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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庄子·齐物论》
一阶的课程以理论为主,这可是难坏了本就不爱看书的李秋阳;尤其是这最为枯燥的义理课,还在本来就容易犯困的下午。今日课堂上,李秋阳又被主讲老庄的汪夫子又抓了一次包:“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夫……李秋阳!不许睡!”
“到!”瞌睡虫上脑的李秋阳被夫子的点名和同学们的哄笑声惊醒,直直地站了起来。扭头一看,燕叶原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弄得李秋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赶紧坐下。
汪夫子笑笑,说:“罢了罢了,午后的确容易犯困。《齐物论》这节刚好比较重要,与你们的御风术也十分相关,不如接下来的文本,我们来简单地辩一辩。”
燕叶原为缓解好兄弟的尴尬气氛,赶紧给夫子做起了捧哏:“哦?汪夫子您赶紧说说,咱们要辩哪一节呢?”
汪夫子摸摸下巴上的小山羊胡,笑道:“自然是这‘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一听说要辩论,大家都来了精神,午后的困意也被驱散了一大半。
汪夫子接着说:“风,是我们经常见到的现象,也是天地自然予我们的馈赠。那么大家觉得,风是来自于何处呢?庄子在此章中回答道,‘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这是庄子的定义,但自古来对庄子此章的解读却又好几种说法,主要是针对‘大块’。郭象称:‘大块者,无物也。’成玄英疏:‘大块者,造物之名,亦自然之称也。’郭象喜以有无论道,故他自然是以‘无’来解读,这便是第一种。成玄英解为‘自然’,便是第二种。约百年前的陆德明先生在《经典释文》还列举了《庄子》注家对‘大块’的多种说法,比如大朴之貌、凷之或体等等;所以也有解为天、也有解为地,还有解为天地之合的。这至少有五种说法了,大家可以来说一说、辩一辩,你们觉得‘风’来自于何处?庄子的‘大块’又是何解?”
夫子说罢,各人的反应不同;有赶紧去《齐物论》上下文中找答案的,也有翻家塾笔记、找当时夫子的讲解和自己的记录的,也有像李秋阳这样的直接回过头去跟燕叶原讨论开来的。
杨时雨笑而不语,坐在一旁的柳如云自然是按捺不住,赶紧抢答道:“这有什么好辩的,自然是解为‘大地’,原因有二:第一,本章后续讲的是地籁,自然是承接了语义说的大地;第二,庄子也认为风来自大地,否则文中说的,山林中的洞穴、大树中的洞穴,皆有风,发作起来万窍怒吼,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汪夫子摆摆手,似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柳如云有些不解,汪夫子便提示道:“我既说了这是辩论,便是这也可以、那也可以,柳同学参与讨论可以,切不可把话说得太死,要给别的同学以讨论的余地才是上佳。”柳如云气呼呼地坐下,杨时雨继续笑而不语。
夫子:“别的同学还有什么见解吗?李秋阳?”
李秋阳一听夫子又点自己的名字,就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我……我觉得……咳咳,嗯,我个人的理解,不一定是庄子大人的意思啊,我觉得风来自于自然。刚刚柳同学说山林洞穴中有风,但大海上也风,天空中也有风,并不只是大地上才有。所以我觉得风应该来自于比大地更大的事物中,像夫子刚刚说的那位成什么的夫子说的那样,造物之主、大自然,才是风的来源。”
夫子:“李同学谈了自己的见解,很好,还有别的同学吗?”
此时一位斜前方的女同学也加入了讨论,她叫叶晴月,也是这届为数不多的原住民之一。因为之前的课程多是世族家塾上过的,世族世家的孩子们谈起来总是头头是道,而公塾没有这么深入的解读,弄得他们几个感觉总是在“被补课”。好不容易有一次开放讨论的机会,叶晴月看着夫子也不崇尚柳如云的“照本宣科”,便大胆了一次,也站起来谈谈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也未必是大地,怎么就不能是天呢?就像天上的水气结成了云,落到地上又成了雨,雨汇成了河流湖泊。地上的水,可以来自天上,风怎么就不可以呢?比如,山林树洞里的风,也可能是从天上吹进来的,并不是从洞穴里自己发出的。或者是天上的风,在大地上幻化了不同的形态,在大海上成为了海风,在山上林里成了山风,在山洞树洞里成了洞穴来风。”叶晴月一口气说完,开开心心地坐下。
夫子非常开心,直呼:“很好,很好。其他同学有赞同的也可以说,有不同意见的也可以尽情来表达。”
李秋阳戳戳燕叶原,给了个眼神,示意他说可以赞同一下自己;燕叶原则露出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的表情,偷笑一声,直接站起来唱反调:“夫子,那我再说说另一种,便是天地之合了,为什么呢?风,既有来处、也有去处,才能称之为风,否则只是四散无依的气流,并不能成为风。所以,它可以是从天吹向地的,也可以是从地吹向天的。而天地二者,就像阴阳两极一样,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就像风必须有来处也必须有去处一般。所以我认为,风的来处,既不能解成天、也不能解成地,解成自然又太抽象和泛泛,应当解为天地之合。”燕叶原说完,还给李秋阳挑了下眉,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要把“没想到吧”写在脸上。
各家意见尽有代表,课堂也着实热络了起来,大家纷纷与邻座、后桌形成了自由讨论的氛围。
夫子乐呵呵地在课堂转着,路过杨时雨身边,看她还没怎么发表自己的结论,便问:“杨同学,你是什么看法?”柳如云也回过头,心想小雨的回答这得听听。
杨时雨不急不缓地说:“我觉得这些答案都对,也都不全对。风从哪里来,得看是什么风、以及从哪个角度来问这个问题。就像《齐物论》中子綦说的人籁、地籁、一样,心境不同、角度不同,答案便不同。以此作比方,如果说风,是御风者所能驾驭的、周边的风,那便是从人的角度,像是子綦说的‘人籁’如丝竹管笙。如果说风是大地之风,像刚刚柳同学说的,便是在大地的角度,或者说是能超越人的角度、体会到了大地之境的人,就能像子綦说的一样感受到‘地籁’。再往上一层,并不是天,像燕同学说的,天地是二极,天并不是超越地的存在;所以‘’来自于更超越于天地万物的事物。对应于这种风,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还未能超越这天地之境去体悟那种风的由来,所以我也回答不上来了,夫子。”
“小雨你说得神神道道,还不是没能回答准确。”柳如云撅了噘嘴,不服气地说道。
杨时雨回道:“子綦此篇说‘吾丧我’,所以得真的到了‘无我’之境,才能体会到呢。我这会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否则咱们后头修炼什么呢?”
汪夫子被逗得哈哈直笑,赞扬杨时雨虽未达意,但体悟道法的方向是正确的。大家又各自讨论了一会,李秋阳觉得,原本枯燥的义理课从未这么尽兴过。而且夫子今日十分高兴,连家庭作业也没留,这令他更开心了。
李秋阳还有个更开心的消息,便是燕叶原告诉他说,学园等到了第三年会开始学习术法,在术法教学之前,按学园传统,会结成四人的学习小组,到时候让修习生们彼此互帮互助。下半年便是第三个学年了,李秋阳想着,这简直天助我也……终于有正当理由跟杨时雨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