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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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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苏之行死了。

    在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要如何反应,眼前浮现苏之行的样子,他高兴的样子,恼怒的样子,还有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得意地向别人炫耀的样子。

    我心中有苏之行太多的样子,唯独没有他死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耳中听到的,只觉得这是别人和我开的玩笑。

    都说祸害遗千年,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了?

    我甚至都做好了这一生都要为他的不争气生气的准备,可是还没等我长大成人,那个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却死了。

    “我是派出所的,给你电话是让你过来认领尸体,你尽快过来吧。”电话那端的声音冰冷得好像寒冬的天气,也将我的世界推入万里冰封的深冬。

    即使电话那端说是派出所,我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我自动屏蔽这个信息,继续自己的生活,可是在上课的时候我会莫名地失神,在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地发愣。

    和我一起吃饭的真真发现了我的异常,轻声问:“浅浅,你怎么了?”

    “派出所打电话来说,苏之行死了。”我平静地说完这些,就继续低头吃饭,只是我根本感觉不到嘴里菜的滋味,味同嚼蜡。

    “什么?”真真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她不敢相信在得知苏之行的死讯之后还这样淡定的我。

    “苏之行死了,现在在派出所里。”我低头说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运转,我就像一台机械,一具没有了思想的行尸走肉。

    “怎么死的?怎么突然就死了?”真真依然不相信我的话,可能是我的神情让她觉得这只是我一时生气说出的话。

    我轻轻地摇头,说:“就是因为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相信他会这么快死去,才觉得这一切不可能。”

    “那你去看看呀,他再浑账,都是你的父亲。”真真已经急了,她拽着我的手,恨不得马上就把我送到派出所。

    我没有回答,就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不管他怎么浑账,那都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人,都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才不相信,我才不知道要怎样面对。

    我看着真真,一脸茫然,很久才告诉她:“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先去派出所确定是不是真的死了,然后问清楚怎么死的,最后办葬礼。”真真回答我的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但是她的话猛地将我唤醒了。

    是的,如果苏之行真的死了,我不能放着他的尸体不管,他是我的爸爸呀。

    但是在走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我突然间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我甚至都记不清是怎么去的派出所。

    很久之后我只记起我看到苏之行尸体的场景,他确实是死了,身上没有了热气,更没有了见到我时的怒气或者怨气,就那样安静地睡在那里,鼻青脸肿,身上有斑斑血痕,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他只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我走到他的尸体前,看着那张一直让我讨厌却摆脱不了的脸,还是那样熟悉的神情,带着几分笑意,带着几缕贪婪,只是那笑意和贪婪此刻却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苏之行,你快点起来,是不是又欠了别人的钱?又骗我给你还钱是吧?你装死我也不会帮你还的,你知道,我没钱。”即使是见到了苏之行的尸体,我依然不敢相信,如果有选择,我宁愿选择他又骗我了。

    可是苏之行躺在那里,任凭我怎么说都没有感觉,不会再跳起脚骂我,不会再炫耀自己那富二代的儿子,更不会炫耀自己赌博又赚了多少钱,不会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不争气的样子,懒散地看着所有人。

    “苏之行,你不是挺厉害吗?躺在这里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起来,咱们俩好好谈谈!你上次说我是安哲的秘书这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得给我讲清楚!”苏之行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不屑一顾,我不由得恶声恶气地说话,可是他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冲我发火,没有说让我难堪的话,没有站起来让我滚,我才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让我厌弃的苏之行,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一具与我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尸体。

    心痛,在我意识到的那一刻猛地袭击了我的心,带着酸楚的泪也簌簌地落了下来。

    此刻,我竟然没有解脱的释然,反而泪流满面,除了眼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表达我此刻的哀伤。

    “苏浅,签字吧。”就在我不知道要怎样唤醒苏之行的时候,身后的警察把死亡证明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苏之行”三个字,看到“死亡证明”四个字,我的泪水突然止住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纸,脑子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的字,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听警察说话。

