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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庄子·秋水》
兰亭集会,五人相谈甚欢,直至傍晚,杨时雨看凌一舟师徒二人还未前来汇合,便不知该如何安排第二日的行程。李季兰说,她会在兰亭旁的鹭鸣山庄住一晚,明日再回玉真观去,邀他们同住;但陆羽今日便要告辞,动身回龙盖寺了。
杨时雨有些不舍,调侃道:“还未向鸿渐好好学习茶道,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陆羽道:“无妨,诸位随时都可以来龙盖山。不过,江南好茶多,以后某也会常来;尤其明前龙井,需得亲往余杭才能找到最佳的。可诸位这个时节去,也只能赏一赏秋月了,甚是可惜。”杨时雨心想这陆羽果然是茶痴,在一般人心目中一年四季皆有美景良辰,但在他的心目中唯有好茶才是最值得追寻的。
鹭鸣山庄因靠近一个小湖泊“鹭湖”,许多白鹭在此栖息而得名;湖泊沼泽恰好也是白灵和闪电喜爱的地方,杨时雨看仙鹤欢喜,她也觉得满意。借与白灵交流、吹笛演奏的机会,杨时雨向李季兰介绍了自己所修之道,李季兰对御风术十分感兴趣,杨时雨便在鹭湖边给她稍做了一番演示。
入夜,秋日山中微凉,杨时雨便没有外出,而是待在房里。杨夏青趁与她同住一间的机会,聊起了女儿心事。
杨夏青问道:“阿雨,你对阿阳怎么看?对凌大夫又怎么看?”
杨时雨有些诧异,追问道:“什么叫怎么看?他们二人都很好呀。”
杨夏青噘噘嘴,道:“我是问阿雨当他们是什么?或者说觉得二人如何?”
杨时雨想了想,回道:“我和大阳从小一起读书、修道、练习术法,是很相熟的朋友。阿夏可能还不知,蓬莱学园有一个小组制度,我和大阳当年是一个小组的,我还是他的组长呢。”
杨夏青赶忙追问道:“那你觉得阿阳是个怎样的人?如果说,用三个词来形容他,或者用一个动物来形容他?”
杨时雨笑笑,说:“为何要用动物来形容大阳?阿夏你真是太坏了哈哈哈。三个词的话,我觉得是:勇敢,义气,嗯……高个儿。话说你为何今日突然问这些?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我们大阳感兴趣?”
杨夏青转移话题,又问:“那凌大夫呢?你觉得凌大夫是怎样的人?”
杨时雨这次想了更久,似乎也拿不出准确的答案,便说:“我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之前觉得,他给人看病的时候,很善良也很温柔;但接触了他本人后,又并不是这样,他有些沉默寡言,但是非常博学,知道很多东西。他就像一个蚕蛹,好似穿着一层厚厚的壳,让人看不穿里面是什么。”
“温柔、善良、博学……”,杨夏青敏感地抓到,虽然用了一堆褒义词,但杨时雨并没有形容他的外貌,又追问道:“那阿雨觉得,是阿阳长得好看些,还是凌大夫长得好看些?”
杨时雨总算找到了杨夏青的症结,眉毛一挑,道:“我道是为何,原来是知慕少艾,还兜兜转转问这许多的问题。说吧,你到底是看上了大阳,还是看上了凌大夫?你不回我,我便不回答你的问题了。”
杨夏青脸一红,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那我答一个,你答一个。我仰慕能保护我的男子,所以我觉得阿阳更好些。那你也回答我,你觉得谁更好看?”
