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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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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情况并没有好转。又有几批难民来到了八藩区,但这里已经没有空间留给他们了,于是叠西只好安排警员引导这些人去周遭的礁屿暂住。那里没有房屋,没有饮用水管道,只有一堆还没有搭建起来的帐篷和炊具。但至少,那里也没有战火。

    渔民还在八藩区下界的海域发现了许多浮尸。它们肿胀苍白,漫无目的的漂浮着,每分钟,还有更多的残肢碎片缓缓沉入深海。渔民说,每天早上出海时,海面上布满尸体,傍晚回到排筏时,尸体便全都消失了,只有游弋的嗜血鱼群心满意足的离开这里,剩下的红金色或黑绿色军服像是残破的旗帜一般随波荡向远方。

    我和珠儿不再为关于和平的主题辩论,但我认为,现实无时不刻不再印证着珠儿那偏激的想法——现在,和平的确高于一切。无论胜利者是苏兰朵人、屠茶人还是莫氏人,普通人需要的是没有战争。

    换言之,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普通人是否又联系紧密呢?一场胜利能给那些流浪乞丐、被压迫的工人和庸碌凡人带来什么呢?他们当真能感受到荣耀吗?更何况,若战争如此持续下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死人,但胜利对死人是没有意义的。

    接着,第三场雪又来了。没有风,只有雪花安静的落在城市中,它或许会带来又一次坍塌事故,也或许会将道路阻塞,而那些瑟瑟发抖的难民更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火灾。城市中的所有人都异常紧张,难民据点出现了更多警员和志愿者。

    我在二十漏时前回到了住处,姜加和珠儿给我留了张字条,说是要去珥拾大使馆领些棉服御寒。我盯着壁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点燃它。城市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我们已经有三天没能买到肉了。

    有人敲敲门,我急忙站起身来,一条棉被或一件棉服在冬天也足够温暖了。我推开门,是苏门伏长,也是夺冷人留在此地的大使。

    “伏长先生?”我有点惊讶,战争开始后,夺冷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几乎所有人也得忘记了南方那片神秘的炎热岛群。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身后有两位武官走向前来。

    “这是做什么?”我感到了久违的紧张,急忙向后退去,掏出腰间的手枪。

    两人死死钳住了我的胳膊,将手枪夺了过来。

    “你撒谎了,你可以对那些黑塔遗迹做些什么。”苏门伏长说,他并不理会我惊讶诧异的表情,“无需辩解了,夺冷人将会给你公正的审判。”

    比起之前的遭遇,夺冷人的劫持让我感觉十分“舒适”。两位武官给我披上了暖和的大衣,并且将我夹在中间,所以我感受不到一点寒冷。我们向冷清的东南港走去,远离了城中喧嚣的难民营和中心广场。

    一艘暗金色的小艇在港口静待我们。两位船员拉开舱门,我们匆匆进入,紧接着,那扇厚实的舱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这里依然温暖,精细的金纹雕在有着黑色木纹的内饰上,所有座椅都有天鹅绒坐垫,地毯也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这是我坐过的最好的一艘小船。”我对苏门伏长说。

    他冷冷看着我,然后命人将我拷在一把椅子上。接着,两位船员进入驾驶舱,小艇启动了。

    这次我独自开始了旅程。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放松起来,看着那座起伏错落,充满理想和现实落差的八藩区离我们越来越远。我转过头看看苏门伏长,这个轮廓厚实的男人面色凝重的盯着前方,并不想理我。我并不怕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信任他,因为他似乎并非是个没有人性的信仰者。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姜加和珠儿,他们若见到我失踪了是否会焦急?是否会离开岛屿追查我的踪迹?我并不奢求他们冒着危险来救我,我只是想同他们有个正式的告别。

    “你可以允许我向我的两位朋友写封信吗?”我问伏长,“我不是求救,不过是告别罢了,你们可以随意审阅信的内容。”

    “不。”他简短的说。

    眼前的航线布满破碎的岩石,它们因为岛核趋同原理,即使离开岛屿也可以短暂浮在空中。然而破碎的战舰和牺牲的士兵可就没有这么好运,早已从天空坠至深海。我猜测很快我们就会到达无限制封锁线——在那里,苏兰朵人或屠茶人将会击毁任何一座非友舰。

    果然,夺冷人并不准备冒险。船头倾斜,我们潜入下界,准备从未封锁的下界航线离开战场。

    很快,海洋和空海的对冲气流使得一切都混乱起来,巨石横飞,碎沙疯狂的砸击着船体,我现在紧张起来,害怕这艘小船被恐怖的自然砸成马蜂窝。小艇剧烈抖动着,手铐将我的手腕勒出一道道血印。

    “真的没问题吗?”我大声向苏门喊道,“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吗?”

