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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赤忱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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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假期结束后,所有人带着节后综合征重新投入工作。

    年初八这天,段从晰的公司成立了。公司的名字叫“变息设计”,是变动不息的意思,做设计不能安于现状、止步不前,需要不断地变化发展,接受高精尖的新事物、新技术。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为不同行业和领域的客户提供设计咨询,解决客户的根本问题。

    公司目前一共就段从晰、虞挽和潘声远三人,今天再加上到场的公司法人唐则和他的助理,一共五个人。

    “唐则到底是干什么的?”虞挽小声问段从晰。

    她看唐则整天无所事事,竟然还配了个助理,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段从晰回答说:“他没找到自己喜欢什么,在唐家的公司里混混,带个漂亮的助理是觉得体面。”

    这个理由让虞挽很服气。

    即使人少,公司成立的时候也弄得像模像样的,氛围很足。门口还摆了很多花篮,都是客户或者潜在客户送来的,也有以个人名义送的,比如王老板,比如王卓薇。晚一点,又有人送来两个花篮,但是花篮上没有名字,不知道是谁送的。

    公司成立了,招人也要提上日程了。只有他们三个人,将来肯定是不够的。

    听段从晰和潘声远交代招人的事,唐则忍不住吐槽说:“又要有人来遭受你的荼毒了。”

    段从晰眉毛微挑,凉凉地说:“你也可以来遭受荼毒,前台小弟适合你。”

    “我可是公司法人!”

    “那法人中午请我们吃饭吧。”

    唐则就这么被忽悠了一顿饭。

    中午到了饭点,他们五人去了订好的私房菜馆,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程为业,双方都有些意外。

    “段总,这么巧。”程为业脸上带着客气的笑。

    段从晰说:“是挺巧的。”

    “我送的花篮收到了吧?恭喜公司成立。”

    “原来是程总送的。”

    程为业身边还有别人,不知道是客户还是朋友,招呼打完就先进去了。

    进了包间后,潘声远迫不及待地问:“他为什么要送花篮?”

    段从晰没好气地说:“除了想恶心我还能因为什么?总不能是真心祝贺。回去就把他送的花篮扔了。”

    “好的。”潘声远以前一直看不惯段从晰的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态度,现在又觉得他这样有时候还真挺爽的。

    中间,段从晰去了趟洗手间,在走廊里正好迎面遇到了从洗手间出来的程为业。

    四下无人,他本来不打算搭理程为业。程为业走到他面前时说:“我知道关琢回家了,没想到还真被你找到了。”

    他停下脚步,表情倒是没有一丝变化,语气懒洋洋的:“程总怕了?”

    “段总是在说笑吗?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为什么要在意他回不回来?”

    程为业不回答,抬脚想离开。

    段从晰继续说:“想故技重施、威胁逼迫他封他的口吗?可是他把手里的证据都交给我了。”

    即将擦身而过的程为业停下脚步。目光相对,他眼中出现审视,仅仅几秒时间,这种探究变成了高深的笑意。他笃定地说:“你没有证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你就这么自信?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程总,你这样太自信很容易翻车的。”段从晰漆黑的眼中同样浮现出笑意,惬意松散的状态仿佛早已掌握了局势。

    偶然的相遇,轻松的交谈,其实暗潮汹涌,剑拔弩张。

    两人错身而过。

    段从晰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给虞挽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虞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沉,似乎是有什么事,问:“怎么了?”

    穿一条裤子长大形成的默契让唐则觉得段从晰有事要说。他对助理说:“何卿,我一会儿要打包几个我妈爱吃的菜回去,你去跟后厨说一声,让他们准备起来,口味按平时的来。”

    “好的。”

    等唐则的助理何卿出去后,段从晰说:“我刚遇到了程为业,他知道关琢回来了。”

    何卿才跟唐则没多久,目前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虞挽没想到这么快。

    “他会不会对关琢不利?”潘声远问。

    “虽然我已经跟他说了证据在我这儿,但他还是很有可能去为难关琢。我觉得有必要把关琢接到这里,才能放心一点。”

    唐则忧心地说:“程为业现在的名声这么好,消息又灵通,你要搞他没那么容易啊。”

    虞挽深以为然。现在的情况下要让大家都相信,真的很难。

    段从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臂伸过去搭在虞挽的椅背上,不以为意地说:“他有名声,我也有名气啊。”

    他的自信让剩下的三人无言以对。

    您的名气是臭名好吗?

    他继续说:“既然他知道我已经找到关琢了,还这么有恃无恐,那就先放出些消息,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慌。”

    “这个交给我。”唐则说。

    三天后,关琢来到了S市。

    他是和梁顿一起来的,直接来了段从晰的公司。

    为了防止程为业用家人威胁关琢,段从晰请了保镖保护他的家人。

    “如果遇到什么记得跟我说。”

    梁顿说:“那边我会照顾好的。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程为业已经发现了,那就早点解决吧。我已经放出风声了。”

    昨天业界已经有了传闻,说程为业能有今天的成就是踩着别人上来的,当年做过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不过消息并没有大范围传开,显然是程为业干预了。

    “你这样并没有什么用。”梁顿指出。

    段从晰皱起眉问:“你敲代码不是一行一行敲的吗?总要一步步来,现在被动的又不是我们。”

    眼看两个人又要怼起来,虞挽拆开话题问梁顿:“学长,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出差?去多久?”

    梁顿回答说:“一周。”

    “关老师可以跟我住。”潘声远说,“白天跟我一起来公司,我肯定保证他的安全。”他在这件事上很积极,一直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段从晰让他参与的不多,去穆高山还不带他。

    关琢被这声“关老师”逗笑了,摇了摇头说:“不敢当,叫我名字就行了。你叫什么?”

