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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慧望着面前的这个人,一时间只觉恍如隔世。她冷冷地道:“曾连同,笑之与你没有半点儿关系,他不是你儿子。”曾连同闻言,嘴角微勾:“唐宁慧,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唐宁慧面无表情地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笑之的娘,难道会连笑之的爹是谁都分不清吗?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曾连同挑了挑眉头,颇为好奇:“你想怎么证明?”唐宁慧冷冷地道:“滴血认亲。用这个方法来证明笑之是不是你的骨肉。”
曾连同凝望着她,半天才吐了一个字:“好。若证明笑之是我的孩子呢?”唐宁慧道:“若证明笑之是你的骨肉,你可以带笑之立刻离开;但若不是,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曾先生,你答不答应?”
暮光下,只见曾连同的眸子轻轻一眯,嘴角轻抿:“好,我答应。”
唐宁慧道:“好,那请你先回去,明日再过来。”曾连同瞧着她,若有似无地笑:“滴血认亲这般简单的事,何须等到明日呢?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若是验出来笑之不是我的骨肉,我立刻走人,再不会来打搅你们母子二人。”说到此,曾连同顿了顿,吐出的话字字清晰,“可若是的话,你便带着笑之随我一同回去,不得反悔!”
唐宁慧垂下眼,瞧不出任何表情:“好。”曾连同叹了口气:“唐宁慧,我知道笑之是我的骨肉。”
连同这般低低的一句话,令唐宁慧的鼻头一酸,但她很快转身,以掩饰情绪。唐宁慧扬声唤了东厢房里头正在陪笑之玩耍的帮佣:“林妈,你把笑之和这位先生带去小客厅里坐,另外再帮我取一根绣花针来。”
周璐站在院子里,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宁慧!”唐宁慧向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轻轻叮嘱道:“你别掺和这件事,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他……他不会拿我和笑之怎么样的。若是要用强的话早就用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周璐握着她的手:“你说这话,无非是让我放心而已。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
唐宁慧目送周璐离去,亲自去厨房取了一碗水,端回了小客厅。一进屋,便瞧见曾连同蹲在笑之身前,也不知与笑之说些什么,笑之被逗得嘻嘻直笑:“好玩,真好玩。”
这一幕令她胸口剧烈抽痛。唐宁慧只觉得眼眶一热,似有什么东西要掉落下来。她怕失态,赶忙深吸了一口气,将碗搁在桌上。
林妈此时也取了针过来,唐宁慧接过了针:“林妈,你先下去吧。”林妈垂手应了声“是”,便带上了门下去。
唐宁慧抬头,对笑之道:“笑之,过来。”
曾连同深深地望了唐宁慧一眼,才从她掌心里取过了细细的绣花针。她的手心白皙,因这几年握笔教书的缘故,倒没留下什么茧子,不由得想起过往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出门前她总会为他整理衣襟。她的动作又轻又缓又柔,不过片刻便会柔声对他说:“记得早些回家。”
他临走那天亦是。她不晓得他要走了,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一如往常,替他整理领子,十指尖尖,好似蝴蝶,灵巧地在他胸前舞动。她似乎有话说:“连同……我……”
她低垂着头,纤细的手搁在他胸口,支吾了半天没有下文。她永远也不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了。曾连同凝望着那白嫩的指尖,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想牢牢握着。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伸手。
那时的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到底怎么了?”唐宁慧欲言又止了许久,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再说。”
一直到这次与她在洋行门口相遇,曾连同才隐约知道她那年欲言又止的那件事情是什么。那日,她是想告诉他有了笑之。
指尖一痛,他的血顺着指尖滴入了碗中。唐宁慧在边上哄着笑之:“笑之乖,只有一点点痛,你就当作被蚂蚁咬了一口,好不好?”笑之眨了眨大大的眼,不解地道:“娘,蚂蚁没咬过我。”
