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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阳将出未出,天色灰蒙蒙的,尚余一丝长夜的凉意。还未等到雄鸡报晓,早有一阵吆喝声与叫卖声此起彼伏、遥遥传来,如同投石碎镜一般,打破了这片难得的静谧。
这是一座位于扶风郡内,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繁华古城。
而在此城以外,隐约之间,可见一条模糊的人影穿过清晨的薄雾,往城门口缓步走来。
此人穿着一袭单薄的黑衫,肩披晨露,满身风尘,最终驻足在城下,抬头仰视,看向城门楼顶那三个因为年深日久、已爬满了青苔的斑驳古字。
“久违了,凤翔城。”
黑衫男子仰着脸喃喃自语,眼中似有好几种复杂莫名的情绪在流转不定,良久也未移步。
这时朝阳甫现,天光大亮,才可以看清面容。但见此人相貌平平,甚至有几分丑陋,一张焦黄色的粗粝脸庞上,疏眉豆眼、塌鼻扁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也瞧不出有任何出彩之处,属于那种只要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扔在人堆里半天也搜不出来的一类人。
黑衫男子倏地一叹,收敛起了纷乱的情绪,眸光转暗,恢复了平静。脚下步子迈开,踏进了这座正值早市、所以显得十分嘈杂的城池。
他不紧不慢的、穿行在城内的街道上,不时顾盼四周,映在眼里的,是那一面面色彩斑斓的古旧旗幌儿,是那犬牙交错、纵横参差的小巷子,更是那如同石阶下的苔藓一般,幽幽的莫名情愫。
他的眸光逐渐变暖,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就在这人来人往、喧声鼎沸的市井之中信步穿梭。他的目的似乎也很明确,脚下没有一步冤枉路。
不多时,他兜兜绕绕,深入了一条僻静的巷弄之中。小巷的尽头,有一面朱漆斑驳的老旧木门,在门顶檐下,则斜插着一面灰扑扑的幌子,其上绣着“四通当铺”四个大字。
黑衫男子瞥了一眼旗幌,抬手叩响了门环。
“铛铛铛……”
没敲几下,就听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着哈欠,自门后传来,“别敲啦,别敲啦,又是哪个赌鬼落魄儿,一大清早的,就巴巴的来此典当身家。”
随着一阵脚步声,木门的右侧角落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随即打开了一扇小窗,紧跟着,又从窗口里伸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
“咦,竟然是个生面孔。”那头发花白的当铺老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阁下有何贵干?”
黑衫男子微笑道:“老丈说笑了,来到典当行自然是为了典当,不然还有何事?”
那老者听出他话里的玩味,脸色微微一正,道:“你有何物,不妨说出来听听。”
黑衫男子道:“好说,在下此来典当,不多不少,共带了三样物什。”
那老者一听此话,眼中狐疑更浓,上上下下,先将黑衫男子好生打量一番,道:“呵呵……敢问是哪三样东西?”
“当一柄剑,当一颗胆,再当一条命。”黑衫男子忽然间目光炯炯,直视老者双眼。
那老者顿时恍然,点了点头,又带着好奇问道:“江湖之上,龙蛇混居,四通八达,分别有‘绿’、‘黄’、‘墨’、‘紫’四大类。却不知阁下份属哪一类?”
黑衫男子微一沉吟,淡然回道:“在下初出茅庐,底色为‘绿’,不过却自信身怀过人本领,亦可归于‘紫’类。”
那老者微微有些动容,又忍不住有些怀疑,眼珠一转,道:“阁下能够找到这里,想必是经人提点,不知那位引荐之人姓甚名谁?”
不料黑衫男子却摇头道:“按照那座楼的规矩,老丈此问已然逾规,在下可以不答。”
那老者呆了一呆,点头道:“阁下见识过人,想必师门亦非寻常,还请进店详谈。”
说罢,缩回了脑袋,并从里面打开了木门。站在门侧,一边伸手肃客,一边道:“小老儿姓齐,适才未明阁下来意,多有怠慢,还请勿怪。”
齐老头微微躬身,很客气、很诚恳、把姿态亦摆的很低,而且是真心实意,并无作伪。
须知这“四通当铺”明面上虽是典当的营生,背地里却是“望月楼”的秘密据点。建成之初的本意,则是为了招揽一批身怀绝技的武林好手以备留用,毕竟不论是望月楼那织罗庞大的情报网,还是偶尔需要动用武力的任务,都用得上这些个武人;
而眼前的这名突然出现、并且要加入望月楼的黑衫男子,却令他着实有些惊讶!