    “潘声远。我……之前是莫殷的助理。”

    关琢有些意外。

    潘声远惭愧得不好意思看他,补充说:“我以前并不知道莫总做过这些事情。”

    关琢笑了笑,也不迁怒。他回忆起从前,有些感慨:“挺耿直的呀,跟我刚毕业的时候还挺像。”

    “他都毕业好几年了,还这样真的是少见。”段从晰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潘声远脸黑,冷笑一声,说:“就你这惹人嫌的性格,是招不到人的。”尤其这张嘴,真是狗都嫌。

    段从晰眉毛一挑,反问:“你不是人?”

    潘声远语塞,气得脸都红了。

    其实招不到人不至于,毕竟段从晰的名气在这里,这两天来应聘的人不少,只是都不是他想要的。用他的话来说,他需要的是能发现并解决问题的人,可以是各个行业的。

    当天,关琢和潘声远回了家。第二天两人一起来了公司。

    公司目前有两个在谈的客户,分别是某知名的房产中介连锁公司,还有一个是做智能家居生活的,需求各不相同。

    公司就他们几个人,讨论工作也没有去会议室。见关琢坐在旁边听着,段从晰邀请说:“一起参与一下?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关琢摇了摇头说:“我都离开多少年了,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好奇听听。”

    见他不愿意,段从晰也没有勉强。

    不过,别人都在工作,关琢玩了几天手机也觉得无聊了,有时候也会拿起他们的用户调研资料看看,或者跟他们聊聊天。

    因为都是做UI的,他和虞挽聊的更多一点。UI设计是近些年随着互联网时代、4G、5G时代到来发展得非常快的行业,和当年比起来变化很大,行业更加规范化、更加系统化。他对这些好奇了起来,有问题虞挽都会一一解答。

    一天下班回去的路上,虞挽和段从晰聊起了关琢。

    “我觉得他嘴上说不想回到这个行业了,实际上只是忧虑自己落后,害怕已经被淘汰了,心里还是想回来的。”

    段从晰也看出来了,说:“虽然那么多年的空白对设计师来说很致命,但愿意花精力的话也能补上,就看他自己怎么决定了。”

    虞挽叹了一口气,看着车窗外。今天的路上有点堵,车开得很慢,街边的灯和车灯连成一片,熙熙攘攘的,和穆高山简直像两个世界。

    做设计需要不断保持积极的心态和活力,永远愿意去接触新鲜事物,只有喜欢才能维持这样的热情。如果喜欢,即使离开了也会想办法回来,时间也无法让热血完全冷却。

    “明天羊角文具的新产品就要上线了,希望能成功。”

    段从晰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不满:“你怎么像工作狂一样?今晚能不能不谈工作。”

    虞挽一脸疑惑地看向他。谈工作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在一起经常谈论工作。

    正好红灯停下来,段从晰转过头来,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农历正月十四,羊角文具新产品上线的前一天。”

    “你再看看。”他一脸“你再答错就完了”的表情。

    虞挽看了下手机,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满了。

    今天是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她满心想着羊角文具的新产品明天上线,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她问:“我们怎么过?在外面吃饭吗?”过年后回来,她就已经基本上住在梅鹤苑了,原来租的房子打算到期后退掉。

    作为老板,又作为男朋友,段从晰不知道有这么个工作狂女朋友应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回答说:“我已经跟赵阿姨说过不用烧饭了。”

    虞挽讪讪一笑:“有你安排就行。”

    她满心想着一会儿怎么补救,哄男朋友高兴,段从晰的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是唐则,她殷勤地替他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段总啊,开车呢?”

    一听这狗腿的语气,段从晰就知道他有事找自己:“说。”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一群光棍组织情人节篮球赛,我们队有个人临时有事走了,你来替一下啊。”

    段从晰拒绝说:“你们单身,我又不单,不去。”情人节跟一群单身汉打球,他是傻吗?

    “不单身也能帮忙啊,我们是兄弟。”

    “不去。”

    “你不来我们两支队伍都组不齐,没办法打了。”

    “那就回家。”

    都这样了,唐则也不气馁,继续说:“想想读书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的组合多厉害,称霸球场,迷妹无数。你就不想让虞挽见识一下你在球场上帅到飞起的身影吗?”

    段从晰这一次倒是没有无情拒绝。他看向虞挽,眼中带着询问。

    想看吗?

    虞挽没想到他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竟然还会打球,难以想象他在球场上是什么样的。

    她点了点头。

    想的。

    “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唐则没想到说了半天兄弟情都没有搬出虞挽有用,语气幽怨地回答说:“还有四十分钟。”

    “定位发给我,我们直接过去。我要一双球鞋。”

    “没问题,装备包在我身上。”

    二十多分钟后,段从晰和虞挽来到球馆。

    “小段,这里!”唐则朝他们招手。

    段从晰走过去,看到记分牌上的队名,眉毛一挑,冷冷地说:“别告诉我我是老年组的。”

    “青年组VS老年组”,虞挽看得想笑。

    唐则“嘿嘿”一笑,搂着他的肩膀说:“跟人家刚毕业的大学生比起来,我们不就是老年组了吗?走走走,换衣服热身,不要在意队名,赢才是最重要的。”

    段从晰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虞挽在球场边坐了下来。没想到人还挺多的,而且还有不少女孩子。

    没过一会儿,段从晰出来了。他的手臂上挂着外套,身上穿着和唐则同款的黑色T恤和灰色短裤,皮肤被衬得很白,身形挺拔颀长,眉目清爽柔和,露出的手臂线条充满力量,小腿结实有力。

    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在讨论他。

    “这个男人是谁啊,好帅!”

    “好像是小唐总的朋友。”

    虞挽仿佛看到了他学生时代的样子,一定是学校里最张扬引人注目的那个。

    段从晰走过来把外套递给她,问:“饿不饿?我看外面有卖吃的,给你去买一点?”

