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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小院已是傍晚,赵婶早已准备好热腾腾的晚饭,抚慰冬日的身心和脾胃。餐后,凌一舟默默告别回屋,也没多说什么。
杨时雨见他似乎有心事,便去厨房向赵婶要了一壶热茶水,端去凌一舟房间找他。“这次一定要做个好听众。”杨时雨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扣扣扣。
“哪位?”屋内传来凌一舟的声音,隔得似乎有些远。
“凌大哥,是我,杨时雨。”
不一会儿,门开了,凌一舟看杨时雨一人端着茶水站在门外,怔了怔,道:“冬日夜里凉,你的身子也没完全好,还是应该回屋好好歇着,做这些干什么?”杨时雨也没管他,径直端着茶壶茶杯进了屋里,在桌上放下。她见窗户开着,窗边案几上摆着酒壶和酒杯,便顺着他的话说:“冬日夜里凉,凌大哥倒是一个人在这吹冷风喝冷酒,都说医者最该自律,明知冷酒伤身,凌大哥这又是做什么?”凌一舟哼道:“小丫头,倒是管起我来。”
“那是不敢,这里也没有茶道用具,做不了煮茶分茶的花活儿,不过这茶是我亲手调亲手沏的,凌神医赏脸喝一口呗?”杨时雨自说自话,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她见凌一舟不接话,又道:“你不陪我喝茶,我可就陪你喝酒啦?”凌一舟忙道:“胡闹,你伤病还没好,喝什么酒?”杨时雨举起杯说:“这不就是了,那您尝尝?”
凌一舟拗不过她,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枸杞、菊花、决明子,清肝明目、解毒安神,调理夜寐不宁;他心里揣测道,自己最近虽然是有些失眠,但应该没表现出来,还是说有什么言行让丫头担心了么?“怎么想到泡这个给我喝?”凌一舟问道。杨时雨回说:“看凌大哥这两天心事重,想来可能肝火旺睡不着,喝这个应该有帮助。凌大哥,你有什么往日恩怨、近日纠缠,可以与我说说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或许帮不了你,但我也可以听听,为你排解排解。”杨时雨的目光真诚而又温柔,似乎有化解一切悲伤的力量——凌一舟强忍着撇开头,他怕多看一秒,便会陷入这股力量之中,被她温暖的气场所包裹。
“没有的,你多虑了,我很好。”凌一舟一字一句地说道。
杨时雨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凌一舟的右手,掏出他的右手手指,摸到了第一指节处一寸还没有完全长好的新伤疤,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解药。”凌一舟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道:“白术这个臭小子,嘴上总是没个把门的。等明天回来看我不收拾他。”他顿了一下,见杨时雨没有接话,又接着说:“杨姑娘,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有心理负担罢了。”杨时雨嘴角不明显地扬起一丝笑意,接话道:“有什么心理负担?会觉得你是特地为了我去冒险取解药是吗?”
凌一舟竟有一丝紧张,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之前无论面对谁,他从来都能掌握谈话的节奏,一是自恃聪明、总能掌握对方心中所想,所以能先人一步谋算,二是他自己孑然一身、没什么在乎的东西,不容易落人把柄、也就不容易被拿捏。不知是这小丫头突然成长了呢,还是自己竟拿她没办法了?
他尽量保持镇定,继续说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并非像杨姑娘想的那样。”杨时雨又道:“我还是爱听凌大哥唤我丫头,叫杨姑娘太生分了。”凌一舟回道:“之前是我唐突了,杨姑娘恕罪。解毒疗伤一事是本职,姑娘也莫要觉得欠我什么人情要还。或者你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诊金可以双倍,我也不介意。”
此话一出,没想到杨时雨还是不急不恼,继续说道:“凌大哥,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好不好?”
凌一舟有些摸不着头脑,照理说谁听到那段,硬要把感情算成钱,多少会有些不舒服?这丫头到底打什么主意?
