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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爷,您来的有些慢了啊。”
又一日过去,凌沺已经赶至天门关辖地以北,见到了闻讯赶来的封边歌,玩笑道。
“怎么,你小子现在飘了,还想要治我的罪了?”封边歌挑眉打趣回去,确是离他老远。
这小子武艺精进,虽然他也未必不敌,但是万一输了,那就丢了大人了,不能轻试。
要试,也不能在这儿试,好几万人看着呢。
“嘿嘿。”凌沺龇牙一笑,敛了眼中跃跃欲试的光芒,迎了上去。
“末将拜见叶护。”这时封边歌身边一员将领,主动见礼,凌沺定睛看去,竟是韩馥渠,隆武罪卒营他任命的领将之一。
没想到而今居然不止是洗罪重新落籍了,还留了这身将甲,虽然国公府世子当不成了,却也未必不可封候拜将啊,有些意思。
“客气个啥。”凌沺笑着拱拱手。
“没有叶护,便没有末将今日,自铭感五内。”韩馥渠却是正色道。
破缑山皇城之功,虽然他们实际上并未参战,赶到的时候,基本已经完事了。
可凌沺并未将他们排除在外,而且还给他们上表了维稳、镇肃缑山城之功,战事结束,五千人获准洗罪定籍,补入扬武营为卒,两千人直接释返原籍为民,余者也各自有累功在身。
他自己和这些挑选出的千夫长、百夫长,也因领军有功,有所恩赏。
起初还是留在扬武营,添为补入新卒五位郎将之一,后西南罪卒营新建,便又调来封边歌麾下。
因为他出身罪卒营,被破格提拔为封边歌五位副将之一,着手操练罪卒成军之事,在西南罪卒营也算权高位重,可以说仅次于封边歌和寥寥一两人。
前后这不到一年间,他所得到的,并不逊于其以往所有,至于什么国公府世子,他本来也没想过,那是他哥的,跟他关系不大。
心中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你们应得的,与我无关,别谢来谢去的了。”凌沺摆摆手,不在意道。
他没觉得是啥大事,没有韩馥渠他们率兵快速及时的赶到,即便当时下了缑山城,也不能快速控制的住,他们做到了该他们做的,那他自然就会详实记录上秉,可没给什么人情,也不想承这个情。
“不说其他了,众位疾行远来,凌某知道诸位辛劳,但现在却是不能给诸位休息多久,还需即刻赶往关城才是,战事尽毕,凌某再给诸位接风洗尘。”随即凌沺再道,向着众人抱了个拳,四下示意。
“该当如此。闲暇的时候多了,不在此时。”封边歌率先回应道。
“请!”凌沺也不再多废话,直接抬手虚引,与封边歌同行,随行来者也与西南罪卒营一众合到一处,同向天门关疾行而去。
“北边过来的路,并不好走,沿途多有突然阻断之路,必须绕行,此事须得秉明朝中。若圣上真有意,改变天门关辖境情况,再通路一条很有必要。”凌沺和封边歌马快,此刻有意加了些马速,仅二人独行在前,封边歌向凌沺说道。
“这事儿不是大大爷负责吗?您跟他说一声,或者直接提请圣上不就行了?”凌沺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好端端跟自己说这事儿干啥,他又不会一直待在天门关,更无意插手这里的情况。
“我们就不说了。这些年我们在朝中一直势大,需知盛极必衰。而今大璟在自减盛景,剔除顽疾,以获新生和长远。我们岁数也不小了,到此为止,或是有所退却,都没什么,只是不想我们有一日也会是需要剔除的顽疾。”封边歌再道。
凌沺觉得他不太一样了,没有一年前见到时,那么雄姿英发、气势如虹了,脸上带着的笑意,少了些笑傲的狂气,多了些淡然和释然。
他见封边歌的次数不多,所以感觉很明显,一时也有些嗟叹,“飞鸟尽,良弓藏?”