    虞挽把他的外套抱在怀里,看着他说:“我现在不饿,一会儿自己去就行了。”

    最近S市的气温总是在零度左右徘徊,大家都穿得很厚实,除了在家,她好久没看到他穿短袖了,就像乍一看到他换了种穿衣风格,觉得眼前一亮。

    “那我去热身了。”

    段从晰说完并没有走,还凑近了一些,低声说:“亲一下?”

    球馆里那么多人,还有好几个在往他们这边看,他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虞挽站在台阶上,台阶的高度填补了他们的身高差,让她可以跟他齐平。她红着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加油。”

    随后她又补充说:“不赢也没关系。”毕竟他们是老年组。他已经够帅了,满足了对她打篮球的男生的所有幻想。

    “那不行。”

    虞挽沉默了,这强烈的胜负欲啊。

    段从晰到球场上热身,唐则哀怨地说:“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啊,情人节虐狗,没有良心。我们这儿大部分都是单身。”

    “谁让你叫我来的?”段从晰抬手投进个空心篮。

    很快,比赛开始。

    起初,青年组的优势比较大,上来打了一波八比二的小高潮。渐渐地,老年组这边进入了状态,尤其是很久没有一起打球的唐则和段从晰找回了一起打球的手感,慢慢把比分扳了回来。

    两人内外线配合,默契无敌。

    虞挽一开始还挺收着的。后来两个队紧咬着比分,打得很胶着,她也坐不住了,跟着喊了起来。

    段从晰每每进球,都会朝她看过来。

    视线隔着半个球场相触,虞挽内心像是被篮球击中,还要在上面弹几下,很不平静。她对这样的他丝毫没有抵抗力。

    唐则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说:“差不多行了啊,读书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骚。”

    最终,老年组以三分的优势赢了青年组。

    结束后,大家又一起去吃饭,唐则请的客。

    虞挽和段从晰回去的时候都十点了。下车后,段从晰从后备厢里拿出一大束玫瑰花。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虞挽惊讶地问。

    “下午花店送来的。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才有机会拿出来。”

    段从晰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莫名其妙被叫去打球,和一群单身汉一起过了情人节。

    “你赢了一场球给我呀,特别帅。”

    “是吗?”段从晰嘴角上扬。

    虞挽抱着花,踮起脚亲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打球的样子真的很帅。

    第二天,元宵节。羊角文具和Z市书画博物馆合作推出的《春宴群山图》联名文创产品在羊角文具的网店和Z市书画博物馆内开始售卖。

    羊角文具对这次的新产品抱有很大的期待,在宣传营销上也下了不少功夫。

    “天哪,这是我知道的那个羊角文具吗?竟然看起来很时尚。”

    “换产品团队了吧?”

    “连网店装修都换了!感觉不只是换了产品团队。”

    从网上的评价就能看出来新产品颠覆了羊角文具在大众眼中的固有印象,非常成功。

    在口碑发酵的同时,也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主要是在说跟他们合作的设计师有抄袭的历史。不知道是羊角文具的竞争公司放出来的,还是程为业放出来的。好在羊角文具有公关团队,这些负面的消息没有扩散。

    羊角文具的转型成功让一些传统实体企业看清了方向。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升级除了要用数据驱动外,还要精准地掌握用户的需求,为用户量身定做个性化的产品,提供个性化的用户体验。

    新产品的成功也打响了变息设计的品牌,咨询的客户变多。与此同时,业界传出消息,段从晰要开始洗白了,和羊角文具的合作只是预热,接下来一步就是要黑和他一向不合的程为业。放出这个风声的就是程为业本人。

    听到这个消息,段从晰嘲讽地说:“他还真是把别的圈子利用舆论这套带过来了。”

    提前放出这种传言,后面他真的说出些对程为业不利的事,业界的第一反应就会是他要黑程为业。

    “卑鄙!”潘声远很生气。

    “不过,至少说明他也是害怕的。”

    没过几天,业界又传来一个消息。明玄科技将会在三月的春季发布会上有大动作,除了会发布一些新产品新成果外,还会宣布未来将提供为用户提供处理数字遗产的服务。

    “这不就和你跟梁顿做的那个应用很像吗?”关琢说。

    虞挽也发现了,非常意外。

    “数字遗产”这个概念其实早几年就有了,不是梁顿和她的独创,大家对这方面的需求越来越多,未来一定会有人提供这样的服务。可偏偏是明玄科技。

    明玄科技年前才提出过要收购,年后就传来消息他们要自己做,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段从晰看出她的情绪很低落,说:“这个操作在互联网行业或者游戏行业其实很常见。小公司或者个人团队做出了好的创意被大公司看上,但收购没谈拢,很多大公司就会自己做类似的。”

    很多时候,这种行为属于打擦边球,并不能构成抄袭。

    “大公司拥有基础庞大的固有用户,资金雄厚,在市场上更有竞争力。用户逐渐流逝,原先的‘小作坊’自然而然就会运营不下去,最后的结局不是被淘汰,就是被大公司吞并。”

    互联网时代,机会多,但想要生存下来也很难。

    虞挽知道他说这些是想告诉她这是常有的事,可是她听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段从晰叹了口气,朝她展开双臂说:“那抱一下。”

    虞挽:“……”这是在公司,还有别人在呢。

    潘声远和关琢很自觉地转身离开了。

    关琢:“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潘声远:“是的。”

    段从晰直接走近,把虞挽搂进怀里,手按着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地问:“这样安慰行吗?”她走出学校这座象牙塔不到一年,经历的事情很少,他知道这样的竞争对她来说很残酷。

    虞挽把脸贴着他的胸膛,小声说:“勉强还行,合格吧。”

