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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午时。
用过午饭,赵郢终见韩非,也算完成此行的一个执念。
地点和时间都由对方安排,就在韩非名下的一处别院。
韩非见赵郢前与盖聂论剑,答以庄子所论之庶人剑、诸侯剑以及天子剑,终于将盖聂折服,接着又以义侠和凶侠之论,辩证的解释自己所著文章五蠹篇中的观点。
寥寥数语,微言大义,确实才思敏捷,见解不凡,其能力和辩才都不愧是集法家之大成者。
赵郢突然想到,历史上的韩非是个口吃,正因不善言辞才依靠写作阐述自己的主张,若这个韩非也是口吃那画面该是何等美妙。
“见过兄台。”
韩非拱手为礼,问道:“我应该称你为尚公子还是秦王?”
赵郢并未神秘兮兮带面具,而且身份也早已开诚布公,因此双方的谈话自然一开口便开门见山。
“凭先生所愿。”
赵郢摇摇手,无所谓道:“称呼只是一个人的代号,这里既非朝堂,你我所谈亦非军国大事,权且当作两个朋友间的促膝长谈,先生又何必执着于如何称呼。”
“早听卫庄兄赞阁下气度,今日一见果然更甚闻名。”
韩非微微一笑,接着道:“在下生平最喜欢交朋友,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有真才实学且志趣相投便可。今日与阁下初次见面便如同知己一般,在下斗胆高攀交你这个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便称你为尚公子吧!”
“我已说过,但凭先生。”
赵郢淡然道:“先生既然以我为朋友,我亦当以先生为朋友,朋友之间当磊落相待,无话不谈,如此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客套。”
“甚好!”
韩非赞叹一句,不疾不徐的切入正题道:“尚公子离开咸阳千里迢迢前来相见,不知在下身上有何长处值得你不惜以身犯险?”
“我有一问请教先生。”
赵郢却不答反问,将谈话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庄子曾说井蛙不可语于海,因其所见不过数尺之地,不知天地江海之广阔。先生处于风雨飘摇之国,仅容立锥之地,无异于枯坐井中,又是如何写出谋划天下大势的文章?”
“啊……这!”
韩非神色一怔,苦笑道:“尚公子的话也未免太不留情面,竟然把在下比喻成井底之蛙!”
“先生何必打趣。”
赵郢不理韩非的自我调侃,转而道:“你知我并非此意,只是纯粹对先生的文章甚为仰慕而已,何苦故意作此生无可恋之态。”
韩非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主张严刑峻法却又组建流沙,朝堂大义凛然,私下却嘻嘻哈哈,就像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他能随时切换成时势和环境需要的一面。
“我见尚公子太过严肃,所以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
韩非话音刚落,立即换成一幅认真严肃的表情道:“如尚公子所言,世上之辈大多是井底之蛙,却也不乏见一叶而知秋天的智者,即便足不出户也可谋天下大势。”
赵郢问道:“为何?”
韩非回道:“但凡真正的博学多才之士,不但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只有这样才能见识天地的壮美和广阔,从而将刻在竹简上的学问与天地自然之道结合,去芜存菁,开拓创新,这样得来的学问才是经得起世事考验的学问。”
赵郢深以为然。
韩非的见解颇为精辟,与后世主张以实践检验真理不谋而合,刻苦读书的同时还不忘亲自求证,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能耐。也使得流沙在与夜幕的交手中屡屡料敌先机,以弱克强,反败为胜,连姬无夜和白亦非都拿他没辙。
“精彩!精彩!”
赵郢抚掌赞叹道:“先生所言句句鞭辟入里,当属真知灼见,不知羞煞多少一生足不出户,却只知皓首穷经的徒有虚名之辈。”
“尚公子过奖,这不过是在下一家之言而已。”
韩非谦虚几句,接下来却是语气一转:“既然我已经回答尚公子的问题,现在是否可容在下问尚公子几个问题一解心中疑惑。”
“之前我就说过,朋友之间自然应应坦诚相待。”
赵郢抬手道:“先生且问,我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恕在下斗胆了。”
韩非沉吟片刻,开口道:“尚公子前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自是慕先生之名而来。”
赵郢顿了顿,干脆将目的和盘托出道:“加之咸阳风起云涌,对我来说已是属是非之地,因此决定四处走走以便散心解闷。”
韩非点点头,对赵郢给出的答案似乎早有预料。
秦国是韩国的头号大敌,作为韩国公子兼司寇,自然会时时主意咸阳的情况,对于秦王、吕不韦和长信侯之间的斗争也都知道,这个答案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本来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先生,但在来的途中已有答案,此番对话先生,便是觉得先生的治国之道与我的主张不谋而合,因此特来邀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你我携手建造一个空前强盛的国度。”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赵郢的目的已经水落石出。
“尚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韩非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很快就被掩盖,笑道:“如果在下是一介平民,对尚公子的提议自然是求之不得,强盛的秦国确实是大展拳脚之地,以我之术法未必不能如商君和张子那般青史留名。
可惜我是韩国公子,我的家和家人都在韩国,现如今秦军虎视眈眈在外,夜幕兴风作浪于内,韩国社稷已是风雨飘摇,宗庙随时有倾覆之急,国家亦有倒悬之危,我又怎能抛下这一切去秦国发展!”
韩非的法需要一个强势的君王支持,但又不受制于君王,正如天地间的规则不受外力阻扰一般,执行不怠自然就会运转有序。
这本就是一个矛盾的说法,韩非以法为最高准则,然而制定和推行法律的却是君王,法令约束百姓也是为了维持君王的统治。
那么问题来了。
是君王凌驾于法律之上?
还是法律亦能约束君王?
以当今天下而论,恐怕七国君主没有谁愿意被法律管着。
法律与君权的矛盾不可调和!
韩非的以一生悲剧落幕,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可是赵郢不同,他的思维和见识已然超越这世上所有人,再加上外边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因此对这个世界的权力并没多少执着,和韩非的主张正是天作之合。
既要搞事业,就得有人才,鬼谷纵横和韩非他势在必得。
“先生这话倒也浅陋。”
赵郢不理韩非的尴尬,一遍踱步一边道:“但凡大才者,以天下之才为最,目光亦当放眼天下,以为天下谋福利为己任,先生虽有天下之才而目光却不够长远。”
“此话怎讲?”
韩非抬手一礼,请教道:“还请尚公子为我解惑。”
“要谋天下得先了解天下。”
赵郢分析道:“当今天下的局势又是什么?七国并立,战火连年不息,百姓死伤无数,而北疆异族也不时南下烧杀劫掠,当此之时百姓所求不过安居乐业而已。
先生大才当顺应时势,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以平息天下的战火和纷争。而最有效的莫过于一统七国使天下政令统一,从此兵甲入库,马放南山,再无战乱。
先生若肯助我,我必许先生执政秦国,先生理想便可实施,一统天下后韩国王室也可网开一面,必不失公侯之位,还可保留宗庙,四时祭祀,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韩非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