适才他问到的绿、黄、墨、紫、其实是一个简称。其中“绿”指的是来自各道的绿林中人,这类人最常见也最是普通;排在其上的“黄”则是官门中人,这类人来此甚少,可也有一部分人倚仗武功高强,偶尔会来此赚些刀头舔血的银子;
至于“墨”,则是指那些被官府所通缉的,且被黥了面、刺了字的人,这类人多是声名狼藉的江洋大盗与黑道人物,是见不得光的人;
排在最后的“紫”则是最罕见的一类,这类人皆是在江湖上打出了赫赫威名的成名高手,较之其它三者,身价当然也是最高。
而这名黑衫男子却敢于自称“或绿或紫”,在齐老头看来,却是好大的口气与自信;
兼之其人对望月楼各种隐晦的门道与规矩、都好似了如指掌,这是一般的人或者门派所不能了解的。他心中已经隐隐认定,此人多半是哪个大门派的杰出传人,这一趟可能是下山历练来了。
所以齐老头才会心甘情愿地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崇强鄙弱,是江湖中永恒不改的底色。
黑衫男子小眼睛异常明亮,似乎已看透了齐老头的内心想法,却只是点头一笑,并不多言。
旋即迈步而入,游目左右,但见这座庭院被打理得很是淡雅,两旁各围着一片花圃,当中栽了许多时令花卉,馨香馥郁、沁人心脾。
黑衫男子道:“望月楼既然将‘四通当铺’交给齐老丈独力打理,想来老丈该是老资格了?”
齐老头笑道:“自上代楼主起,小老儿就在这四通当铺做些琐碎之事,至今已满四十个年头。”
黑衫男子一点头,又道:“据在下所知,望月楼分设四旗四令,分别为乾、坤、震、坎四旗,不知老丈所属哪一旗?”
齐老头闻言面色一变,显然在望月楼中,关于这四旗四令之事也是十分的保守,只见他沉吟片刻,道:“阁下竟对望月楼的内部派系如此清楚,倒令小老儿有些莫测高深了,敢问尊姓大名?”
黑衫男子微笑道:“老丈不必担心我的来意与目的,在下并无恶意。在下姓赵,草字江南,十分有幸与贵楼的主人家同姓。”
说罢顿了顿,又接着道:“虽说望月楼历来保守,可是在这片浩渺的江湖之中,也不见得就能真个做到密不透风,关于这乾、坤、震、坎、四旗四令,我相信知道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齐老头难以探出深浅,只觉得此人虽然相貌丑陋,但是这份时时刻刻都显得如有智珠在握的气度,却实在是不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赵兄弟请多担待,小老儿人微心怯,难免有些多疑。这间四通当铺原属于坎旗令下。”
“原来这里是坎旗的堂口。”黑衫男子嘀咕了一声,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道:“在下连日赶路,实在有些疲困了,不知老丈可为我安排了住处?”
“这个自然,赵兄弟请随我来。”齐老头客气一笑,在前领路。
二人穿过天井,经过大堂,最终拐进一条园中小径,来到了一排连绵成片的院落之外,乍眼看去,规规整整,足有数十座单门独院。
这间四通当铺门面狭小,甚至显得有些破陋,但是其中的占地面积之大,简直令人咂舌。
齐老头一边带路,一边说道:“赵兄弟,平日无事,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静候差遣即可。你若是短留,待你离去之时,根据楼内派遣的任务,以及你立下的功劳,可换取十分丰厚的报酬。若是长留,也可以用你的功劳换取更高的地位。”
“赵某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是要打拼出一番作为的,自然不作短留之想。”黑衫男子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道:“老丈,你在望月楼已呆了这么多年,为何不更进一步,跻身入乾坤二旗,据我所知,此二旗才称得上是望月楼的精锐与砥柱。”
“呵呵……人老了,不中用啦,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那股拼劲儿,机会就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吧。”齐老头笑了笑。
二人一路闲谈,就在即将走到尽头时,齐老头才停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一座庭院,说道:“这间小院儿很是清净,赵兄弟就先在此住下,楼内若有调遣,小老儿会专门派人来通知你的。”
黑衫男子微微欠身,告谢了一声。
“哦,对了,小老儿另外还有一事须要告知。”齐老头忽然露出一抹歉意,接着道:“因为居室有限,所以这座小院早前已经住有一人。都是小老儿安排不周,还请赵兄弟海涵。”
黑衫男子不以为意,笑道:“赵某来此只为求一安身之所,哪敢有这么多的臭讲究。”
“赵兄弟真乃豪爽之人。”齐老头面现感激,又道:“所幸那人浪荡不羁,只要银子没花光,就会一直住在各处青楼柳巷,很少有回来的时候。”
黑衫男子哑然失笑,摸了摸鼻头,暗道:“好嘛,吃住都在妓院,我这邻居莫不是一只色中饿鬼?”
“那小老儿便不再打扰赵兄弟休息了,每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齐老头随即离开了。
黑衫男子推门走进了庭院,只见这小院共有一间厅堂,三间偏房,唯有一间偏房支起了窗户,料来是那个色鬼的住室,他随便选了另外一间。
推门进房,他首先闩好了房门,然后解下长剑,又抬起右手,却抓向颈畔一块皮肉,用力一撕,竟揭下了一张从头到颈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相貌却要年轻太多、同时也俊朗太多,剑眉星目,英气勃发,可不正是赵雪骥?
“嘿嘿……陈师叔做的面具果然逼真,不过这一路上,让我戴着一张猪皮招摇过市,也实在不是什么妙事。”赵雪骥揉了揉脸,无奈一笑,收起了面具,又草草洗漱一番,扑在床上,倒头就睡。
自从那日龙虎山事了之后,他便独自离开,经过连日的赶路,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扶风郡。
…………
而恰在此时,在龙虎山上却进行着一场决战,此战将会决定在今后的十年里,代表了道盟无上荣誉的“护道令”究竟归属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