唐宁慧柔声道:“娘说错了,你就当被马蜂蜇了一下。上次你跟隔壁武哥哥一起去玩,被马蜂蜇了两口,是不是有点儿疼?”笑之对那几个马蜂记忆犹新,他伸手摸着被蜇过的额头处,噘着嘴点头:“是,好疼。马蜂太坏了。”
这般的憨态可掬,曾连同在一旁瞧着,嘴角不知不觉溢出几丝笑意:“我来。”唐宁慧抬眸便瞧见了那抹笑,整个人便怔住了。
曾连同牵了笑之的手,循循善诱,做足了功夫:“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笑之是勇敢的孩子!在这里轻轻扎一下,笑之绝对不会喊痛,也绝不会哭鼻子的,是不是?”笑之自然被绕进了他的弯子,用力点头:“笑之是勇敢的孩子,不会哭鼻子的,小姑娘才会哭鼻子呢。”
曾连同揉了揉他的头发,赞赏道:“对,小姑娘才动不动就哭鼻子,我们男孩子是有泪不轻弹。来,不要动,就轻轻一下。”唐宁慧眼睁睁地看着连同把针扎进了笑之的食指,然后挤出了一滴血。
曾连同自那滴血滴入水中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只见两滴血各自凝结成渣状,并不相融。
唐宁慧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抬头道:“这是事实,无论你相不相信。”曾连同的视线牢牢地锁着她,墨一样的眉峰拧在了一起。他并不说话,气氛渐渐诡异。
唐宁慧转头唤来了林妈:“林妈,把笑之抱出去。”林妈在院子里“哎”了一声,推门进来抱起了笑之,又替两人带上了门退了出去。
小客厅里的气氛极其凝重。
唐宁慧道:“曾连同,无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我早对你说过,我是笑之的娘,不会连笑之的爹是谁也不清楚。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愿赌服输,离开这里了?”
曾连同冷冷一笑,吐出两个字:“是谁?”唐宁慧的眼帘一颤。曾连同上前一步,用咬着后牙槽的声音问道:“我问你笑之的爹是谁?”
唐宁慧道:“这与你无关。”曾连同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唐宁慧,按笑之的年纪,若不是我曾连同的孩子,那只能说明一点,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便已不忠!”
唐宁慧别过苍白的脸:“你认为怎样便是怎样吧,我与你无话可说。曾先生,你这么大一位人物,说出的话想必一言九鼎,不会失信于一个小女子,那么,就请慢走,不送了!”唐宁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曾连同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着她,半晌后,居然真的转身离去。很快,屋外便响起了几辆小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便听见车子很快远去。
屋外安静了下来,屋内的空气亦是像黏住了一般,一丝声息也没有。
唐宁慧侧着头,保持着曾连同离去时的姿势,站成了一尊塑像。
良久,她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回到了卧室。她从柜子深处取出了一个木盒,缓缓打开,露出几件首饰。
盒子一角有一个胭脂红绸布包裹的物件。唐宁慧探出手,碰触到绸缎,顺顺滑滑的,有一点儿凉意。这是最好的苏杭贡缎,上头有缠枝牡丹的花样,繁复精美。
她一点点地打开绸缎,露出了一个纸卷,摊在桌上,赫然便是一纸婚书。
赭黄色的底子,细密如涟漪的云纹,红梅喜鹊,喜庆吉祥。最下边是两人的签名:连同,唐宁慧。
如今婚书犹在,可是人物全非。
是他不要她和笑之的!
当年的她怎么也不相信他就这么离她而去。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失踪,只是怕被牵连,他不过是出去避避风头而已。
她一直就这么傻傻地以为,傻傻地等!
生笑之时,痛不欲生,她足足挨了一天一夜才产下笑之。在昏昏沉沉间,她总是会忍不住幻想,下一秒,她睁开了眼,就会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眼前,对她说:“宁慧,别怕,有我在,一切有我!”
看到他在报纸上的戎装照片那一刻,她才心如死灰地知道,他连名字都骗了她,他叫曾连同。周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瞧着她,可是她却朝周璐笑了笑,轻轻地道:“周璐,这个人,只是跟连同长得相像而已。他不是连同!”她这般告诉周璐,也这般告诉自己。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她第一次那般恶毒,那一刻,她真的宁愿连同已经死了。
是啊,那个对她温柔体贴、呵护有加的连同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她会好好带大笑之,养育他成人。
这样的话,好过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她还这般自欺欺人!
若是没有再相遇,她会一直这样欺瞒自己,欺骗一辈子!