杨时雨自从杭州一别后,想了很多,所以自己在感情一道也成长了许多。之前是因为陷在了自己的小情绪里,才看不到对方;这回跳出盲目的猜忌、怀疑、嫉妒这类小情绪之后,反而将凌一舟的反应看得明明白白。她见过他卸下心防的状态,喜怒哀乐都非常真实;但他太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所以一有什么心事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字斟句酌、毕恭毕敬,要么惜字如金话很少,要么故意端起架子划清界限。杨时雨进门的时候,他还是正常的,但从他躲避眼神接触、肢体接触开始,就是回到了“一个温柔的郎中”的面具下去了。
杨时雨见他不接话,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凌大哥,你见过寄居蟹吗?我小时候在海边,见过寄居蟹换壳。爹爹告诉我说,寄居蟹长大了,原来的贝壳不够大,就需要找一个更大的壳。我原本以为,它是在海滩上随便找一个空的海螺壳钻进去,直到那次见它换壳——它为了抢夺合适的螺壳,会向活着的海螺发起进攻,直到把螺壳里面的海螺杀死,然后钻进去,占据它的新家。”说罢,杨时雨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只是安静地坐着。
凌一舟有些不解,说道:“不过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罢了。杨姑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个故事?”
杨时雨见他并没有被这鸠占鹊巢的故事激怒,看来他的往日仇怨并不是这一类吧?于是她换了一个解法,道:“寄居蟹需要一个硬壳,是为了保护它柔软的腹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柔软部位,可能是一个秘密、一段过往、一个不为人知的悲伤,所以也会给自己营造一个、或者找到一个、或者占据一个螺壳来保护它。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凌大哥的螺壳太小了,承不住你的悲伤;我想成为你的螺壳,分担你的过往,好不好?”
扬州城,大朴堂。
李秋阳暂时还只能吃流食,杨夏青便派祥云楼的伙计送一些燕窝粥、粟米汤过来,想要喂他吃下;李秋阳觉得不太好意思,便说自己的右手是可以活动的,能自己吃,不必像对待病人一样对他。
杨夏青道:“那我这次来,本来就是来探病,来照顾你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照顾过人,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你告诉我嘛。”李秋阳苦笑道:“杨大小姐,委屈你了。其实你不必如此,在下何德何能,无以为报……”杨夏青道:“傻小子,阿雨今天下午是不是也和你说了这个?”李秋阳手下一停,嘴里没做声。
杨夏青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便小声说了句:“无论别人怎么样,反正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然后轻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跑出门去了,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李秋阳。
扬州城,苏宅。
海青在案头写字,笔锋苍劲有力;海玉进来汇报说,接到消息,武林盟那边又在筹划三年一度的会盟,今年可能会在华中,由东湖派承办,海沙派是否要参加?海青冷哼一声道:“东湖派顾荃那家伙,最是擅长阿谀奉承,谁还不知这会盟是图的什么?虽然我海沙派是后起,没什么所求,却也没什么把柄在那帮人手上。去也是一身轻松地去,没什么大不了。”
扬州郊外,农家小院。
杨时雨觉得,自己已经力所能及将心事表露清楚了;凌一舟怎么想,就看他自己了。可是那一夜,就算杨时雨看出了他眼中曾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波动,但凌一舟自始至终没有回复她。第二日一早,白术回到小院与凌一舟汇合,他进门后先去找赵婶拿吃的,刚好看到凌一舟和杨时雨也在主屋堂上吃早餐,气氛有些许微妙。他正打算拿个馒头就走,却被凌一舟抓包,按住他说:“坐下吃。怕什么,怕因为不遵使命,为师打你是吗?”杨时雨瞬间起了保护之心,一把拉他过来,道:“你别吓唬小白,是我威逼利诱让他说的,不是他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别欺负小白。”凌一舟忿忿不平,把白术又拉了回去,回嘴道:“我教训我徒弟,门内之事。”杨时雨亦回嘴道:“我保护我弟弟,分内之事。”
白术夹在中间,坐也不是、跑也不是,只得默默啃馒头喝粥,乖乖坐好,心里想着:这俩人还没在一起呢,就闹出这夫妻吵嘴的架势,要是以后……自己不得受许多这夹板气?
这时赵婶路过,想说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的,见这场面热闹,便道:“哟,是小徒弟回来了呀?怪不得这么热闹。一家人就好好坐着吃饭嘛,天气冷,这粥一会就凉了的。”白术赶紧接茬捧哏,道:“是呀是呀,师父,时雨姐,咱们杭州一别以来也没坐下一起吃过早饭了,来来来,都坐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