    “苏之行欠了很多赌债,这个你应该清楚。”那个警察冷静地和我说话。

    我麻木地点头,在见到苏之行的尸体之后,我正常的思维好像已经随着他一起死去,只剩茫然在心底起伏。

    “我们做过调查,他应该是被债主们打死的。”那警察的声音依旧冷静,我脑海中却已经浮现出他被打的画面,心底的痛意猛地泛滥起来。

    “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尸体都僵硬了。”那警察见我没有回应,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在这声音的浸润下,我的身体也变得一片冰寒。

    想要苏之行命的赌徒,不过是因为钱财罢了。他肯定是欠了别人钱,没钱还债,才被人活活打死了。

    看着苏之行带着紫色血迹的红肿的脸,看着他身上的斑斑血痕,还有凌乱的衣服,我不由得悲从中来,如果之前我能阻止他赌博,如果之前我不给他钱,他会不会少赌一些,那样他会不会还活着?

    都是我害了他。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悲伤得厉害,心痛得厉害。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清楚,原来我平日里喊着的让他去死之类的话全是气话,如果早知道那样的诅咒会成真,我当初就不会说那样的话。

    只是即使我再后悔都无力改变现在的事实,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苏之行都死了。那个我不喜欢却是我父亲的人死了。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走出派出所的,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只知道,我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而那个父亲我恨得要死,可是当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是不想他死的。

    只是这一切,我知道得太晚了。

    出了派出所,我茫然地走了许久,心才渐渐变得清明,才想起这个时候我应该给安哲打个电话。

    不管对苏之行,他现在是爱是恨,苏之行终究还是他的父亲,他应该知道苏之行现在的情况。

    “你找我做什么?”安哲的话中带着些许厌恶,好像我是苏之行一般。

    我知道他这并不是针对我,他所有厌恶或者不耐烦的情绪流露都是因为苏之行,而我是始终提醒他他与苏之行关系的存在。

    “爸爸死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理会安哲的情绪,我只是告诉他这件事情,因为苏之行不仅仅是我的父亲,也是他的父亲。

    我的话说完,电话那端就只剩一片沉默,我听到安哲喘息的声音,一声声在我耳边起伏。

    我不知道安哲是不是和我接到通知的时候一样,世界都变得空茫了,或许他也不相信这个消息。

    “安哲,你在听吗?苏之行死了,我刚从派出所出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毕竟你们……”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安哲说这么多,或者说我只是以我的心忖度他的心,可是不等我把话说完,我的耳边就只剩下了电话的忙音。

    “嘟嘟嘟”,一声比一声清冷的声音,让我拿着手机僵在风中。

    安哲竟然连话都没和我说一句就挂了电话。

    我没想到安哲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只过了片刻我就释然了。安哲之前说过自己和苏之行再无关系,不管他的生与死,所以他现在才不会说一句话,可是他的喘息声还在我的耳边,那起起伏伏的声音出卖了他,他做不到将苏之行当成陌生人那样冷情。

    我站在风中苦笑不已。苏之行,那个一直吹嘘安哲是自己最优秀的儿子,自己是富二代的父亲,怕是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会将他去世的消息当作一条与自己无关的新闻,而这一切又都是他咎由自取。

    虽然我和苏之行父女之情淡漠,但是作为他的女儿,我还是为他筹备了葬礼,葬礼的钱都是真真借给我的。

    如果苏之行九泉之下有知,应该感谢真真,这个和他几乎毫无关系的女孩借钱给我,为一生落魄的他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和我关系好的同学都来参加了苏之行的葬礼,因为不知道我家里的真实情况,除了真真之外,我所有的朋友都以为死去的是一个爱我的慈父,所以他们不停地安慰我。

    在葬礼上,我哀伤地守在苏之行的身边,看我那些要好的同学哀伤的面色,听着他们一次次说着节哀的话,我的眼泪往下流,可是我却感受不到心底的哀伤。

    我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伤心,解脱,或者说是麻木?

