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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曾经说过一个词,叫秀色可餐,我深觉有理,因为往日里逢着天高云淡的时候,蹲在高高的梧桐树顶,看那一谷的暖阳绿树,清风流水,总叫人心情愉悦,能多吃下一碗饭去。
但今日和王上说说笑笑,我竟不知不觉比往日里多吃了两倍,等察觉过来,肚子都撑得圆滚滚了。心里不免暗暗感叹,和那风景相比,王上才更担得上秀色可餐这个称呼啊。要是每日对着他用饭,只怕不多久我就会胖得飞不动了。
倘若真有堕落到肥得飞不动的那一天,也一定都是王上的错。这世间的女孩子,若有哪一个得了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意中人,定然做梦都会笑醒,多吃几碗饭又算什么。
原以为王上既然是一族之王,每日里必会有许多事务要去忙碌,谁知他倒清闲得很,早膳后又叫人取了鱼竿和鱼饵,要拉我去钓鱼,好让我中午亲自动手做一道烤鱼给他吃。
今天不知是什么缘故,竟是和鱼结下不解之缘了,连吃两顿他也不嫌腻,我头大如斗,被他拉着转过几道宫门,一个偌大的池塘浮现眼前。
这个大池竟是在梧桐树干上一处低洼积水而成,看着很是奇妙。浅青色的池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上方层层叠叠的枝叶,许多梧桐叶落在水面,微风吹来,波光粼粼,那叶子便如小船在其中随波起伏,池中一尾尾肥硕的鱼游来游去,有些胆大好奇的还浮上水面来啜吸着叶子,那一身银鳞闪动,耀得人眼花。
这般清亮的水,活泼的鱼,正该脱了鞋下去踩水逮鱼才对,偏王上拖了根钓竿,施施然坐在岸边垂钓起来。我现在看了鱼便头疼,哪还有那耐心去钓鱼,在旁边揪着他的衣带玩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已是身处一团阴暗,四下一看,原来又回了寝殿里,看外头天色,已然是天黑了,床帐外亮着一粒夜明珠,幽幽地透出浅白一团光晕。
轻轻抿了抿唇,嘴里一股熟悉的苦药味,我心里慢慢沉了下去,暗暗叹息一声,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将那苦味都咽下肚去,才缓缓坐了起来。
许是听见我的动静,旁边绕过来一个人,将半垂的帐子揭起。我抬头一看,果然是王上,我咧嘴一笑,想解释什么,但一想,我身上的事,只怕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故作遮饰。昨日他既当众许誓愿与我二人同命,便已是表明了心迹。我无以为报,只有一片真心回馈罢了。
心底深处,可能我还有些暗暗庆幸,若不是身体这副时好时坏的德行,以我那鹌鹑性子,只怕也没这么大胆子直白对他表达情意。且不论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也不管他眼眸深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只想让他好好记下我这个人是什么脾气性子。这样,纵然一朝分离,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我不做声,他也默默看着我,没有说话,王上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只因出身尊贵,又一直身处高位,便添了许多凌厉气势,虽然在我面前时温和了许多,仍是不免在细枝末节处透出几分刚硬。
然而此刻夜明珠光纤柔如丝,照着他面目比白日里更柔和了许多,肤白如雪,浅泛珠光,又眉深目秀,身姿挺拔,衬着一袭翩然白衣,光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简直称得上风华绝代。我还没见过他穿白衣的模样,却不料比之着厚重规矩的礼服要好看十倍,莹莹清光下,犹如玉雕雪塑一般,宛若天神,看得我心头飘飘然。果然族长说得对,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我眨了眨眼,嘻嘻一笑:“钓了几条鱼?”