鼻眼酸涩无比,唐宁慧终是没忍住,泪珠子一颗一颗地跌落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婚书上,溅开一朵又一朵无色无味的寂寞花。
很快,她擦去了眼泪,手脚麻利地把婚书用绸缎包好,恢复原状后搁回了盒子里,又把仅有的现钞和首饰合着几件她和笑之简单换洗的衣物收拾了一个包袱。
一切准备好之后,唐宁慧来到大门口,见这几日一直停在巷口的汽车确实已经驶走了。
这一招到底是把他骗了过去。唐宁慧说不出心头到底是何滋味,站在夜色下怅然了半晌,然后唤来了林妈:“你帮我去巷口拦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很快便过来了,唐宁慧取了包裹,牵了笑之的手,塞了几张钞票给林妈:“林妈,我和笑之要去周公馆住一段时间,放你一个月的假,你先回乡下,到时候回来若仍不见我跟笑之,便去周公馆寻周小姐。”
林妈虽是老妈子,但这几日的情形也看在眼里,以为唐宁慧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所以想去周公馆避避风头,便点头:“唐小姐,我晓得了,我这就回乡下儿子那里去。”
唐宁慧郑重万千地握了握林妈的手:“林妈,你保重。”
黄包车出了巷子后,唐宁慧左右再三查看,确认无人跟踪,方吩咐道:“师傅,麻烦你送我们去火车站那头的福海旅馆。”
福海旅馆在宁州火车站边上,路程颇远,车钱自然也好。师傅喊了一声“得嘞”,便右手转弯,劲头十足地朝宁州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唐宁慧总归还是不放心,再三转头确认。确定无人跟踪他们,她才稍稍放下了心。
旅馆的店小二见唐宁慧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挽着包袱进来,便知道要打尖住宿,忙殷勤地上前招呼:“这位太太,可是要住店?今儿人多,我们旅馆啊,只剩上等客房两间,其他的都已经住满了。”
唐宁慧道:“那就请给我来一间上等客房。”店小二赶忙道:“好嘞,小的这就领太太和小少爷上楼。”
唐宁慧进了房便吩咐道:“你帮我们炒两个干净小菜送上来。”店小二领命下楼。
笑之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不解地问:“娘,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
唐宁慧蹲下身,温和地道:“笑之,娘要带笑之离开这里,去一个叫鹿州的地方,你怕不怕?”笑之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娘,笑之不怕。”他又问,“可是娘,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呢?去那里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跟石头、武哥哥一起玩了?”
唐宁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笑之,她想了想,道:“娘呢,要带笑之去鹿州找亲戚。因为娘的舅舅、姨妈,就是笑之的舅公、姨婆,都在鹿州,娘想他们了,所以想去找他们。笑之陪娘一起去,好不好?”这也确实是她的打算。她自六岁那年跟着母亲朱碧青来到宁州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舅舅、姨妈,此番前去鹿州,确实也想去找找他们。虽然说不上投靠,但有亲人在那头,是好是歹总也有个照应。
再说了,鹿州是曾家府邸所在地,是曾家军的中心。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算曾连同想到了验血方面的不妥,怕也是猜不到她会带着笑之去了鹿州。
笑之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点头道:“好的,娘,我跟你一起去。”
娘儿俩用过饭不久,便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周璐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宁慧,是我。”
唐宁慧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开门,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衫裤、土布蒙面的女人提了一个大包袱跨了进来。那人掀开包头布巾,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粉脸,不是周璐是谁?
唐宁慧讶然:“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笑之拍着手,咯咯直笑:“璐姨,我也是,我也认不出璐姨了。”周璐一把抱起笑之:“我的心肝小宝贝,看璐姨给你带了什么来?”
周璐把带来的包裹打开,露出了一大堆舶来彩纸糖果、果脯,还有装在纸袋里的饼干、蛋糕等。唐宁慧不免啧道:“你每回都给笑之买这么多好吃的,瞧他,都快被你给惯坏了。”周璐取了一把糖塞给笑之,揉了揉笑之的头发:“快吃吧,别听你娘的。璐姨就我们笑之一个宝贝,不疼笑之疼谁去?对不对?”
唐宁慧无奈,只好叮嘱笑之:“只许吃两颗,吃完了用水漱口,知道吗?”笑之见唐宁慧允了,便点头乖巧地说了一句:“娘,我知道了。”然后坐在床沿甩着小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周璐把唐宁慧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道:“我打扮成这样,难道是为了好看不成?还不是怕曾连同这王八蛋安排了人跟着我。”唐宁慧道:“你放心,他暂时被我骗过去了。”周璐惊讶道:“怎么骗?他可不是个好骗的主儿!”
