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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许多让子恒完全陌生的鸟。有些鸟的头顶上长着朱红色或者枸骨红色的冠羽,有些鸟嘴比鸭子嘴还要宽扁得多。港口周围的水域里有十几种鸥类在上下翻飞。一只飞速掠过水面的鸟有着长而锐利的尖嗓,水面被他的长喙划出了一道深沟。
有广财号三到四倍长的船只零散地在港外下锚,等待入港,或者等待着潮汐的到来,以便能够驶出长长的防波堤。小渔船都在沼地附近工作,那里有几条从沼地流出来的小溪。每条小船的两边都用长杆挂了几张渔网,也各有两三个汉子拉着这些网。
风带来刺鼻的海水咸味,却没有带走闷热的感觉。太阳已经落下了半空,但感觉仍然和晌午样。
空气很潮湿,这是子恒对它唯一的感觉,潮湿。他的鼻子捕捉到渔船中鲜鱼的气味,沼地里腐鱼与淤泥的气味,以及泥沼草地中一座没有树的岛上传来的酸臭气味,那里是一座大鞣皮场。
船老大滕老爹在他身后轻声嘀咕着什么。舵柄发出吱嘎的响声,广财号稍稍改变了航向。赤脚的桨手们挪动着,彷佛是不想发出声音。子恒只是用眼角扫了他们一下。
他注意的是那座鞣皮场。那里的人们将剥下的兽皮铺在一排排木头框架上,另外一些人用长杆将皮革从陷在地里的大缸中拉出来。有时,他们又会把皮革堆在手推车上,推进广场边缘长长的一排矮房子里,而另一些皮革又被放进大缸里,同时倒入某种液体。在这里,一天鞣制出来的皮革可能比思尧村几个月的产量还要多。在距离这座岛不远处的另一个岛上,子恒还能看见另一座鞣皮场。
子恒对这些船只、渔舟或是鞣皮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甚至那些鸟也显得很乏味,虽然他确实想知道那些能用扁嘴捕鱼的淡红色鸟叫什么来着,而且其中有些鸟看起来应该很好吃。想到这里,他立刻又克制住这种欲望。但他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其实只是为了忘记背后甲板上的事情。
腰间的斧子并不能帮他档住那些事。即使是一堵石墙也挡不住,他心想:发现小丹—我不会叫她珠儿的,无论她想怎么叫自己!她居然是个鬼子母——而且知道她是鬼子母之后,纯熙夫人既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显得不高兴。不过得知他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她也许确实对他有一点生气。一点生气,她管我叫傻瓜,仅此而已。
纯熙夫人看起来并不在意小丹是不是弯月夔牛角江湖豪侠。但是,当纯熙夫人知道那个姑娘认为他们会带领她找到弯月夔牛角,当她知道子恒也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她的时候,她冰冷的眼睛让子恒觉得他在冻死人的冬天被塞进了一桶冰雪里。鬼子母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目光更频繁地落在子恒身上,而且显得相当冷硬,让子恒感觉十分不舒服。而且,在子恒眼中,小丹的问题还不只这两件与纯熙夫人有关的事。
子恒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又转回来专注地望着海岸线。小丹正盘腿坐在甲板上靠近两根桅杆间马匹围栏处。她的包裹和黑披风就放在身边。她的开衩窄裙也经过一番细心的整理。现在她正假装研究离船愈来愈近的那些屋顶和高塔。纯熙夫人就站在桨手前面端详着蟠螭邑,但不时会从浅色披风的深斗笠下朝那姑娘投去一道严厉的目光。她怎么还能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子恒早就不扣外衣和中衣领口的扣子。
小丹每次都用微笑迎接纯熙夫人的目光,但每次纯熙夫人转过头去,她都会哽哽喉咙,用手抹一下前额。
子恒相当佩服她在纯熙夫人的注视下还能保持那样的笑容。她比他强多了。子恒从没见过鬼子母真正地发脾气,但他宁可纯熙夫人会叫喊,会发怒,或者无论做些什么,只要不这样盯着他看。我的天啊,或者她什么都不要做吧!也许只是这样看着我,我还能忍受。
孔阳面朝船首,坐在纯熙夫人身后。他的变色披风还放在他脚边的鞍袋里。表面上,他正全神贯注地检査剑刃,但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心情。有时候,他嘴唇的样子看起来甚至很像是在偷笑,不过子恒无法确定,有时他觉得那只是因为影子的关系。影子能让一把锤子看上去也像是在笑。两个女人显然都认为自己是孔阳消遣的对象,但退魔师看上去并不介意两个人紧锁着眉头朝他看过来。
几天以前,子恒曾经听纯熙夫人用寒冰一样的语气问孔阳是否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笑你,鬼子母纯熙夫人,”孔阳平静地回答,“但如果你真的想疏远我的话,我就一定先要习惯微笑。我听说,灵之真经常会对她的退魔师讲笑话。护法一定要对约缚者的智慧报以微笑。你曾经常常给我值得一笑的智慧,不是吗?也许你毕竟还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纯熙夫人看了一眼,那一眼足以将其他汉子钉在桅杆上,但这名退魔师却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令孔阳的样子和一块镔铁没什么两样。
当纯熙夫人和小丹都在甲板上的时候,船上的人就全都一言不发地工作。滕老爹一直歪着头,看上去像是在听别人说一件他根本不想听到的事。他低声下达命令,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声吼叫。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纯熙夫人是鬼子母,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高兴。子恒曾经任由自己像小丹一样大喊大叫,结果是他无法确定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出了“鬼子母”这个词,当时所有的船伙儿就都听到了。
子恒暗骂:‘他娘的女人!’他不知道这句话是针对纯熙夫人还是小丹。如果小丹是梦里的猎鹰,那只鹰又是谁?我要遇到两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吗?这算怎么回事!不!她不是猎鹰,而且一切都快结束了!子恒发现,这一切之中的唯一件好事,就是为了要担心一位发怒的鬼子母,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他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