    我没有参加过别的葬礼,不知道别人的亲人去世之后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心底麻木,连眼泪都像是逢场作戏。

    葬礼的时间和地点我在确定后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安哲,虽然那天他挂断了电话,但苏之行毕竟是他的父亲,父亲的葬礼他可以选择不来,但是筹办葬礼的我不能不告诉他。

    心底深处,我是期待安哲能来的,因为我们是苏之行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我希望我们能一起送苏之行最后一程,不管苏之行之前做过什么,不管苏之行多么让我们失望,我都希望安哲能来,不给自己,也不给苏之行留下一丝遗憾,可是直到葬礼结束安哲都没有出现。

    “苏浅,火化的时间到了,得送叔叔过去了。”真真见我眼睛木然地盯着门口,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坚持再等一会儿,她本能地以为我在等什么亲人,可是她又清楚除了苏之行,我再无亲人。

    “再等等。”我轻声说完,依然盯着殡仪馆的门口。

    我希望安哲能在最后一刻出现在那里,不是为了安哲,而是为了苏之行。

    因为安哲是苏之行的儿子,是苏之行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可是他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安哲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想即使九泉之下,他也希望能见自己优秀的儿子一眼。

    “苏浅,不能等了,错过了时辰不好。”一直在我身边的庄辰轻声和我说,他以为我是留恋和苏之行这最后的时光。

    看着一脸哀伤的庄辰,我轻轻地点头。既然这是安哲的选择,我没有办法改变,倒不如让苏之行入土为安。

    看着苏之行的尸体被人拖走,我终于叹了口气,为他这庸碌的一生,或者也为我自己。

    守在我身边的庄辰显然听到了我的叹息,他说:“苏浅,叔叔希望你开心,快乐,所以你一定要节哀。”

    我看着庄辰眼中的心疼和哀伤,忍不住苦笑。我和苏之行之间所有的爱恨都已远去,所有的喜悦和哀伤也已经成了过往,现在留在心底的只有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我的亲情要到哪里寻找寄托,更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些什么……

    只是我的神情落到庄辰的眼中,他心疼莫名,以为我是痛失慈父的孩子。

    葬礼过后,我将苏之行墓地的地址发给了安哲,只是一切如泥牛入海,我始终没有得到安哲的回音。

    我一直在等安哲找我,可是安哲却突然变得和我毫无关系,即使在校园里遇到也只是平静地走过,好像我只是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02

    我以为苏之行的离开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但是葬礼之后,我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中。

    我甚至无法解释我现在烦乱的思绪,苏之行在他离去之后成功地霸占了我的生活,在我闲暇的时候充斥着我的心,我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所以,忙完一天的功课,我就会离开让我沉闷不已的教室去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里,我总觉得静谧的环境能舒缓我心底的疼痛。

    我坐在小树林的长椅上,深深地呼气,看天空里的云卷云舒,那云竟变成了苏之行的面孔,带着笑,带着对一切事情的不屑,还有得意。

    这是我最为熟悉的面孔,可是现在已经阴阳两隔。

    看着那张脸,我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不久就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苏之行离去这么多天之后,想起他还会控制不住情绪,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从这失落中脱离。

    只有眼泪能帮我宣泄,可是流泪之后心底的空茫更浓。

    在小树林中待着,我经常会忘了时间,也一直忽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我将这方天地留给自己,也留给苏之行。

    郑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对着我淡淡一笑,继续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等我终于哭够了,转头看向郑烁的时候,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微笑。

    他的笑让我莫名心安,我控制不住地将头靠在郑烁的肩膀上,看着将要落下的夕阳。

    “苏浅,有什么心里话你说给我听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郑烁的声音淡淡的,如现在晒在我们身上的阳光,暖暖的。

    “郑烁,他不是个好爸爸,可以说特别失败,你知道吧,他喜欢赌博,赌输了就回家打我妈,后来我妈走了,他就骂我,打我,郑烁,你没见过这样的爸爸吧?”