“没有。别瞎想。”封边歌闻言摇摇头,再道:“大哥他们还有些事要做,我想做的不太多了。少了些心气而已。
跟你说这些,是告诉你,不论今时的大哥还是我和三哥,不用为我们鸣什么不平。我们而今境况,不是圣上所使,而是我们自己的想法。
都说我们一群阡陌客,尽皆跋扈,可殊不知世人大多欺软怕硬,我们不跋扈些,如何让人生畏。
可畏惧的过了,反而是我们自己的取死之道,一人怕你不敢如何,天下人都怕你,那就敢一起杀了你,驱散这头顶的阴霾。”
凌沺闻言有些不以为意,道:“那就都杀了便是,杀的多些,杀的他们胆丧,让他们无人再敢动此念想。”
“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跟老九一样,但有不如意,大多直接拎刀子。”封边歌轻笑一声,摇头再道:“所以大哥才让我跟你多说些。我们做了很多事,明的暗的见不得光的都有,但是我们绝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为当初鄙夷之人。”
说着封边歌取出一封信,递给凌沺。
凌沺看得震惊,看得脸色发青,看得眼中怒火四溢。
“冷家……”
“当年有一个缑山将领贪生,与我们说了些事,自那时起,我们便开始查。如今种种,皆已查明,朝中已经遣御史前往河池,所有事终会昭告天下的。”封边歌对他点
点头,宽慰道。
当年在聆风谷,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意气江湖客,一帮心中有些抱负的武人。
然而,那时,也仅此而已,他们从未想过越过那道龙门,封候拜将,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舒胸臆。
可在那以后,他们知道,仅凭那一腔意气,仅凭他们在江湖所为,没有用的。
他们知道了,他们敬仰的人,举国倾慕之人,也未必多么光鲜亮丽。
他们也知道了,百年忠勇,也可能一朝尽丧,致死都还以为是在尽忠报国的那些人,所不知的黑暗和阴冷。
他们想要去做些什么,为了那些他们佩服的人,更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那些可能是他们兄弟的家人、亲朋等,无辜枉死的人。
哪怕为了他们心中所想,也死了太多的人,那些人也可能一无所觉,并非甘心情愿,甚至也有很多无辜枉死之人。
可他们还是要这样去做,他们不在乎功过,也没想过当什么圣人,更不自诩正义。
但有一点,他们绝不容许。
那就是今时的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人,有朝一日,也成了那些被他们鄙夷的存在。
需知,那些人,或者他们祖辈,以往也曾保家卫国,也曾于战场效死,也曾戮力拒敌于外,也曾想这天下繁盛安宁。
他们现在并非必须退出这一步,甚至此时退这一步,会让他们所为变得艰难一些。
可他们还是退了,因为时机恰到好处。
这大璟江山既换新颜,何必徒留他们太多的痕迹和影响。
一身荣华,他们可以给后人留下,再多的,就不必了。
他们在时,淡然接受一些失去的东西,他们不在了,本就没有这些东西的人,自会少些烦恼的。
“待天下和宁,我们都会告老。江山代有新人出,敢以新颜胜旧貌,才是我们乐意见得的。你和明林他们,既然身在局中,如何选择,在你们自己。高居庙堂,还是江湖闲散,随心就好。我们能帮你们的,也就而今这些了,以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去走。你们若是能远胜我们,我们也高兴。”封边歌接着再对凌沺说道。
他们当然也不会全然没有私心,无论是夏侯明林、燕林、丰北林等,还是凌沺,他们而今起点都比常人高出太多,现在他们也还能护佑看管一时。
至于以后的,看他们自己。
若是他们舍的,又被他们挣了回来,那就挣吧。
实打实自己赚来的,那是他们本事,不能,也别怨天尤人。
“要我说,就是萝卜吃多了,净操些闲心,岁数大了,果然不行。”凌沺撇撇嘴,不予认同。
“我们乐意,你管得着么。”封边歌抬手就拍了过去。
可惜脑瓢没有拍到,凌沺一个仰身躲了过去,然后一指点向封边歌腋下,封边歌欲躲,却是慢了一丝。
“哈哈哈!”凌沺畅快的笑了起来。
从跟郝霁交手开始,他就知道,萧无涯、连云霄、封边歌他们,无论是跃鲤榜,还是猛将榜,排名都不准,做不得数,尤其是后两人,武艺绝不止那个排名。
封边歌他还不算太了解,但萧无涯和连云霄什么武艺,他再清楚不过了。
或许二三十年前,他们真不是郝霁对手,可现在当年天下第一的郝霁,略微差了那么一丝。
尽管不多,但凌沺跟着三人都有交手,自然清楚其中强弱。
现在试封边歌这一下,虽然不是正经的过招,但也可以看出一些,他的武艺和连云霄应该差不多。
换言之,连云霄,现在大概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二大爷也相差不远,数步之间而已。
他要翻身把歌唱了!
“呵!有意思。”封边歌看他得意的大笑,也笑了起来,“不知道你飘个什么,你再厉害我也是你五大爷,想揍你,你还敢还手?”
凌沺猛的一滞,然后啪啪挨了俩脑瓢,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好特么……有道理。
以前这些人武艺比他强,愿意跟他比划比划再揍他,现在大可以不跟他比划,直接揍啊!