唐宁慧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周璐奇道:“你怎么知道用盐可以让血凝固?”唐宁慧道:“当年在学堂,教授曾提到过一次,说盐、醋等物可以使血凝固,放石灰便会让血相融。”她忽地悲怆苦笑,“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周璐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好歹总算是摆脱了他。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曾家想儿子那可是到了疯魔的地步,可就是怎么生也生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外面的人都说是他们曾家祖宗造的孽,代代都是单传的命。曾连同这个王八蛋,也活该!你已经给他生了笑之,所以啊,以后无论他娶十个八个的,也生不出儿子了……这个杀千刀的,死了活该没有儿子披麻戴孝……”
周璐气愤不过,一边诅咒一边骂,抬头见唐宁慧神色悲凉莫名,只恨自己一时失言,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扯开了话题:“宁慧,这是明日一早到鹿州的火车票。你们找到落脚点后,就立刻给我来封信,也好叫我放心。”而后又塞了一个织锦小袋给她,“这里还有一些银票,你拿着日后应急。”
唐宁慧推了回去,不肯拿:“不,周璐,你自己收着,我这里还有。”周璐朝她瞪眼:“你有,你有什么?就你那薄薄一袋子的教书薪水,够你吃还是够笑之吃啊?给我拿着!”她硬塞给了唐宁慧,掠了掠鬓发,方又道,“你放心,我自己还留着大半呢。你以为我傻,全给你了啊。你走后,我会将小院子卖了,林妈我也会安排好的,你不必记挂这里。”
唐宁慧眼眶湿润地默然了半晌,才道:“周璐,谢谢你。这些年,要不是你一直照顾我和笑之,或许我们早不在这个世间了。”周璐“呸”了一声:“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大吉大利!”她握着唐宁慧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宁慧,你和笑之要好好保重。”
唐宁慧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
周璐说得不错,他们曾家想儿子想得都快要疯魔了。曾连同这几年亦有不少花边新闻上了小报,什么选鹿州小姐、捧了名旦、与电影明星共舞等等,身旁自然美人环绕,可也不曾听闻哪个美人母凭子贵进了曾府。
每每不经意间看到那些新闻的时候,唐宁慧心头总酸楚难当。如今想来,亦是一片苦涩之味。
笑之年纪小,不知发生何事,依偎着她一个晚上睡得极香甜。深夜里,唐宁慧静听着他匀静的呼吸,只觉得这个世上,为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微露白,唐宁慧便唤醒了笑之起床洗漱,匆匆用过早点便赶去了火车站候车。这一路,她一直惶恐惊惧。
这种惊恐持续到了火车发出“呜呜”几声鸣笛,开始“哐当哐当”地发动行驶后,她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
周璐给她买的票极好,是一个小包厢,有一个卧铺。笑之第一次坐火车,对一切均大感新奇,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流动的风景:“娘,那些人会往后退,就像会飞一样那么快。”“娘,那边有一群羊……不见了……没有了。”“娘,你看那里,那山上有瀑布。”
足足盯着火车外头看了一个多时辰,笑之才觉得有些困乏。唐宁慧便哄他睡觉。
自遇见曾连同后,唐宁慧没有一夜不是提心吊胆度过的,现在火车顺顺利利地出发了,她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倦意便似潮水般排山倒海地涌上来,结果哄着哄着,只觉自己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母子二人睡了长长足足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光景了。
笑之摸着肚子喊饿,唐宁慧便喂他吃了一块蛋糕和几块饼干。笑之对车窗外的一切仍旧极感兴趣,嘴里含了糖果,又趴在车窗旁瞧外头。这一觉睡得好,此时她一点儿倦意也没有,用了些蛋糕后,便也坐在铺上陪笑之看外头的风景。
到了第二天上午,火车才进了鹿州站。唐宁慧一瞧见“鹿州站”几个字,心头松了松,总算是无惊无险地到鹿州了,不知道舅舅他们是否还住在方桥那屋子,等下出了火车站,便让黄包车拉着去那里瞧瞧再说。
可是很奇怪,左等右等也不见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来唤他们下车。唐宁慧又等了许久,便拉开了包厢的门。隔壁包厢的一位太太正拉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质问:“火车不是到站了吗?为什么我们还不能下车?”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被人问了许多遍了,那工作人员的表情极是无奈:“这位太太,我们鹿州站特别严格,每趟火车进出站台都要做详细检查后才会放行,请您再耐心等候片刻,前头估计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到我们这里了。”