    她做“数字遗产”是因为情怀,没有把它当作商品,也有心理准备它有一天会停运、会被淘汰、会被竞争掉,只是没想到对方是她曾经心中的圣殿、做梦都想进去的明玄科技。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不仅是诧异、生气,还觉得很幻灭,因为对方是她曾经心中的圣殿、做梦都想进去的明玄科技。但还好他不在里面,不然她会觉得更幻灭的。

    “明玄科技也不是次次都成功的,也推出过很多失败的产品。你们花了那么多心思,用户是感受得到诚意的,未必会被打败。”

    虞挽“嗯”了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说:“你说得对,我尽力了。”她的一双眼睛很亮。

    面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段从晰就觉得这个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有一股越挫越勇的韧劲。每一次点出她的不足,即使直白到让她生气,她也都会接受,眼中的光从不熄灭。

    之后,虞挽打电话给还在出差的梁顿。

    梁顿也听到了消息。他的说法和段从晰一样。他们阻止不了明玄科技,只能尽力把能做的做好。

    “我表哥现在怎么样?”他问。

    “他在我们这里挺好的。”

    “我后天回去,到时候他就可以去我那里住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梁顿回来的这天早上,关琢出事了。

    上午九点,上班时间,潘声远和关琢没有到。一开始段从晰和虞挽还以为他们是堵在路上了,可是直到九点半两人还没到,打电话也不接,他们察觉到了异常。

    潘声远是个做事非常认真有规划的人,几乎没有迟到过,更不要说一迟到就是半个小时,还不接电话。

    后来,他们接到电话,说是潘声远和关琢出车祸了。

    梁顿收到消息,一回到S市就直奔医院,在病房外看到了段从晰和虞挽。

    “怎么样了?”

    “刚做完手术,情况不太好,两个人都没醒。我已经通知他的父母了。”段从晰的脸色很沉。

    “怎么回事?”

    “货车肇事逃逸,还在找。”

    沉默了几秒后,梁顿问:“你觉得这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吗?”

    段从晰不语,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手机忽然响了,看到是唐则打来的,他说:“我去接个电话。”

    病房区的走廊太安静,他去了楼梯间。

    他走后,只剩下虞挽和梁顿。虞挽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梁顿,因为关琢是在他们这里出事的。

    “学长,抱歉。”她非常愧疚。

    梁顿叹了口气,说:“这不能怪你们。”

    只希望他们没事。

    段从晰这边和唐则打完电话,告诉他位置后,又从通讯录里翻出另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段总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里是程为业的声音。

    “关琢的车祸是你搞的鬼吧。”

    “什么?他出车祸了?段总不要随便污蔑人,关琢毕竟当年跟我和莫殷共事过一场,我怎么会害他。”

    段从晰冷笑,笃定地说:“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以为你这样做有用吗?我说过,证据在我手里,你赖都赖不掉的证据,没有人证也是一样。”

    外面走廊传来哭闹的声音。

    “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都过去七年了,害他害得还不够?现在命都要没了!”

    是关琢的父母到了。

    程为业在电话里也听到了声音。他笑了起来:“看来段总现在焦头烂额。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现在要把旧账翻出来,不是在害人吗?”

    “再过不到十天就是明玄的春季发布会了,程总会上台吧?到时候我送程总一份惊喜怎么样?”说完,不等程为业反应,段从晰直接挂了电话。

    他从楼梯间走出来,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除了关琢的父母外,唐则也带着助理到了。

    梁顿正在安抚关琢父母的情绪。

    “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在冲虞挽大喊,是关琢的父母吧?”唐则问,“怎么会这样,程为业干的?”

    段从晰点了点头,走到虞挽身边。

    事情都过去七年了,关琢的父母本来就不赞成关琢的决定,觉得这样安安稳稳也很好。听说关琢出事,关妈妈差点晕过去。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段从晰刚好打电话没在,他们认出了去过他们家的虞挽,就对虞挽一通质问。小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梁顿劝住了关琢的父母。

    虞挽朝段从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她笑得有些勉强,倒不是因为被关琢的父母骂的,只是担心。

    段从晰把她拉到身后,非常郑重地朝关琢的父母弯下腰鞠躬,说:“我知道现在道歉也于事无补,但还是要道歉,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关琢。”

    他那么高傲的人,这是虞挽第二次看到他向人鞠躬,第一次是向潘声远道歉。他弯下脊背,把身后一片平静安稳留给了她。她看得鼻子发酸。

    别说是虞挽了,唐则和段从晰一起长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低声下气和人道歉,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不好受。

    关琢的父母也是急坏了才这样,心里知道回来是关琢自己的决定,这场事故是谁都没料想到的,不再说话。

    看到关妈妈一直在哭,虞挽觉得很心酸。

    希望关琢和潘声远都没事,早点醒过来。

    车祸让一切变得焦头烂额起来。

    第二天,警方找到了肇事逃逸的货车,说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开车的时候打起了瞌睡,这才导致货车失控,撞上了潘声远和关琢的车,查不到任何和程为业有关的证据。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唐则来到梅鹤苑找段从晰。

    “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段从晰和虞挽十点多才从医院回来。潘声远和关琢都还没醒,两家的父母都在那里。

    唐则坐下后一脸凝重地说:“小段,我对不起你。”

    这两天都是不好的消息,虞挽听到心里一跳。

    段从晰问:“怎么了?”

    “我那个助理何卿有问题。”唐则说,“我这几天觉得她不太对劲,一查发现她和程为业有接触,很有可能被程为业收买了。”

    段从晰冷冷地嘲讽说:“我身边没有能收买的,他竟然去收买你身边的人了。”

    “不过好在她知道的也不多,平时都是支开她说的。我明天就把她赶走。”

    “不用,先留着。”

    “你让我留个奸细在身边?”唐则很不能理解。

    虞挽问:“你是想反过来利用她?”

