打量着茨木,“想挨揍就多说点。”
茨木没理他,重新朝梨子扑过去,“要抱抱。”
“啊——”随着叫声,茨木被酒吞拎着脖领甩了出去。
“听起来,你在神社见到人,都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晴明说,“平常叫嚣着减肥的人释放了内心狂吃的欲望。有一点洁癖的人放大了这种性格。神主也暴露了她喜欢控制一切的性格。茨木现在的样子,不正是被放大的欲望吗?”
“他贪恋温暖,想要更多,只想要独一无二的宠爱。平常可能只是有一点温暖就满足了。现在却将欲望放大了,变得十分贪婪,甚至充满占有欲。他今天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晴明望向庭院,茨木正被酒吞踩在地上,嘴里大喊着,“小梨看我。不许跟那个野男人说话。你今天跟他说了太多话了。我要生气了。”
“我才要生气。”酒吞单脚踩着茨木的背,又加大了三分力气。
茨木:“嘤嘤嘤,好疼。”
“特别的事情?”梨子想了一下,“喝红镜饼粥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