原来是例行检查而已。唐宁慧放心地关上了包厢门。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外头的车厢里进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正一排一排地检查,对年轻女子和小孩更是特别注意,拿了照片比对再三。
片刻后,有人敲了敲门:“请开门,例行检查。”唐宁慧道:“来了。”一打开门,她整个人便僵住了——面前这个一身戎装的男子她并不陌生,是曾连同的人,曾经不止一次来过她的院子。
那程副官见了唐宁慧,便一下子长舒了一口气,双脚一并,朝他们行了一礼:“唐小姐,总算找到你和小少爷了。”
荷枪实弹的一群士兵拥着唐宁慧和笑之下了火车。火车上的众人不明其故,一时间隔着车窗玻璃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唐宁慧则被带到了三辆黑色的小汽车前。程副官恭敬地拉开了中间那辆汽车的门:“唐小姐,请。”
唐宁慧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车里面无表情的曾连同。此时的他一身戎装,肩上的一排金属光亮锃锃。而他的眼,却如谷底深潭,冰冷得叫人窒息。
唐宁慧拉着笑之,一时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曾连同不紧不慢地开口:“还不上车?”
唐宁慧杵着没有动。笑之年幼,不知发生了何事,拉了拉她的手,软软地唤了她一声:“娘。”
唐宁慧知自己和笑之已落入曾连同的手心,就算是插翅亦难逃,她只好搀扶着笑之上车。程副官待两人坐稳后替他们轻轻关上车门,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稳稳当当地驶出了火车站。
唐宁慧搂着笑之紧靠在车门边,尽量不着痕迹地与身旁气势逼人的曾连同拉开距离。曾连同自是察觉她的意图,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后,把视线落到了笑之身上,开口逗他说话:“笑之,还记得我吗?”笑之点头道:“记得。”
曾连同的表情仿佛很满意,又问:“火车上闷不闷?”笑之道:“闷。”随即又摇头补了一句,“有时候也不闷。”
曾连同兴趣甚浓:“哦,什么时候不闷呢?”笑之道:“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时候,可好玩了。外面的牛啊、羊啊、大树小树,还有屋子,都像是小鸟一样,呼啦一下就飞走了,就没有了……”
曾连同摸了摸笑之的头:“是吗?”笑之重重地点头:“是啊。叔叔,你没坐过火车吗?”
“叔叔”二字令曾连同的脸色瞬间僵住了,原本的一点儿笑意霎时无影无踪。
笑之甚是敏感,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整个人往唐宁慧怀里缩了缩。曾连同马上意识到是自己吓着孩子了,他立刻调整了微笑,放低了声音:“当然坐过啊。火车是不是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哦?还有会发出呜呜……这样的声音……”
曾连同当即模仿了一个火车的鸣声,如此一来,笑之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拍着手:“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叔叔真厉害!”
曾连同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面无表情地睨视了唐宁慧一眼,却见她拉着笑之的手,眉目低垂,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唐宁慧左思右想,一再梳理在宁州发生的一切,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曾连同瞧破的。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在一座四合院前停了下来。青砖珑瓦,朱漆梁栋,外墙爬满了疏疏朗朗的青藤,阳光静静地洒在其上,显得十分古朴幽静。
曾连同此时已与笑之玩得颇熟络了,他抱起笑之下车:“到笑之住的地方了。我们去看看笑之的新家,好不好?”笑之自然答“好”。曾连同也不理唐宁慧,径直朝院子里走。
笑之在他手上,唐宁慧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与笑之越走越远。唐宁慧垂下了眼帘,沉吟了数秒,再抬眸时,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曾连同把笑之抢走,从此母子分离,相见无期。
曾连同抱着笑之穿过照壁,进了院子,到了二进的东厢房,门口有候着的仆妇丫头。曾连同把笑之递给了为首的一个仆妇:“王妈,你带几个人给小少爷好好洗个澡,用过点心,哄他睡一觉。”
王妈应了声“是”,转身便抱着笑之往里走。笑之虽然不怕生,但自幼跟着唐宁慧长大,事事都经唐宁慧的手,一听便紧紧拉着唐宁慧的袖子,道:“不要!我不要别人帮我洗澡,我只要娘帮我洗。”
曾连同拍了拍他的脸:“笑之,乖,你先洗澡,你娘还有别的事情,不过很快便好,等下就来陪你,可好?”