    段从晰赞赏地点了点头。“我昨天给程为业打电话的时候,说会在明玄的春季发布会上把事情公开,留着她正好能传一些假消息给他。”

    “春季发布会上?”这也太大胆了!

    “没错。到时候业界的重要人物、媒体都在,是最好的时机。”

    虞挽担忧地说:“程为业肯定不会轻易承认的。”

    “是不会。如果他笃定我们手里没证据,有恃无恐,那就不会这么着急出手了。我们也别无选择,就赌一次,在镜头和公众前当场对峙,逼他承认。”

    唐则走后,段从晰见虞挽忧心忡忡,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怎么了?”

    虞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潘声远和关琢的车祸让她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预期,远比她想象的危险。

    “不用担心,只是程为业而已,没什么好怕的。难道在你心里我比他差吗?”他的尾音上挑,透露着不满。

    那眉宇间一丝惯有的傲慢奇异地抚平了虞挽此刻内心的忐忑。

    在她心里,他当然是强的,比所有人都强。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是狡猾,但你的套路更深。”

    其实昨天被关琢的父母骂的时候她动摇过,觉得比起平平安安的生活,当年的事情也没那么重要,段从晰就算不洗清抄袭,时间长了大家也会渐渐遗忘,凭借他的能力,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客户。

    他何尝不知道他不做这些也可以呢?但是他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为的是莫殷的托付,为的是关琢嘴上说不重要了却始终藏在眼底的不甘,或许还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他性格嚣张,能以从容的姿态面对任何情况,有时候幼稚起来又像小孩子,这正是他的求真、求胜。

    经历过无数的赞誉,也跌落过谷底被人唾弃,他一身风雪,内心依旧赤忱如少年。

    他的高傲之下藏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的他,她怎么能不支持呢?

    翌日,一切照旧。

    医院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正好唐则带着何卿来探望,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遇到了出来的段从晰和虞挽。

    目光相触,大家表情如常。

    “听说醒了一个?”

    “小潘醒了,他伤得比关琢轻一些。我们刚去看过,医生现在不让打扰。”

    “正常也是他伤得轻,既然不让打扰,我就不去看了。”唐则调转了方向和他们一起出去。

    出事的时候是潘声远开的车,关琢坐的副驾驶座。大部分情况下,遇到危险,开车的人会下意识保护自己,所以才有副驾驶座是最危险的说法。

    “发布会越来越近了,希望他早点醒过来。”

    段从晰说:“发布会没有他也不要紧,当天我拿出证据就够了。”

    “你手里的证据够铁吗?程为业这么狡猾,小心他赖掉。”

    “不铁,我会说在明玄的春季发布会上见吗?你当我傻?当年虽然程为业和莫殷清掉了关琢作图的所有源文件和前期的准备资料,不留痕迹,还特别谨慎地重新做了份源文件,但是当时关琢留了一手,录了他们删他电脑里文件时的视频。”

    “视频?那是够铁了。”

    段从晰皱着眉说:“能不能小声一点?程为业知道我有证据,但不知道我有的是视频,到时候给他个措手不及。”

    唐则压低了嗓门:“好好好。”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明玄科技的春季发布会临近,网上已经到处都是宣传预热了。

    这几天,段从晰通过何卿,把想要传给程为业的假消息都传递了过去。车祸之后,程为业再没有别的动作,但段从晰和虞挽都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三月二号,周五。

    空气微凉,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赋予整座城市生机,四季轮转伊始,万象更新,明玄科技的春季发布会在S市海蓝大酒店举行。

    早上九点,一切准备就绪,段从晰朝虞挽伸出手说:“走吧。”发布会十点开始,他们要先去跟唐则会合。

    虞挽呼出一口气,把手放到他的掌心。

    希望一切顺利。

    这个点上班高峰期还没过,市区有点堵,一直到离开市区的繁华地段道路才通畅起来。

    出了市区,段从晰说:“你帮我问问唐则他们到哪里了。”

    虞挽打开微信,刚点开和唐则的聊天框要编辑消息,侧边的小路上倏地开出来一辆车。段从晰急踩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声响,车猛然停下。

    差点出事,两人惊得一身冷汗。

    前面的车也停了,下来了一个人。

    段从晰解开安全带,说:“车头碰到了,下去看看。”

    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程为业想故技重施制造车祸,虞挽把消息发出去后,也解开了安全带。

    刚下车关上车门,她的身体忽然被人从后面控制住往后拖。

    她吓得惊叫。

    这是一个局!

    “虞挽!”

    段从晰听到声音想过去,却被原本在和他交涉的车主挡住。他一拳打在人家脸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虞挽被两个人拖上了后面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上。

    见车要开走,他立即上车去追。

    市区外人很少,车速很快。

    段从晰紧跟着前面的车,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打虞挽的手机没人接,你们还好吗?”电话是梁顿打来的。

    “虞挽被绑架了,我正在追。”

    “什么?在哪里?”

    段从晰看了眼路牌:“川江路上,往南开的。”

    “就跟我隔了一条路,电话别挂。”

    段从晰报了车的特征和车牌号。

    “知道了。”梁顿立即打方向盘转弯拐进另一条路。

    虞挽是被拧着直接扔进车里的,头撞到了车门,把她都摔蒙了。把她扔进车里的是个魁梧的大汉,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她的两只手,把她的手绑在背后。

    发现挣扎不开后,她开始不断踹前面的驾驶座,企图干扰开车的人。

    “老实点!”旁边的大汉亮出了刀。

    锋利的刀口泛着寒意。她的身体一僵,不敢再动了:“你们要干什么?是程为业让你们来的?”