    郑烁安慰的话语成功打开了我的心扉,我将心里那不堪的苏之行说给他听。

    即使我和郑烁关系熟稔,都没曾将苏之行的真面目暴露给他看,郑烁显然也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郑烁,你可能更不知道苏之行面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我骂刘美妍和安哲吧?我骂苏之行要比他们厉害多了,最厉害的时候我骂他恬不知耻,臭不要脸,他很少骂我,一般直接动手。”我故意让自己脸上带着笑,可是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我嘴里全是苦涩。

    郑烁依然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安慰的笑容。不知道是他的笑容让我太安心,还是自己说出的话激起了心里的愧疚,我的痛苦竟然得到缓解。

    “苏浅,我早就知道你恶劣的样子了,你不用忌讳,有什么就说,我不会嫌弃你的。”郑烁努力扭转我们两人之间哀戚的气氛。

    我知道他的用意,靠得他更紧,郑烁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我趁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心底更加安稳。

    “郑烁,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怪自己,因为我俩打架的时候我曾经诅咒过他,我希望他不得好死,在他赌输了胡闹的时候我就想着这辈子最好能再也不见他,可是他真的死了以后,我才发现,我还是不愿意他死,即使他很让我头疼,让我恼火。”我在他怀里低声地说。

    郑烁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好像在安慰一个孩子。

    “郑烁,我以为我是恨苏之行的,可是他死了,我竟然发现对他我不只是恨,我发现我的生活缺少了他就少了很大一块,我甚至想他回到家的样子,想他冲着我高声喊,想他炫耀自己的前妻和儿子,想他赌赢了得意的样子……

    “苏之行会死,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不纵容他,他要钱的时候如果我不给他,他可能不会赌得这么厉害,也就不可能因为欠赌债被人打死。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死之前可能还没吃顿饱饭,不知道他死的时候饿不饿,疼不疼,我终究是他的女儿,其实我更盼着他能寿终正寝。

    “我没想过要多么孝顺他,可我是想过的,等我长大了,给他买酒,赚了钱要给他一些,赌博可能不够,但是生活应该无忧,可是这一切,还没实现,他就走了,留给我的全是遗憾。

    “郑烁,之前我以为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可是现在我想做个孝顺的女儿,却没有机会了。

    “郑烁,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安哲,这也是为什么那天他帮刘美妍说话之后,我骂了刘美妍还骂他,因为我心里盼着安哲能帮我说话,毕竟我们有着血缘之亲。”

    我说到安哲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郑烁的身体一僵,但他还是耐心听我讲,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我妈是苏之行和安哲妈妈婚姻中的第三者,在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我妈就生下了我,所以我只比安哲小一岁。安哲的妈妈和苏之行离婚后,安哲跟着妈妈改嫁了。之前他与苏之行并无交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之行跟安哲要钱,威胁安哲,为了让安哲屈服,他甚至给安哲的妈妈寄之前的情书,安哲被逼得没了办法,给了他很多钱,但是也和他断了关系。你说苏之行是有多失败,自己的儿女对他都避如蛇蝎。”

    郑烁也感觉到了我的无奈,轻声附和:“确实够失败的。”

    “可是这么失败的爸爸,我竟然舍不得他死,他死了我难受得要命,我以为安哲也和我一样,可是我没想到我给安哲打电话,告诉他苏之行去世的消息时,他竟然挂断了电话,连苏之行的葬礼都没来参加。之前他给苏之行钱的时候就说过了,以后再也没有苏之行这个父亲了,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做到。”

    说到安哲,我心底的苦涩竟如海潮般蔓延,如果不是对郑烁说出心底的话,我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我对安哲也有这样多的怨念。

    “安哲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不然一开始他不会把钱给叔叔的,他不去参加葬礼,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毕竟和你不同,他还有一个父亲,如果他参加了叔叔的葬礼,他的另一个父亲会怎么想?毕竟他现在的父亲有着很高的知名度,他处理不慎有可能会影响他现在的父子关系。叔叔如果在天有灵,肯定更期待安哲能够更好地生活,而不是因为一个他惹得家庭不和睦。”