王上明显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道:“本来钓起一条,又掉回水里去了。”
我“哦”了一声,很是暗喜,“那做不成烤鱼,可不能怪我。”
王上也笑了:“烤鱼不吃也罢。我带你去吃更好的美味。”说完,拉了我起来,亲自拧了帕子给我擦脸。殿里只我们两个,早上那一队少女一个也不见,那些凤后的首饰珠宝和华服也都不知去了哪里。王上没说,我忙着看美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本以为他会拉我去御膳房之类的地方,谁知他竟变回原身,趁着夜色初降,避开戍卫,背着我飞下了梧桐树。
这般偷偷摸摸的事我最常干了,最有经验不过,见他动作娴熟,藏在暗处时屏息静声,翻墙的动作十分利落,还知道将一身金红光羽幻成深灰色泽,可见也是偷溜的同道中人,堂堂凤王私底下竟是这样的,我偷偷发笑,又添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落在一处小巷,他捏了个决,将我俩个换了一身装束,才拉着我走出巷道。小巷里还算安静,可一走到街上,喧哗声便迎面扑来,满目的彩灯和接踵的游人以及琳琅的小摊,将宽阔的街道塞得满满的。
我是个乡下土鸟,长到大一共才见过那么几个人,从来只在云婆婆的幻术中见过街道和市集的模样,哪里比得上现在身临其境来得真实热闹。顿时睁大了眼,看个不够,问个不停,哪儿哪儿都好奇。
王上不厌其烦地给我解答,又笑道:“握紧我,别走丢了。”便拉着我走入了人流中。
不过一会儿功夫,我已经吃掉了两块珠果水晶甜糕,三块豌豆黄,一碗蜜豆豆花,腕上多了一串据说是东边龙族地界所产的稀罕贝壳手链,还捏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啃。
因走得匆忙,长发只是用一根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这会儿额前碎发松了几根下来,被唇边的糖黏住了,我一手握着王上,一手捏着糖葫芦,没得空闲,正打算用舌头将它们舔开,王上突然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拨开那几根碍事的头发,又拉着我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去了旁边一个小摊上。
那摊上满满的钗簪环镯,摊主是个嘴快的麻雀大婶,见有人过来,她目光在我们身上打了个转,立刻眉开眼笑,对王上道:“这位官人,可是要给夫人买些什么?无论什么山南海北的材质纹样,但凡您想要的,我这里全都有。”
我年纪还小,即便和他举止亲密,也未必便会被认作是夫妻,但王上方才特意将我两个身上幻出同样朱红黑凤纹的衣裳,任谁一眼看了,都知道这是一对夫妇。
我听她这般夸海口,心头一百个不信,可惜我素来不爱这些首饰,也不懂其中门道,不然还真想说出个名堂难难她。
王上不曾理会我促狭的心思,他伸出手,径直在摊上取了一样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古雅的凤尾簪。
那大婶一拍大腿:“这位官人好厉害的眼神,这根簪子是城中一位老匠人用那大梧桐的枝干打磨了十年所制成,雅致又大方,是我这摊子的镇摊之宝。看这凤尾的纹路雕得多精细漂亮,惟妙惟肖的,正好和夫人相衬。昨儿个正是咱们王上大喜,这三天的集市为了庆贺这喜事我这里打个八折,现在买了去再划算不过呢。”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王上,他紧皱了一晚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漾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看得我糖葫芦都忘了吃,呆呆地被他握起长发,用簪子在背后挽起一团发结,发尾轻垂,恰是一个堕马髻。
王上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挽发手艺很是满意,痛快付了钱,还不等我去镜前瞅上一眼,便又被他拉着走远。
我看了眼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还没吃完的糖葫芦,王上肯定不会松开我的手,我只得丢了糖葫芦,好腾出手来摸一摸脑后的簪子和发结。刚摸上去,就有个甚么细东西从天而降,砸在我指间,挂在发结上,我疑惑地摸了摸,将东西取下来一看,顿时黑了脸。
这是哪个混蛋扔的鱼骨头!?
我正生气,却不妨一头撞在了王上胳膊上,原来他已经停了下来,正抬头往旁边楼上看。
我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酒楼的二层窗边斜倚着个白衣男子,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背心,一应衣饰俱是素白,一尘不染,宽大的鹤氅松松罩在身上,连衣带结都没系,就这么随意披着,曲着腿靠坐在窗边,任衣袖袍角顺着围栏宽隙垂落下来,酒楼里隐隐有清扬的歌声,依稀唱着少女心中的浪子,夜风卷着歌音,吹得他的衣衫和发丝在空中微微飘荡。
还未露容貌,便已尽得风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纵然在我心里王上的美色天下第一,也不妨碍此刻惊艳于这个美男子,正盼着他露出脸来看看是甚模样。却听得那白衣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嘴里又吐出个什么东西,正好落在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脸色黑成锅底。
又是一块鱼骨头。
原来是这家伙吐了骨头在我头上。惊艳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只余可恶。我鼓了一肚子气,正想拉了王上去找他算账,却见那男子侧过身伏在栏杆上往下扫了一眼,便指着我哈哈大笑:“哟,这不是爱吃鱼的山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