王妈极有眼色,见曾连同这么一说,便哄着笑之道:“来,小少爷,瓷浴缸里头啊,还有小鸭子陪着你一起洗澡呢。”笑之被引去了注意力:“小鸭子?”王妈道:“是啊,来,看看你喜不喜欢那几只小鸭子?”就这么半哄半骗地把笑之抱进了屋子。
唐宁慧只怕他就这样把笑之从她身边给抱走了,压低着声音道:“曾连同,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去给笑之洗澡。”才走一步,手臂便被曾连同握住了:“唐宁慧。”寥寥三个字里头,已经饱含了怒意。
唐宁慧与他对视:“曾连同,滴血验亲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若验出来笑之不是你的骨肉,你便不会再来骚扰我们母子。”
曾连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不错,我的确是这么答应你的。”
唐宁慧道:“那日已经验出来了,你也看到结果了,笑之不是你的孩子,那你现在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曾连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问道:“那么笑之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唐宁慧,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说是,我自然对笑之疼之爱之宠之;你若说不是……”曾连同的目光垂了下来,落在腰畔的配枪上,冷哼了一声,“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他。”
唐宁慧的粉脸霎时一白,惊惧抬头:“你……你……”曾连同瞧她急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极有把握地笑出了声:“唐宁慧,你说,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这种情况下,唐宁慧自然无可奈何。她恨恨地别过头,不肯说话。
曾连同显然很满意,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是了。”
唐宁慧胸口起伏,很想说不是,笑之不是你的孩子,可是她实在没这个胆。于是,默然了半晌,她开口问出了心头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鹿州?”
曾连同嘴角微弯,不置可否地道:“无论你买去什么地方的火车票,你上的车,都只会到鹿州。再说了,鹿州是你母亲的娘家,你来鹿州的概率是最大的。”
他竟然还记得当年她说过的话。唐宁慧怔了怔,胸口一时间又酸楚莫辨。
事到如今,唐宁慧亦直言不讳:“你是怎么发觉我骗你的?”曾连同冷哼了一声,道:“加入盐、醋可以使不同血液相互凝固,而加入石灰水,便会使血液相融,清朝康熙年间的纪晓岚便在书中有过记载。而我当初在国外留洋的时候,亦特地与同学做过科学实验来验证。”
原来如此。唐宁慧静静地站着,再不言语。事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和笑之已落在他手上的事实。
曾连同转身而出:“你别再玩什么花样,在这里与笑之好好住下便是。”走了几步,似想起一事,便止了脚步,“哦,对了,我不想再听到‘叔叔’两个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远远候着的侍从见曾连同往外走,便齐唰唰地跟了上去。
唐宁慧凝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的曾连同,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般。可是,微风吹过,拂过藤蔓,发出细细碎碎的“沙沙”声,空气里隐约还有花儿的暗香。
这一切并不是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婆子过来请安:“太太,小少爷已经入睡了。”
太太!唐宁慧怔了怔,不过,她很快回了神:“你叫错了,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太太,你叫我唐小姐就是了。”婆子垂着手恭敬地道:“太太,小的们不敢,这是七少爷吩咐的。”
既然是曾连同吩咐的,唐宁慧便也不多费唇舌。如今人在屋檐下,哪能容她不低头呢。
笑之洗澡后用了点心,已经在床上睡熟了。到底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天塌下来亦不懂得烦恼。唯愿他可以一生如此。
唐宁慧低头凝望着孩子的眉眼,一时间心头柔软如云朵。
笑之,唐宁慧当时也曾想过不要的。周璐不同意,说她才从牢里出来,身子已经这般弱了,执意把孩子打掉的话,连医生都说了,他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唐宁慧怔了半天,哑着嗓子,咬牙道:“医院的医生若是不肯,还有外头的大夫,他们肯定有药的……”周璐怒喝道:“你疯了不成?那种药喝下去,你就一命呜呼了!既然你这般想死,当初我便不用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了!”