    郑烁的话暖暖的,将我心底的怨念缓缓抽出,他的话很有道理,让我郁结于心的怨念缓缓释放。

    “苏浅,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以为的自己的嚣张、狠毒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然你不会后悔当时你对叔叔说的话,叔叔肯定也明白你是怎样的孩子,不然他不会跟你要钱,知道你的善良,他当然就不会责怪你。

    “我听我妈妈说过一句话,就是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儿女能好,即使叔叔很不靠谱,但是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他肯定希望你能够开心快乐,能够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怨自艾。所以,为了他能安息,你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如果知道你现在因为他的死陷入了悔恨和悲伤之中,他肯定不会高兴。”

    见惯了郑烁天马行空的说话方式,他突然这样语重心长地说话,我有些诧异,但是他的这些话语成功安慰了我,这些日子郁结的心竟然没有原先沉重。

    “郑烁,谢谢你。”我将头埋在郑烁的怀里,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是雷锋,所以不用再代表人民感谢我了。”

    我没有看到郑烁的表情,但他的话语是带着笑意的,就好像他的人,和他在一起总会让我生出世界只剩下笑意的错觉。

    我没再说话。在这样的情形下说感谢的话有些太矫情,因为表面上的谢意根本无法表达他对我的影响,是他将带我从阴霾中走出来,是他让我重新感受到心底的阳光。

    “苏浅,你看这夕阳。”郑烁将我埋在他怀中的头拽出来,逼着我看向不远处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那夕阳金色的光正好落到我们身上,我转头看向郑烁,他的身上也被镀了一层金红的金光。

    “马上要落山了却还拼尽全力让自己璀璨绚烂,我们还年轻,有什么理由失落,有什么理由哀伤?赶紧好起来,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该为自己的未来拼搏,别沉溺于往事了。往事难追,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

    说完,郑烁郑重地看着我,紧紧攥住我的手,神色中的坚定让我动容。

    “郑烁,还是要谢谢你。”尽管清楚谢谢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但是除了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感激。

    郑烁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陪着我看夕阳落下,看夜晚的薄霭渐渐升起,夜色缓缓笼罩。

    后来的很多日子,我经常想起这个傍晚,抛却了当时郁结于心的愁绪和哀伤,充盈心底的是无尽的诗情和浪漫。

    那个傍晚之后,我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因为夕阳,更因为郑烁,或者说,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

    而我之前的状态也落到了庄辰的眼中,这天放学后,庄辰约我一起去肯德基写作业,我想拒绝,可是他说自己还有别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那天的烟花节后,我俩虽然都没再解释什么,却达成共识一般。我希望庄辰能在我们毕业之后再考虑我们的感情,而庄辰也默许了。

    虽然我心底隐隐感觉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但庄辰却对未来很是期待,而苏之行去世之后,他更是经常照顾我的生活,俨然一副男朋友的架势。

    他的行为让我很为难,几次叫他不必如此,可他还是坚持,在他悉心的照顾下,他的请求我也就没有了拒绝的立场。

    在肯德基,我俩相对而坐,他递给我的依然是暖热的橙汁,而他自己面前还是可乐,对我的事情他永远都很细心。

    “苏浅,叔叔的事情还请你节哀。”直到现在,庄辰都以为我的情绪是因为痛失慈父。可是我清楚,我之所以不开心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充斥在心间的其他情绪,比如说愧疚,比如说纠结。

    我没有回答庄辰,在他的温和面前,我不愿意说谎骗他,但是我无法将真实的自己袒露给他,我只能用淡淡的笑作为回应。

    庄辰脸上闪过些许心疼,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温暖的触感,轻重合适的力道,他的温情如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看着他,终于还是低下头去。

    “苏浅,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伤心难过,叔叔虽然没了,但是我愿意代替他照顾你。”庄辰说得认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我的耳中。

    庄辰的话让我震惊,因为之前我们只是说好,等毕业以后可以考虑交往,但是现在,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庄辰,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苏浅,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更明白我这话的含义,我不知道现在能帮你做些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希望能给你幸福,能保护你,能成为你的亲人。”庄辰动容地说着这些话,看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看得出他的期待,期待我给他一个答复。