    车里的两人不回答她。

    “后面怎么有两辆车!”开车的人说。

    “两辆就两辆,让他们跟着,拖延时间,开得越远越好。”

    他们后面的两辆车一辆是段从晰的,一辆是梁顿的,两人通过电话保持着高效沟通。

    追了十几公里后,他们通过配合,终于在一个路口一前一后把绑走虞挽的车逼停了。

    车上的两人下来,其中一个人控制着虞挽,手里拿着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虞挽在身后的手被捏得发疼。

    段从晰和梁顿也下了车。

    这里已经是一片荒郊,四处无人。

    “把人放了。”段从晰沉着脸说。

    “别过来!你把证据交出来,我们就放人。”现在是二对二,歹徒除了手上有虞挽当人质外,并不占优势,只能牢牢控制住虞挽。

    虞挽大叫:“他们还要拖延时间,不会放我的!”

    “闭嘴!”

    歹徒手上用力,刀陷进了虞挽的皮肤里,疼得她脸都白了。

    段从晰的心被牵着,顾不上那么多,立即说:“好!好!我把证据给你,别伤她。”他的眼睛都红了。

    “证据呢?”

    段从晰拿出一个U盘,说:“在这里。”

    “还有备份呢?”

    “在云盘里。我先把U盘给你们,你们先把刀从她的脖子上拿开,我再删云盘里的备份。”

    两个歹徒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闪过狡黠,说:“好,你先删。”显然他们还在打着别的主意。

    段从晰把U盘扔了过去。

    原先开车的那个人捡起U盘,另一个拿着刀,把刀从虞挽的脖子上拿开,抵住她的后背。虞挽脖子上一条细长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现在删备份,删完给你们检查。”

    段从晰删备份的时候,梁顿紧盯着两个歹徒的一举一动。

    “等等。”那个拿刀的歹徒说,“先放出来给我看一眼是什么视频,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删的是不是。”

    段从晰的手顿了一下,说:“好。”

    他点开视频,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向他们,眼睛看向虞挽。

    虞挽从他眼中看到了安抚,也第一次看到了慌乱,为她慌乱。她相信,他也知道把视频都删了这两个人也不会放人的。他们不仅是要证据,还要拖时间,阻止他去明玄科技的发布会。

    这时候发布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好像有一块倒计时表在咔嗒咔嗒地走着,增加着他们的焦虑感。

    再这样下去不行,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僵局必须要被打破。

    隔着一段距离,大白天的屏幕亮度又不够,两个歹徒什么都看不清。

    “声音开大一点,靠近一点,慢点走!”

    段从晰拿着手机一步步走近。

    虞挽抿住了唇,身体绷得很紧。

    “近一点!”

    “再近一点!”

    视频比较模糊,两个歹徒抻长了脖子努力辨别着。

    蓦地,虞挽猛然倾身往旁边倒去,想要摆脱束缚。这一挣扎,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歹徒一时没有防备,竟然让她挣脱了。刀尖横向划过她的后背,异常疼痛,她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的砂石磨得皮肤疼。

    那歹徒陡然回过神来,气得骂了声脏话要抓她。段从晰眼明手快抓住歹徒拿刀的那只手夺下刀,然后发狠地给了歹徒一脚,接着又是拳头,前所未有的凌厉,眼底寒意瘆人。

    同一时间,梁顿缠住了另一名歹徒。

    虞挽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远离他们,不给他们拖后腿。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了。

    很快,段从晰把歹徒打倒在地,然后看向梁顿。

    梁顿比他慢一点,也制服了另一个。

    “有点慢啊,居然还挂了彩,看来你们程序员平时不锻炼的。”段从晰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已经收起了身上让人发寒的凌厉,眉眼间一股“其他人都是废物”的傲慢劲儿,只眼底残留了几丝没来得及化开的狠意。

    梁顿额角擦伤,眼镜腿断了一个,金丝眼镜斜斜地挂在脸上。被他按在地上的歹徒还不安分,又被他重重砸了一拳在脸上。斯文的人动起手来也是不得了。

    然后,他看了眼段从晰乱糟糟的头发和歪斜的领子,说:“说的好像你们设计师会锻炼一样。同样是在最容易猝死的职业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半斤笑八两?”

    段从晰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问:“你眼镜坏了还能开车吗?”

    梁顿点了点头,站起来说:“走!”

    段从晰拉上站在车边的虞挽上车。

    车子发动,以飞快的速度开了出去。

    梁顿的车跟在他们的车后面,那两个歹徒没有追上来。

    “挽挽?你怎么样?”段从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虞挽,“你忍一忍,我送你去医院。”

    此时的虞挽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冷汗顺着她的头发一滴滴落下来。她白皙的颈项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身上灰色的大衣背后隐约能看到血迹。

    她眼看了看车上的时间,声音微弱:“不。让学长送我去医院,你再不去就赶不上发布会了。”

    段从晰放心不下。

    “我真的没事,唐则他们还在等你,快去!我在医院等你。”

    段从晰犹豫了几秒,终于沉着脸在路边停车。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捧住虞挽的脸,重重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像是个临行前的战士。

    还在等着他的是关琢的公道、莫殷的遗愿,还有给无辜被卷入的潘声远的交代,他必须赶去。

    “等着我。”

    “好。”

    段从晰和梁顿两人直接换了车。

    “交给你了。”段从晰从来没有用这么诚恳的语气和梁顿说过话。

    梁顿点了点头说:“放心吧。”

    海蓝大酒店楼上的房间里,唐则来回地走,都快要急死了。

    打段从晰的电话打不进去,打虞挽的没人接,打梁顿的也打不进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眼看楼下的发布会开始,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越来越焦虑。

    还能不能赶上了?