那日,周璐抽了许多根烟,最后帮她下了决定:“宁慧,把孩子生下来吧。你放心,横竖有我呢!”
那个时候,她时常混混沌沌的,周璐实在看不下去了,某天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唐宁慧,你这副模样让我后悔救你了!”唐宁慧那时还不知周璐为了救她,去求了汪孝祥。
这么久以来,若是没有周璐一路搀扶,她哪里能撑得下去。
可是如今,她和笑之被曾连同囚禁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怎么办呢?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院子里的抄手游廊处爬满了绿藤,阳光从高处落下来,斑斑点点,似落地有声的花朵,在地上热烈地盛开。
程副官亦步亦趋地跟在曾连同身后:“七爷,宁州那边送了些东西过来,我让人搁在您书房里头了。”曾连同本已经抬步往前院去,闻言便止了步,改往书房的方向。
书桌上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程副官说:“刘云京说了,小少爷他们在宁州的屋子没什么可收拾的,他让人倒腾了半天,才整了这一箱的物品出来。”
曾连同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沉默半晌,他缓缓掀开木箱盖子,里头大多是笑之那些不值钱的玩具物什,木马、木剑等。
曾连同取了一把小木剑出来,把玩了片刻,正准备把木剑搁回去……忽然,他视线一顿,停留在了某处。
那是用丝缎包裹着的一个纸卷。曾连同慢腾腾地探出手,握住了丝缎一角,轻轻一抽,里头的东西便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赭黄色的纸卷,轻轻薄薄的,可此刻在他手里却仿佛重如千钧。纸卷徐徐地展在了眼前,红梅枝头喜鹊闹,果然是当年两人的婚书。
当年她浑身湿淋淋地伏在他怀里颤抖,他搂着她说:“别怕,一切有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亦是对她真心怜爱的。但那时候他也未想过与她成婚的,当时不过是想留她住下一段时间,权宜之计而已。
她晕厥之时,抓着他的袖子,颤颤地问:“连同,你愿不愿意娶我?”那种情况下,他想要从她口中探得情报,没有办法说“不”,于是便有了这桩婚约。
想不到这纸婚书她竟然保存到了如今。可这次她带笑之离开,却没随身带走……这表示……曾连同一下子冻住了所有表情。
笑之睡了没多久便醒来,蒙胧地揉着眼睛起来,乖巧地任唐宁慧摆弄着穿衣:“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舅公姨婆?”唐宁慧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柔声道:“娘过些日子带笑之去找舅公姨婆。”
笑之问:“为什么要过些天?不能现在去找舅公姨婆吗?”童言无忌的问话,唐宁慧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正当此时,卧室外侍候着的王妈等人听见了屋里头的动静,隔了门禀道:“太太,周裁缝来了,在厅里候着给夫人和小少爷缝制衣裳呢。”
唐宁慧道:“知道了。”
西式布置的厅里,周裁缝带了两个学徒正垂手站着,见了唐宁慧两人,赶忙上前行了一礼:“给太太和小少爷请安。”
曾连同一进屋,便见两个学徒捧着一些布料在给唐宁慧端详,而周裁缝则在一旁拣了好话说着:“太太,这些丝绸料子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您仔细瞧瞧,定会喜欢的……这几个丝缎和花色都是最新的,且都是只有这一匹的料子,再多也寻不着了。太太若是做了旗袍,那可是咱鹿州城里独一份儿的。”
唐宁慧冷脸冷面:“不用了,我不需要。”周裁缝极是为难:“这,这……小的没办法对七少爷交代。”唐宁慧道:“你放心,我自会跟七少爷交代的。”
忽听曾连同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哦,要对我说什么?”唐宁慧道:“你既已听到,又何须我再多说一次?”
曾连同转头吩咐王妈:“把小少爷抱去院子玩一会儿。”待笑之出去后,曾连同方出声喝道:“都给我下去!”
众人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不悦,应了一声,便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偌大的厅里,就剩下了唐宁慧和他二人。
曾连同踱步而来,斜眼瞅了唐宁慧一眼,嘴角若有似无的一点儿冷笑:“唐宁慧,你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呢,还是嫌这些东西不够好?”
唐宁慧敛息垂目,不吭一声。
曾连同道:“若是嫌东西不够好,倒还是有法子,怕只怕你是想要与我划清界限。”唐宁慧这时方道:“我与你除了笑之,没有一点儿关系。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界限可划呢?”