    “庄辰,我……”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庄辰,我知道庄辰对我的心思,可是我也明白我的心底对他虽然有感觉,但仅仅是不讨厌,却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所以我不能给他一个答复。

    “苏浅,你需要做的不多,你只要和我一起努力学习,咱们考上同一所学校,然后就恋爱,再就结婚。苏浅,我很爱你,希望你能答应我。”庄辰见我不回答,更紧张地说。

    我看着庄辰,许久才给了他一个微笑。我没有办法骗他,给他许一个看不到的未来,更没有办法答应他,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确定我的未来里有没有庄辰。

    我的笑让庄辰很高兴,因为对于我们的感情,我已经习惯了淡淡地回应,一个笑容都能让庄辰高兴很久,他习惯于将我的微笑或者沉默不语当成点头答应。

    在我笑了之后,他又说了很多话,都是在描绘未来,他说他想考到上海去,他还说自己想学经济,问我想学什么专业。

    他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我看着,只感觉自己和他隔着太远的距离,他的未来是我触及不到的远方。

    我没再说话,只是我清楚,就在庄辰为我许诺美好未来的时候,就在所有女孩应该为这样的许诺心潮澎湃的时候,我的心竟然是凉的。

    我很清楚,我和庄辰没有未来。

    03

    对于庄辰的热情,我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毕业考过后,我的选择会让他明白。现在,我宁愿给他一个美好的希望,让他为这希望努力奋斗。

    只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给爱自己的人一个美好的希望,比如说白帆。

    我的预感再一次成真,白帆已经连续两周没有来找真真了。真真有些抓狂,整天泪汪汪地看着我,好像是我抛弃了她一样。

    我看着她患得患失的样子,让她给白帆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真真依然有些犹豫,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白帆主动找她,但是因为心底对白帆的依恋,她还是拨通了白帆的电话。

    白帆在电话那端支支吾吾,说这周没有时间。

    “白帆,我想你了,特别特别想你,你来吧……”钱真真不停地哀求,可是电话那端的白帆不为所动。

    “白帆,你不来的话,我保证后果会很严重的,我现在心情不好你知道的。”

    “真真,我真的没有时间,我也很忙的。”电话那端的白帆无奈地说。

    白帆的话让钱真真脸色都变了,她愤怒地说:“你这周末必须过来,不然……”

    白帆依然没说话,钱真真却沉着脸对着电话那端高声说:“周六下午三点你必须得到,不然我和你没完。”

    只是钱真真执拗的深情得到的却不是白帆满含柔情的肯定答复,我听到电话那端的他轻声叹了口气,说:“真真,我考虑很长时间了,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听了白帆的话,真真愣住了,电话那端还有白帆的声音传来,只是她已经听不到白帆的解释了,她的心早已被绝望和眼泪侵占。

    她看着我,眼泪决堤。

    我费尽了力气才将真真的神智唤回,她不甘心地喃喃:“为什么?苏浅,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那么爱他……”

    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真真,爱情,从来都不是有爱就可以在一起的,只是现在这样诚实的话语会给真真更大的刺激。

    真真疯了一样地摇着我的身体,高声地问我:“苏浅,他为什么不要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哀伤地看着她,抱紧她,听她在我怀里一遍遍地重复说话,她说:“白帆不可能不要我的,白帆爱我,白帆喜欢我,白帆为什么不要我?”

    钱真真是在和我说话,却更像是一遍遍地问自己,她笃定了自己和白帆不可能是这个结果,白帆不可能不要她。

    我劝说不了真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发泄自己心底的悲伤,直到她累了,缩在床角睡着了。

    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好像梦魇了一般,抱住刚盖到她身上的被子,轻声说:“白帆,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以为真真醒了,赶紧低头看她,却只看到她安静的睡颜,还有眼角溢出的眼泪。

    夜里,真真睡得极不安稳,几次在梦中惊醒,都一遍遍地喊着:“白帆,白帆,我在这儿……你不要丢下我。”