    终于,在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过去后,段从晰的手机终于通了,唐则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这时候已经是十点五十了,发布会十一点半结束。

    楼下,发布会的会场坐满了人,时不时会有闪光灯闪烁。

    台上,明玄科技高级副总裁兼UI设计总监程为业正在介绍明玄科技接下来会提供的新服务。

    “现在,大部分人的生活都离不开手机,每个人都会注册各种各样的账号,社交账号、电子书账号、音乐账号、游戏账号,等等,那这些账号在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不是会担心游戏里的装备没来得及送人或者卖掉?或者用来记录个人情绪的微博被亲朋好友翻出来?藏书可以送人,那电子书呢?根据统计,大约百分之五十八的人在网上拥有财产,也就是数字财产,这些财产的处理将会成为值得关注的问题,而明玄科技,一直致力于解决人们生活中的问题。”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儒雅英俊,举止从容。

    发布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还有几分钟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很顺利。

    突然,会场外传来骚动声,只有坐在靠近门口的人听到了。

    随着发布会结束,有人打开会场的门准备离开,外面的骚动声传了进来,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还没有下台的程为业朝门口看过去,只见段从晰推着辆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本该昏迷不醒的关琢!

    “这不是段从晰吗?”

    “他不是离开明玄了吗?怎么来了?”

    “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在场都是一个行业的人,不少人都认识段从晰。原先准备离开的人都停住了,大家议论纷纷。

    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原先镜头对准台上的媒体都把镜头移向了他。

    有明玄的人来阻止他,可是有那么多人看着,也不能做得太过。

    “段从晰,你怎么来了?”说话的是明玄科技的CEO,姓谢。

    “谢总,恭喜发布会圆满落幕。我想借这个大家都在的机会,对去年的抄袭事件作出回应。不过要是现在还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晚一点再说。”

    要知道,抄袭事件被爆出后,无论怎么被攻击,段从晰都没有在公开场合回应过。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是什么原因呢?”

    “你真的抄袭了吗?”

    “把事情推给过世的朋友,你觉得愧疚吗?”

    “坐在轮椅上的这个是谁呢?”

    大家很快在段从晰身边围了一圈。

    眨眼间,情况变成了记者媒体追着段从晰,要他回应。而段从晰则一副善解人意、不想抢明玄科技风头的样子,看得让人生气。

    您要点脸行吗?

    都追着你问了,也让你把腔调摆足了,能说了吧?

    段从晰面对这种场合很从容,任由大家拍照,直到大家把该问的都问出来了,提问的声音没那么吵了,才一脸“是你们要我现在说”的表情,说:“坐在轮椅上的就是那个传闻中被我抄袭的设计师,关琢。”

    其实在找到肇事车辆的第二天,醒来的那个人是关琢。本来段从晰是想保密的,结果刚好唐则带着助理何卿来医院,听说有人醒来了,他就把醒来的人说成是潘声远。

    伤得比较重的反而是潘声远。出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要保护关琢,英勇得让人感动佩服,好在他昨天也醒过来了。

    因为段从晰的目标比较大,一直被程为业盯着,关琢昨天被悄悄转移到了唐则那里,今天由唐则带来会场和段从晰会合。他现在还比较虚弱,只能坐轮椅。梁顿放心不下他,本来也是打算过来的,所以虞挽被绑走的时候他才会在附近。

    “今天我把人带到这里,就是要说,那个比赛,抄袭的人不是我,是莫殷。不过他是故意抄袭的,原因还要从七年前说起,还和程为业程总有关。”说到这里,他看向还在台上的程为业。

    众人摸不着头脑,私下各种各样的交谈声让会场很杂乱。

    隔着大半个会场,和程为业的视线相触,段从晰的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程总,你又是制造车祸想杀人灭口,又是让人绑架我的女朋友阻止我来,没想到我们会赶上吧?”

    满场哗然,大家看向程为业,部分围在段从晰身边的人去了台前。偌大的会场,两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成了两个中心,彼此较量着。

    “段总,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不满,对明玄也有怨言,但也不该来破坏发布会。”

    程为业很会引导舆论方向,但段从晰不吃他这套,直白地说:“发布会已经结束了,是大家追问我才说的。而且,我对明玄没有任何怨言,明玄是我曾经任职的公司,我对它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单单对你不满而已。程总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来提醒提醒你。”

    “你还记得你和莫殷是怎么出名、怎么进明玄的吗?七年前获得‘龙牙奖’的作品真的是你们两个设计的吗?”段从晰的提问掷地有声,一石激起千层浪。

    程为业的手撑在发言台上,指尖按得发白,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说:“当然是,你想说什么?”

    “关琢,七年前是你们两个的实习生、设计助理,这你不会否认吧?你敢跟他对峙吗?”

    在场的人把目光聚焦到关琢身上。

    关琢紧紧地盯着程为业。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因为他面目可憎宛如当年。

    “你们让我参与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普通的项目,等得奖之后,我才知道你们把我设计了一大半的作品拿去参加了‘龙牙奖’,还抹掉了我的名字。我去质问你们,你们却警告我,不让我说出去,还把我辞退了。”关琢说话的时候身体都是抖的,“即使这样,你们还不放心,你们威胁我的家人、找我的麻烦,殴打、威逼、恐吓,让我在S市混不下去,让我在业内混不下去。”

    在那些最黑暗的日子,他一度抑郁到想轻生。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人生却被改写了。他本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UI设计师,从事自己热爱的行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甘心呢?他只是怕了,惧了,不敢奢求了。

    今天,他终于有机会在众人面前揭露莫殷和程为业丑恶的嘴脸,怎能不激动?

    关琢的话让所有人震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愤怒,看到了他的眼泪。

    当然,也有人是不相信的。

    “谁都知道你和程为业关系差,随便找个人出来就能信口开河,你有证据吗?”

