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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四章 燕子傍人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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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这一年,连枝十四岁过半的初秋,那天早上连枝正给沐青阳梳发,便见掌司手上托着朝服高冠进来道:“昨日宫中来了个大人物,今晨宫里送了信来,循着礼仪,各位主子皆应当进宫见一见这个人物。”后又小声道,“听闻这个人物竟是哪国的国君。”

    连枝闻言托起高冠道:“我来替夫君束冠。”

    沐青阳临走前,连枝一副万分期许的模样,道:“夫君、我想吃上回在宫里吃的桂花糖。”

    沐青阳故作罔闻。

    这来访觐国的,的确是个大人物,且不是他人,正是北邻姜国的国君——苏意。

    姜觐两国往来平常,虽不至于交恶,但关系也算不得是十分密切,且国君访候别国,是个十分重大的事,按理也是先半年或一年发函。但此次姜国国君来访,只提前一月发函,实在是有些仓促,因此令众人百思不解其用意。

    殿上来着的确是风姿潇洒、气宇不凡。沐青阳上殿行礼过后,两国国君先是客套一番,到最后朝上气氛正浓时,却听此人道:“先前,本国朝政动乱,我朝云华公主遭了不幸,流落他处,本王找寻多年却始终不得其果。直至半年前,幸闻云华公主流至此地,且被左相大人受作了女儿,本王实在感激不尽。如今,本王是来接我朝云华公主回国的,总算是得承昭祗、星归其主。”

    朝上各人听闻此言皆愣在原处。待反复琢磨透了这句话,殿内各臣洒了酒水的、掉了酒杯的、口中葡萄不留神吐了出来的、还有年事大一点,承不住大事的被惊了一道呛了水咳得险要断了气的。只沐青阳倒是十分淡定,端着酒杯琢磨宫里头的点心一天一个式样,连枝说的桂花糖究竟是哪种来着,等散了席是去御膳处问一问呢,还是不去问呢,若是问了显得他十分听话,这便是服了软,如此一来便没有了什么颜面,夫妻之间若是一方先服软,铁定日后便都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周围一片喧然,但仍丝毫没有影响到沐青阳十分认真的思考。

    皇帝脸色有些变道:“右相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尚未出阁,另一个已嫁与五皇子青阳君近五年之久,倒是未听闻过收养过哪个女儿。”

    只见苏意笑笑,道:“据我听闻,右相这二女儿却不是亲出,而是收养的。”

    沐青阳的七魂总算是回了身体,闻言一惊。便听皇帝面色微沉,朝左相道:“慕卿,朕可是听闻,慕连枝是你留养在他处的女儿,六年前接回的本邸。”

    只见左相起身跪在地上,不敢声色。

    皇帝便脸色一黯,沉声道:“你但说无碍。”

    左相声色发抖,道:“姜国国君所言的确非虚,连枝便是微臣六年前在府门口领进府上的孤女,见此女十分可怜,但想着此般也应算是十分有缘,且微臣此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再无他出,便收了她作了女儿。”

    皇帝脸色不好并不是为其他,只是因着他一向视左相同右相为手足,如今左相却因此事欺瞒他,且欺瞒了他六年之久,实在是令他极其——没有颜面。

    沐青阳有些如芒在刺,此事与连枝有关,且看此情形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但他方才有出神漏听了一段,并不晓得这前因究竟是因着何种缘由。

    苏意握了握手掌,似有些隐忍道:“左相大人于本国而言是谓恩人,请陛下万莫怪罪。只是可否将云华公主带来殿上,让我……瞧一瞧。”

    皇帝道:“如此说来,这云华公主应确是于五年前,便嫁作了青阳君为妻。”

    苏意脸上显然是吃了一惊的模样,但一瞬便又无迹可寻,只道:“让本王想见一见她。”

    只过了半个时辰,连枝便被带上了殿,远远瞧见沐青阳正要跑过去道一声“夫君”,便听殿上有人道了一声:“云华。”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令连枝翻起了万千情绪,想起了万千旧事,已经有那么多年旁人都唤她“连枝”,她方来此地时每天每天都在数,数那一方天究竟有几颗星,几颗亮的同几颗暗一些的,池子里那只莲蓬里结了几颗莲子,夏时午后在荫下乘凉时蝉究竟鸣了几声,或是晚上丛里的蛐蛐叫的次数是不是同白日里那只蝉叫的一样多。数这些的时候总想着还有多久苏意会来接她,唤她一声“云华”。