    深夜里,真真的声音溢满了悲伤,仿佛夜啼的孩童,让人揪心不已。

    我做好了第二天安慰真真的准备,却不想我睡醒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妥当,坐在我的床头。

    眼中没有了悲伤,她笑眯眯地告诉我:“苏浅,白帆是骗我的,我得去找他,只要我过去,他肯定后悔和我说那样的话,他那样爱我,怎么舍得不要我。”

    真真的话说得很深情,直到现在她都以为只要她放下架子主动走向白帆,白帆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和真真的笃定不同,此刻我心底更多的是担忧,担忧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真真,担忧她找到白帆之后,如果白帆给她的依然是分手的答复,她又要怎样面对。

    “我陪你去。”不等真真幻想和白帆见面后的场景,我就打断了她的话。如果真真此行能追回白帆,那我会送上祝福,如果她追不回,那我要陪着她,因为她现在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真真有些诧异,因为我很少介入他们两人的感情,但是见我坚持,她还是答应了,她很高兴我能见证她的爱情。

    在赶往白帆所在城市的飞机上,真真还认真地对我说,她一直在筹备与白帆的婚礼,她说等白帆毕业的时候,自己已经20岁了,到时候她就结婚,嫁给最心爱的人。

    真真还说着去寻找白帆的飞机是追求爱情的载体,她以后会经常坐飞机来看白帆。

    不得不说,白帆提出分手让真真一改之前对他的态度,她已经变得战战兢兢,总在想着怎么讨好白帆。

    不管真真说什么,我都不答话。我不敢扩大她的想象,我怕如果白帆拒绝,这些美好的幻想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只能尽量地制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我们辗转到了白帆的学校,真真带我走到他的宿舍楼下,笑着和我说:“白帆肯定会喜欢我给他的这个惊喜。”

    真真到现在还不敢接受白帆要放弃她的事实,这让我的心揪得更紧。

    “真真,你和白帆好好谈谈,把你最真实的心思都告诉他,知道吗?”到了白帆的宿舍楼下,我还是忍不住叮嘱真真,生怕她的冲动会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真真笑着和我说知道,但是话刚说完,她的眼睛就直了,直直盯着我的身后,怒火在那一瞬间猛地在她眸子里燃烧。

    我不解地转身,看到白帆正和一个穿长裙的女孩缓缓朝宿舍走来。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有说有笑,白帆在说话的间歇还将手放到了那个女生飘逸的长发上,然后两人亲切地说话,在春日的阳光里竟然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如果不知道白帆是真真的男朋友,我可能只觉得两个人郎才女貌,俨然一对璧人,可我是真真的朋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白帆劈腿了,所以才要和真真分手。

    我回头看向真真的时候,她已经疯了般扑向白帆身边的女生。我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却没有拉住她。

    等我追到白帆身边的时候,真真已经将那个女孩摁倒在地,高声骂着:“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不要脸,抢了我的男朋友!”

    真真一边骂一边厮打那个漂亮的女孩,不久那个女孩就被真真弄乱了头发,衣服也被拽得七零八落,说不出的狼狈。

    真真一边骂一边动手。那个女孩子本来就没有准备,在真真不顾形象的蹂躏下已经没有了招架之力,只是无助地用手护着脸,嘴里一声声喊着:“白帆,白帆!”

    白帆显然没想到真真会来,也没想到真真的情绪会这样激动,那个女孩的喊声唤醒了他的神志,他走上前将女孩护在了怀里。

    白帆下意识的行为刺激了真真,她以为在她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之后,白帆应该是内疚的,就像当初白帆将她和那个男孩子堵在房间里的时候,自己的慌乱和无措始终都萦绕在她的心头,可是现在看来,显然白帆和自己当初的心思不同,他想得更多的是护住怀里的女孩。

    真真见到白帆护住那个女孩,动作猛地一顿,随即,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继续打那个女孩,可是那个女孩被白帆紧紧地护住,她几次的拳脚最后都落到了白帆的身上,而白帆只在真真打骂的间歇高声喊:“真真你够了!”