    段从晰好笑地看了一眼那个人。

    “我既然会选择在这种场合站出来说,当然有证据。当年他们自以为删掉了所有的证据,却不知道关琢录了视频。”

    程为业脸上镇定的浅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了。

    其实,在段从晰推着关琢进来的时候,他就慌了,事情好像跟他计划的不一样,他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里。此时,他从段从晰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三个字——你输了。

    段从晰总结说:“七年前,程为业把关琢的名字抹掉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最后能得奖。得奖后,他不立即纠正错误,反而贪慕得奖后带来的声誉和荣耀,主张对关琢进行打压、封口。莫殷因为一时贪念,再加上被程为业恐吓说出去会身败名裂,听从了他的意见。这些年,这个秘密一直折磨着莫殷,他想要公开,却被程为业一次次阻止。于是,临终前,他就想到了参赛这个办法,故意抄袭,把关琢推向大家的视线,再托付我把真相公开。这是他的遗愿。有证据的U盘被程为业的人拿走了,但是我的云盘里还有备份。”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为业又一直保持沉默,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了。

    “程总,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要回应一下吗,程总?”

    媒体围在了程为业面前,所有的镜头对着他。这一段过往可比今天的发布会还要有意思。

    明玄科技的CEO也被连连质问知不知道这件事。

    大家都等待着程为业的回应。

    段从晰还有证据没放出来,他已经满盘皆输。

    他终于开口了,嘲讽地说:“段从晰,你果然是莫殷的朋友,居然想替他洗白。当年,把关琢名字删掉的是莫殷,得奖后主张封口,找人威胁、恐吓关琢和他家人的也是莫殷。现在好事都让他做尽了。”

    程为业不愧是程为业,在这个时候还知道把自己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把主要责任推到过世的人身上。或许之后能洗,但是现场却没人相信了。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段从晰却说:“你说得对。删掉关琢的名字的是莫殷,主张封口、威胁恐吓的也是莫殷。”

    很多人惊讶地“啊”了一声。

    程为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他面如死灰。

    段从晰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抬着下巴,以审判的语气说:“你终于承认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辩无可辩,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在门外的唐则松了一口气。

    关琢也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满面泪水。

    尘封七年的秘密被揭开,不甘、痛苦、愤恨随着程为业的承认而消散。就像段从晰说的那样,即使时光不会倒流,情况不会扭转,所有的公道、交代也都是有意义的,他感受到了。

    他的心里从此云开月现,乌云不再蔽日。

    其实,段从晰他们手里根本没有证据。

    因为根本没有视频、没有证据,所以之前绑架虞挽的两个歹徒要看视频的时候,他们不用沟通就知道要配合反击。

    程为业的自信是对的,当年他和莫殷销毁了所有证据、所有痕迹,仿佛整件事不存在一样。

    要把七年前的事情公开,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所以在卫凌村和关琢谈过后段从晰的表情才会那么沉重。程为业那么狡猾,名声又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他赖掉。

    他们赌了一场,给程为业下了一个又一个圈套,想让他自己承认。

    好在成功了。

    他们赌赢了。

    接下来,一切就变得很顺利了。段从晰公开了莫殷留给他的邮件,还了关琢一个公道,也澄清了他背了快一年的抄袭。

    医院这边,虞挽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她的脖子上只是破了一层皮,背上的伤口有六厘米。好在衣服穿得比较多,伤口不算太深,就这样也缝了好几针。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擦伤。

    “你那样做太冒险了。”梁顿额头上的伤也处理了一下。眼镜他修了一下,勉强还能戴着。

    认识那么久,虞挽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说:“那种情况下很被动,总要冒险一下的,好在成功了。”

    梁顿轻叹了一声。

    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机,如果段从晰没有拦住拿刀的那个,如果他没有控制住另外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虞挽看了一眼时间,满脸担忧地说:“也不知道现在海蓝大酒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明玄科技的发布会已经结束了,不知道段从晰赶上了没有,最后成功了没有。

    伤口缝合好后,明玄的发布会都结束了,她没有赶上看直播,只能不断在网上搜索明玄科技春季发布会的关键词,焦虑地等待着。

    终于,让她搜到了。她眼睛一亮:“我看到有人发微博了,他们应该是成功了。”她的眼睛很亮,整个人像被扯了下片花瓣依旧摇曳生辉的香雪兰,惹人心疼。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段从晰匆匆赶到医院。

    “挽挽,你怎么样了?”他的脸上早没有了和程为业对峙时的从容镇定,只剩下焦急和担忧。

    梁顿说:“缝了五针。”

    “程为业承认了吧?”虞挽问。

    “承认了。”段从晰心里牵挂着虞挽,说完就赶来医院了,没有管后续情况。

    虞挽点了点头:“那就好。”

    随后,梁顿只见之前还很坚强的小姑娘靠在段从晰怀里,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

    她哭了,不是号啕大哭,而是小声呜咽,声音细细的,听着揪心。

    “很疼吗?”段从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她。

    看到他出现,虞挽觉得有了依靠,紧绷的那根筋终于放松了,后怕的情绪涌了上来,这才控制不住。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哪有小姑娘被刀抵着还不怕的,哪有小姑娘不爱美的。

    段从晰亲吻着她的发顶,柔声安慰她说:“不会的。”

    “万一呢?”

    “那我也喜欢。”

    梁顿在旁边看着他们。

    原来她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没表现出来。他多想可以这样安慰她,可是她连脆弱的一面都不愿意露给他。他没机会了。

    原来挂在他耳朵上摇摇欲坠的眼镜腿又松开了,半边眼镜失去支撑滑落。

    一只眼睛的视线变得模糊,他干脆摘下了眼镜,然后落寞地转身离开。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她也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