    一声轰鸣,我看到一座燃火的战舰从上界跌落。它战败了,被敌人的炮弹射穿了内脏,失去了飞行的力量,绝望无力的从阴郁战场坠向漆黑的大海。火焰在狂风中乱舞,将船体燃成漆黑,再也看不出它生前属于苏兰朵人还是屠茶人。

    “待在那里才会死。”苏门伏长说。

    这里的确没有炮火和伏击,技术娴熟的驾驶员只需躲避乱石飞沙。他们一定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卫宗军,对于各式恶劣情况处惊不乱。很快,乱石明显稀少了,偶有大块巨石在远处划过。云雾散后,月亮照亮的前方的路。我看到浩大海洋像是深蓝色地毯铺向望不到尽头的天际,那里有一片干燥狂热的土地等待着我。

    夺冷人并不靠精神力捱过饥饿,他们的晚餐也出乎我的意料,某种错觉让我以为全世界的信仰者都应趋向于素食,因此当他们端上满满的肉食时,我皱了皱眉头。食物大多是罐头,主要是托兰戟肉、巨背虫肉,吸脂蜂的腹部和阴岩蜥蜴的尾巴。苏门伏长和两位武官先行入座,然后把我连带着椅子一起搬到了餐桌前。

    他们开始祈祷,这倒是符合信仰者的行为。他们紧盯着食物,长久沉默,夺冷人自认食物是通过试炼的奖励,因此才能毫无负担的接受,这番沉默正是在回忆或想象捕猎过程。

    回忆完毕,他们便开始用餐。他们将肉分盘,然后撒上香草碎、盐和酸味的棕色酱汁。安静而迅速的吃完后,两位武官将食物端给驾驶员,苏门伏长把我的手铐解开了一只,让我自己吃。

    晚餐后,我们来到了休息舱,四张光秃秃的硬板床叠在狭小的空间内。驾驶员和武官换了班,进屋后没有打量我丝毫,径直上了床,笔挺挺的开始睡觉。我本想同他们多聊几句,但在这气氛下也只好选择闭嘴。

    之后的三天,我们在几座中转岛屿停靠。我显然是不被允许下船的,只得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看到淡橘色的云彩和温暖的夕阳,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顺着起伏的草原延伸,两侧是炊烟袅袅的平静村庄。看起来这里并未受到战争的影响,里那片岛群很远很远。

    我们顺着大环流急速航行了共十三天,终于到达了夺冷岛群西北边陲的螃蟹城。在此地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神像,它们几近赤裸,神态时而平静,时而暴躁。这片神像带给我的冲击远胜于冷石教会的神像,我甚至不敢过多直视它们的面容,仿佛真的会突然复活,向我发怒。

    这座执行着夺冷人典型的政治和社会形态——他们称之为伏团的制度。我称其为社区农兵制,由上及下,夺冷人建立了复杂而规整的社会制度,整片岛群被分成二十一个大伏团,之后又不均匀的分成了四百余个社区。无论是大伏团的伏长(大伏团的统治者),抑或每个小社区的区长,都由黑衣宗主和他的宗团任命分配,每三年便会调动。

    大伏团和社区的平民被划分为各种层级,基数庞大的农民拥有自耕田,但又在特殊时期(如战争和灾害时期)听命于区长,成为区长的士兵。自然,区长便成为二十一位伏长手中的军团长。

    我们所在的社区名为方片区,属于第一大伏团。苏门伏长便来自于这里,他虽然与此地的伏长同级,但并不能调用社区力量。不过显而易见,他受到了十分周到的招待,当地伏长亲自接见,安排了之后的行程。

    每个社区的中央必定有一座宗祠,它大多分为三层,第一层是社区机构,负责处理日常事物;第二层为社区各方面负责人的办公场所;第三层则为区长办公场所。除此之外,每座宗祠的地下一层为浴室——夺冷人十分重视卫生状况,因此提供了公共清洗场所。

    这一天,夺冷人将宗祠暂时关闭,只派了两位当地妇女陪着我洗浴。洗漱完毕后,苏门伏长婉拒了当地伏长的晚宴,匆忙上路。

    这片神秘之土还未让我见识到它名声在外的炽热,便开始发冷。沿路的木桩标出路的方向,挂在木桩上的铃铛随风作响。天很矮,月亮和星星低矮的如同刚刚从傻子里升起,为没有灯光的广袤沙漠披上一层银色纱衣。

    我问苏门伏长:“你说我撒了谎,说我可以影响黑塔遗迹?”

    他不正视我,保持沉默。

    我摇摇头:“但去遗迹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开口道:“黑塔人的诡计一向难以捉摸。”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怀疑起我来?”

    他转过头,审视着我。我并不心虚,直视他。过一会,他转过头,说:“等到了黑衣大祠,你便无力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