杨时雨道:“女子也能保护男子呀,再说,在我看来,并不是身体越好、术法或者武功越高,就能保护别人的;拥有丰富的知识学问和江湖经验,同样也能保护别人。”
杨夏青心想:哦……所以原来阿雨是仰慕凌大夫,没跑了。她心里偷笑,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反而故意挑逗杨时雨说:“我知道了,所以阿雨是觉得凌大夫长得更好看,是也不是?”杨时雨不想被如此比较,便反驳道:“阿夏好生浅薄,为何非要以长相来论短长呢?若非要论长相,我在蓬莱岛有一位如风哥哥,他长得才是真真俊俏,世间无二,无论凌大哥还是大阳还是白术,这些人都比不上,可惜阿夏无缘相识。”
杨夏青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没有再深入了,而是岔开聊了些别的,比如打算走哪条路去杭州,去了杭州打算做些什么、住在哪里?直到过了亥正,两人觉得困意上头,才一并睡下。
杨时雨躺下后,回忆之前的对话,自己又想了想,如果非要用一种动物形容李秋阳?她觉得是大黄狗。之前学园的汪夫子养了一只,总是在东厢的院廊里等他下课,风雨无阻;杨时雨觉得,有时候李秋阳的眼神就像那只大黄狗,总给人很安心、很值得信任的感觉。她又想,如果用三个词形容凌大哥呢?还好没问这个,因为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来,看来得更多去了解他才可以。杨时雨打了个哈欠,思绪飘忽不定,又回想起大黄狗,觉得动物这题很有趣,也不知自己在李秋阳心目中是个什么动物?下次找机会可以问问他。她又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李季兰打算动身回玉真观去,杨时雨知道这是二人的分别时刻了。她心里知道,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季兰了,却似乎没有感到悲伤——在她心里,季兰就像铜镜中的另一个自己,虽然人生际遇不同、所处的当下环境不同,但她们彼此心意相通,就像《东山晨音》的琴声和笛声一样,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彼此相呼应。杨时雨相信,凭李季兰的才学、心性,她定能闯下自己的一番天地。“都说知音难觅,吾已得一人,足矣。保重,杨时雨。”李季兰戴上帷帽,一袭白衣白马,在青山绿水间渐行渐远。
凌一舟和白术如约前来汇合,五人便启程往杭州方向去。一路上,杨夏青都在给杨时雨和李秋阳念叨,说自己常去杭州,说西湖有多美、杭州有多好玩。到了临近钱塘县的驿站,五人停马,在小茶馆喝茶休息。杨时雨发现此处邸店有柳家标志,便顺道进去打探点杭州的消息,没想到才对完切口,还没来得及问问题,就听见邸店外一阵骚乱。
“若我没有猜错,阁下便是玉面飞贼谢不二吧?追了你五日,今日总算堵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杨时雨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虬髯大汉按住一位里桌坐着喝茶的白净书生的肩膀,大声说道,引来四周围观的目光。只见那白净书生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被人这样当面喝破,却一副沉稳不慌的模样,抬头反问道:“这位仁兄虬髯甚美,眼神却是不太好。某不过一介书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玉面什么飞贼的,仁兄怕是认错人了。”
杨时雨回了同伴的茶桌上,低声询问李秋阳发生了什么。李秋阳说,这位书生本来在他们后面这桌一人喝茶,那位虬髯大汉进门,二话不说就给人扣住了,自称是孤山派丢了什么东西,追击玉面飞贼,后面的就是杨时雨听见的部分了。
虬髯大汉抓住书生的右手,撩开一点袖子道:“玉面飞贼离开我孤山派密室的时候,被本派独门暗器流星镖划伤了右手,应该就是这个位置。此处你又如何解释?”
白净书生苦笑一声说:“某一届穷酸书生,平时偶尔去大户人家打点零碎散工贴补家用,比如给文书师爷帮帮手,写写请柬拜帖。谁知前几日不小心打碎了东家一个瓷器,师爷一怒之下说再也不找我了,又丢了活计,又伤了这赚钱的手,真是祸不单行。”双方各执一词,书生看大汉不信自己,扫了一眼周围,看白术拿着布幡、背着药箱,就对着杨时雨这桌喊道:“先生可是郎中?来帮我看看,我这伤口,是武器所伤?还是瓷器所伤?”
凌一舟听罢,大方起立,走到白面书生旁,顺着虬髯大汉抓着的位置看去,只见他手臂上有一道细长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便摇摇头说:“此处只能看出是被锋利物体划伤,至于是刀还是剑还是镖还是瓷器碎片,请恕在下没这个本事。请问,贵派流星镖可有喂毒?或者有实物给我看看吗?”虬髯大汉从怀中掏出一枚四角型的飞镖,角尖锋利,状似流星;他摇摇头说:“我孤山派才没有喂毒这种小人做派。”凌一舟拿过流星镖看了看,摇摇头说,不置可否、无法断定。
白净书生趁这一空隙,挣开大汉的手说:“既然仁兄无法断定,便不要冤枉小生了。贵派丢了东西,去报官府便是,休要再缠着小生了。”周边众人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觉得虬髯大汉几人证据不足,书生又势单力薄,便开始起哄,说他们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虬髯大汉及三四个同伴只能悻悻然离开了。
白净书生看几人走远了,才跟着凌一舟一起走过来,看着这桌是两个少女、两个少年,还有一个郎中的组合,便和白术挤了挤、在一张长凳坐下,对着凌一舟眨眨眼道:“谢谢了,凌大夫。”杨时雨惊诧道:“啊……你们认识?所以你到底是谁?”凌一舟白了一眼道:“你这随意扯谎的毛病,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瓷器碎裂都是有弧面的,怎会留下这样平直的伤口?下次看谁给你圆。”白面书生笑道:“凌大夫对我最好了,便算再欠你一味药。各位好,在下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