有啥好高兴的。
“说回正事。”看他蔫儿了,封边歌摇头笑笑,再道:“你其实和明林他们还有不同,他们在外也都横,但是不狂,而你其实很狂,你也有更多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所求。你的路,其实你自己已经定了,圣上也予你很多期待和信任,那就好好去做,无需太过谨慎,不可能事事皆如心意。”
“例如?”凌沺挑眉看过去。
“例如对梵山,何必畏首畏尾,又是赌战又是劝服,想尽这么多办法圆一个谎。心中不爽,干他就是了。敢不听令,你的剑是摆设?”封边歌冷哼道。
“哈哈哈!”凌沺又一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才对嘛,这才是他印象中的阡陌客,这才是他认识的大爷们,不嚣张了,不跋扈了,何谈纵横阡陌崖上客,笑傲四海逍遥人。
当然,他明白,其实短短二十多年,他们说是暴富骤贵也不为错,他们怕自己、怕后人成了暴发户,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他们还在,退一步,积淀沉稳一番,是好事。
其实见多了那些心怀雄途,或
是野心勃勃的人,他都担心自己会成为那样的人。
但即便如此,封边歌刚才那些话,也让他觉得不是滋味,有些接受不了,一帮逞凶天下的人,突然说着什么要退却的话。
“放心吧。虽然我不会如你们一般选择,但我也不会成为这样的人。”凌沺抖了抖那封信,正色道。
他同样也明白,封边歌跟他说这些,或者说夏侯灼想让他听到这些,也是希望他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除此之外,任他施为。
“懂了便好。”封边歌点点头,轻轻一笑。
其实夏侯明林、丰北林等人,他们都很放心,他们天长日久的跟着他们,别说孜孜教导,就是耳濡目染,也学了他们七八成,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其实心里都有数。
唯独凌沺,书生剑教他识文断字,却并不教他什么大道理,他们九弟,更是几乎对他放任,大多数事,都不会管他怎么做,就知道护犊子。
这俩,没一个算是好好教孩子的,纵有所期所盼,也基本还是观望放任。
这样的凌沺,虽然胆子很大,魄力很足,敢去做很多事下很多决定,但也容易刚愎自用。
尤其凌沺才是真的很短时间内突然暴发,成了一方之主,飘是必然的。
偏无论隆彰帝还是北魏那边,都予以他很多信任,很多的自主权,任他施为。
这样也很容易滋生他的野心,更容易让他唯我独尊。
长久下去,失了警醒,必有灾祸。
“先前勒虏所见,应该都是假象吧,有必要么,让我知道能咋的,你们这样啥都不跟人说,很伤人的好不好。”凌沺撇嘴,抱怨道。
他就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啥恶趣味,什么都是我想告诉你我再说,不想告诉你,哪怕做了,哪怕帮你做了,我不告诉你。
很有意思么?
“主要是怕你捣乱。你也不自己想想,从你成为朔北叶护以来,你做啥事跟人商量了,还不都是想什么做什么。或许你以为好多事与我们无关,也不想依赖我们,可却是让我们许多已经布下的局,已经安排多年的手段,全都白费,也就你小,不然早都揍你了。”封边歌先是点点头,而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你有脾气,我们还有呢,一天想一出是一出,净特么瞎搞。
“哦。”凌沺别过头去,做个鬼脸,可不想再挨两下。
而后又想起些什么,道:“不对劲啊!勒虏都在你们关注中,行踪皆在掌握。那你们安排在蜀北的人,还有锦绣阁和山河楼跟着我的那些人,都哪儿去了。没死?那你们就是知道蜀州武林的事,故意的不管,让我来天门关?我又被大大爷算计了?!”
凌沺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不禁有些郁闷。
“只能说是顺势而为,并不知道太多,不然岂会放任他们,早杀了了事。真想让你来这,办法多的是,何必如此。”封边歌如此道,让得凌沺心情好了些。
然后从封边歌那里问明了究竟。
原来,在他去往剑门前,夏侯灼就在布置近日之事,大量阡陌崖子弟有了动作,难免被锦绣阁和山河楼探知到一些。
索性就直接出面,把那些山河楼和锦绣阁,以及其他杂七杂八收集消息的人,都给拐走了,勒虏看到那些,其实就是。
因而隐瞒了,他们的真实布置,却也让得胡古休慕等人,有了行事之机。
一切,不过因缘际会而已。
等他们得知了,凌沺已经赶来这边了,索性任凭他自己去处理,没有再插手。
“对了。说起来,还真有个事,得提前告诉你。”说着封边歌想起一事,再对凌沺道:“你去梵山,可能会遇到吕羡,别给杀了,但也别信他的话。”
接着他把夏侯灼让他找吕羡和姜祁,劝说他们去漠南的事,告诉了凌沺。
这事儿一开始挺好的,俩人都答应下来,并且启程出发了的。
然而行到中途,吕羡变卦了,将姜祁直接重伤,不得不退了回来。而吕羡,则是已经投了梵山。
据姜祁带回来的话说,是吕羡并不认可他们的计划,想自己在梵山内行事,将之从内部瓦解。
可这事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知道。
留着姑且就留着,能真做些什么也好。
真成了梵山的人,那就断定之后再杀,不然隆彰帝那里不太好交代。
“这玩意,不好断定啊。”凌沺摸摸鼻子,卡巴着眼睛看向封边歌,琢磨是不是让他直接杀了的意思。
这没法断定啊,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些事,可以说是他在换取梵山一众的信任,也可以说是他真的投了梵山。
例如此番白帝关之败,他现在就怀疑是吕羡给出的主意,毕竟夜皛他们在缑山战场所为,想知道详细,也没那么容易的。
没有吕羡这事,他可以当做梵忧真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可有了,容不得他不多想啊。
吕羡在缑山待的时间不算短,能知道的会比别人详细和轻松的太多。
“真要如此,其实你去了梵山便知。若是他所为,无论用意如何,都该杀!可就怕你杀不了啊。”凌沺与封边歌说完,后者也是有些傻眼,苦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