    转头一瞧,连枝便愕在一处,动弹不得,毕竟多年未见,且离别时她年纪尚小,于是多少是有些忘了苏意的模样,除了旧事,便只“苏意”这两个字仍挂在嘴边十分熟稔。

    她未有反应,苏意便走下阶来,立在她身侧,俯下身来轻声道:“云华,我来接你了。”她蓦地便哭出声来,扑进苏意怀中,不能自已。她想问一问他这么多年才来,兄长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正在她自小最熟悉的那个宫殿里坐着等她,不晓得这么多年过去,兄长是不是变了一个模样。

    苏意带她落座到自己身旁,便听皇帝道:“久别重逢实在是一桩喜事,实乃可喜可贺,只是……”话锋一转道,“只是云华公主早便同青阳君结了连理,这也算是阴差阳错结了秦晋之好。”

    苏意却十分不留情面,道:“此次前来,本王便定要将云华公主带回去,我朝公主出嫁,乃是一桩大事,那一纸婚约既未令先王同先后知晓,也并未令我作万全的准备,便权当作废便是。”皇帝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又见苏意转头向连枝道:“如此安排,殿下可愿意?”

    连枝斟酌很久,点了点头。她兴许是喜欢沐青阳的,但她晓得的是沐青阳从五年前喜欢的便是左相府上的连心,她看了那么多话本戏说,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她也不希望中间有个人来将这么一桩美事搅破。如此一来,她便应算是成全了一段佳话。

    皇帝这回面子总算是被扫得彻彻底底,脸色已由十分不好变作了万分不好。沐青阳算是明白了原委,瞧着连枝这么干干脆脆一点头,顿时五味入胸,有些喘不上起来,手上的琉璃盏掉在衣摆一边也浑然不知,心里却想,这养了五年的白眼狼的确是白养了,若不是手里这琉璃盏太硬,他早要将这只酒盏捏作碎片。

    这席总算是不欢而散,沐青阳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府。在房中干坐了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窸窣被推开,来人却不是掌司,竟是那个白眼狼连枝。

    沐青阳没有什么好脸色,别过脸去,没有看她,嘴上只道:“你要走便走罢,不必来告别了。”

    连枝面色微红,踯躅一阵便坐在沐青阳对面,想了想,道:“我同苏意说临行前便先在这里住着,毕竟……我在这里住的久了,别的地方住不习惯。”又瞧了瞧沐青阳的脸色,见沐青阳始终阴着脸一言不发,于是犹豫思量了许久,又试探着问道:“我……我便要走了,夫君……不对,是青阳君有没有一点点不舍得?”问罢脸上再添一色红,觉得十分尴尬,便又哈哈干笑几声。

    闻言,沐青阳却丝毫没有犹豫道:“你改口倒是改得快。我自然是舍得,如何舍不得?我苦恋连心这么多年,你若走了,我倒是终于有了机会能与连心续一续前缘,正恰好成了美事一桩。”

    连枝心里一沉,面上强笑。又附和了几句,假言自己十分困乏,便起身走了出去。莫名又觉着有些委屈,心想自己定是舍不得掌司同丹栀,便流下几滴泪水出来。原本她是想着,她在这里这么久了,若是自己留下,指不定也是好的,倘若沐青阳他有一点点舍不得自己,不如自己便留下来罢。

    连枝那一晚想着沐青阳那几句话便止不住委屈流泪,但又硬是将此原因套在是舍不得掌司同丹栀的因由上。

    第二日连枝红肿着眼睛出了房门,在饭桌上与沐青阳相遇,沐青阳瞧着,冷言道:“要回去了怕是兴奋了一夜都没有入睡罢。”

    连枝也是有自尊心的人,便顺应道:“我许久没有回去了,日日盼着苏意来接我,盼了这么多年,如今他终于来了,我自然十分高兴。”

    于是便直到膳毕,二人皆不再说话,应是再过了三日,二人相见皆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连枝临走的前一晚,她终于忍不住服了软,想着毕竟此后恐怕再也不会相见,于是便心软下来。

    这天晚上连枝煮了荷心茶,穿上了上回献舞时的舞衣,打算再跳一次《云裳》算是与沐青阳饯别,她想着,临走前要对沐青阳好一些,这样以后说不准他还会偶然想起同别人说一说她的好,不然指不定待她走后他会如何骂他。

    这回兴许是因着没有那件外袍的缘故,这支《云裳》显得格外轻盈曼妙,沐青阳瞧着瞧着,却突然道:“你上回同我唱的那首短歌,原来是骗我的么?”

    连枝闻言愣了一愣,停下来仔细想了想,道:“那便将这首歌改一改罢。”连枝清了清嗓子,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事事如愿,三愿……三愿妾同君如燕……嗯……各飞枝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