    真真哪里还听得到别人的声音,她疯了一般,将所有悲伤和愤怒都发泄到了面前的两人身上,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问白帆:“为什么!为什么!”

    白帆没有精力回答,只是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女孩。

    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真真已经踢了白帆几脚,白帆都没有反抗。

    我上前抱住真真,轻声劝她冷静点,可是见到了白帆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在来之前真真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说白帆是和她闹别扭,比如说是白帆只是一时厌倦,却从来没想过白帆有了新的女朋友,自己只是被他淘汰出局。

    “白帆,你浑蛋,你浑蛋,你……”真真看着抱着那个女孩的白帆,心中悲伤不已,她在我怀里挣扎着,一声声地骂白帆。

    白帆抱着那个女孩,一脸警惕地看着真真,好像真真是洪水猛兽一般。

    真真见了白帆的态度,脸上的悲伤更重,眼中已经全是泪水。她在我怀中不住地哆嗦,伸手指着白帆大声质问:“白帆,你就是为了她,要抛弃我是不是?你是要始乱终弃,还是有了新人就要把我这旧人给丢了?”

    真真的话语中带着怒气,她高声喊,即使指责已经指向了那个女孩,白帆仍将女孩护在怀中。

    他疼惜地看了眼那个女孩,轻声对真真说:“真真,分手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他依然在维护怀中的女孩,真真有些崩溃地看着白帆,她几乎要再次冲到白帆面前,最终却还是被我紧紧抱住。

    她眼中带着泪,问白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你怎么会抛弃我!明明是你被她迷住了,你还要这么维护她!你信不信我把她的脸给毁了?”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真真的神色十分狰狞,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真真,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了。”白帆失望地看着真真说。

    “白帆,你就是因为她,我还不明白,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白帆,你只是被她迷惑了,你还是爱我的。”真真突然一改刚才的愤怒,哀怨地对白帆说话,神色中的悲伤让人看了心疼。

    “真真,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和你说了,你是个好女孩,只是我们不适合,和你在一起,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了。”白帆终于放开了怀中的女孩,将她推到自己的身后,一步步走向真真,只是身体还一直维持着保护身后女孩的姿势。

    “我……”真真没想到白帆会这样说话,她愣在了白帆的面前。

    我本来还想上去劝解,可是听了白帆的话,我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因为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比谁都清楚在这段异地恋中,白帆有多么的辛苦。

    异地恋是最消磨爱情的恋爱方式,如果两个人没有足够的爱,那就很难坚持到最后。

    显然,真真对白帆的依恋,对白帆的伤害,还有她高高在上的女王架子一点点消磨着白帆对她的喜欢,现在这喜欢已经耗没了,所以爱情就会无疾而终。

    白帆见真真愣在那里,也不再说话,转身要带着身后的女孩离开。

    真真却疯一样地追到白帆的身边,惊慌地哀求:“白帆,我知道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求你,不要抛下我!我爱你,我比她爱你要深很多,白帆,没了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真真说得声泪俱下,她在哀求白帆回头。可是白帆显然已经对她失去了耐心,在她哀求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还是拥着怀中的女孩离开了。

    真真看着白帆拥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离开,终于摇摇晃晃地蹲在了地上,泪水布满脸颊,哀戚地看着远方白帆离开的方向。

    在白帆离开之后,真真又疯了一样给白帆打电话。白帆的电话,那个她从来都不屑拨打的号码此时成了心中的至宝,只是她拨打了无数次,白帆都没有接听,也没有回头。

    看到真真伤心欲绝,我没敢告诉她,她的白帆已经再也不会回头了。最后是我带着真真去了酒店。因为白帆的话和他的移情别恋,真真整个人都崩溃了,直到深夜她都没睡,一直在哭,哭着跟我讲她和白帆的爱情,从相识到相爱,一直到现在的结束,他们的爱情,点点滴滴都刻在真真的心头。

    听着她讲那些细碎的情节,我心底感慨万千,因为在白帆和真真的爱情里,真真的爱要比白帆深得多,只是她用错了方式,才将自己心爱的人推离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