曾连同牢牢地盯着她,慢慢悠悠地道:“唐宁慧,我倒想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在我手里,还是顺着我一些好。”唐宁慧道:“我若是不顺着你呢?”
曾连同道:“旁人我是不知,可是你向来心软,别说周璐了,单单你唐门一家老小就有那么多人。再说了,鹿州这里还有你舅舅、姨妈呢,如今,他们都在我的势力范围内。且不说这些人,就算是为了笑之,你也得对我好些。你说,是与不是?”
唐宁慧暗暗一凛,只好不说话。曾连同倒也见好就收,扬声吩咐:“都进来吧。”
接下来,曾连同好整以暇地拉着笑之坐在沙发里,瞧着周裁缝和学徒捧了衣料一匹匹地呈上来。唐宁慧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每一匹布都毫无意见,每个花色都说好。曾连同颇为满意地吩咐道:“既然都好,那就每个都做一件吧。”
周裁缝自然是迭声应是,道:“小的几人回去马上给太太和小少爷赶制。”
周裁缝走后,厅里便只剩下了笑之他们三人。曾连同没吩咐,唐宁慧也只好杵着。
曾连同取过瓷盘里的一个梨,在手里抛了抛后,道:“笑之,这是我们鹿州特产的水晶梨,我们来尝尝看甜不甜,好不好?”也不待笑之回答,他便取出了随身的舶来军刀,“唰”地打开,开始削起来。
曾连同削水果的时候,特别专注,右手拿着军刀,梨子在他左手修长的手指间缓慢转动。到最后,梨子露着晶莹白嫩的果肉,而薄薄的皮可以连成很长很长一串。
西式的吊灯下,手间的军刀白白亮亮的一点儿闪光。
在宁州的时候,他隐姓埋名与她结婚的时候,住的一个小院落是租来的。那时候他雇了一个仆妇阿金嫂打扫屋子,料理三餐。每日晚膳后,他都喜欢用舶来的小军刀削水果,也是这般的凝神静气,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两人总是分着吃完一个梨、一个苹果抑或一个甜瓜。
那个时候,阿金嫂总是说他们这样子相敬如宾、互敬互重的夫妻世间少有,说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那个时候,唐宁慧真的以为是自己的福气,才能遇到他。
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局中人而已。只不过是他一颗棋子而已。
笑之在旁边瞧得津津有味,最后见曾连同用梨子皮依旧可以圈成一个梨子,目瞪口呆地拍手:“哇,叔叔,你好厉害!”
闻言,曾连同脸上的肌肉又僵硬地抽了抽,利剑一般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了唐宁慧,转头时已经嘴角含笑:“这个不难,等过些日子,我便教笑之怎么削,好不好?”
笑之拍着手,迭声道:“好,好。”
曾连同把梨子削切成片,搁在描银的白瓷盘里头,推给笑之。笑之接过,乖巧地道谢:“谢谢叔叔。”
曾连同只觉额上青筋又突地一跳,端详着笑之柔嫩的侧脸,缓声道:“笑之,娘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叔叔,我是你爹,是笑之的爹!”
笑之似乎呆住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曾连同蹲下来,与他面对面:“笑之,我是你爹。”
笑之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往唐宁慧怀里缩:“娘,娘……”
曾连同预想过很多笑之的反应,但怎么也没料到笑之会这般大哭起来,他顿时手足无措,慌乱地问唐宁慧:“笑之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唐宁慧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抱起笑之,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哄:“乖笑之,不哭了。笑之不是一直很想爹吗?不是一直想着让爹爹早日回来吗?这不,爹爹回来找笑之了。”
曾连同想碰触他,可笑之几次三番地躲着他,令他不敢造次。
“乖,不哭了……”
唐宁慧如此哄了许久,笑之总算是抽抽噎噎地开了口:“娘,是真的吗?”唐宁慧点头:“是真的,叔叔没骗你,叔叔真的是笑之的爹爹。”
看到唐宁慧的保证,笑之抽泣声渐止,揉着眼睛,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那虎头、小五他们再也不能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能说我是没爹的娃了,对不对?”真真是童言无忌,只言片语便道出了母子两人以往的艰辛。唐宁慧默默点头,抬头,瞧见曾连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古古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