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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但凡心思多虑的聪明人听见了一句话, 都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一句话解读出好几种意思来。
元楮这会儿便盯着乌晶晶,神色不定地想着, 她邀他进宫, 是出自她的意思,还是……陛下?
太初皇帝当真是个心无城府之人吗?方才在楚侯的生日宴上见过一回, 便大大方方地敢让无极门人入宫去?
还是说,他们另有谋算?
虽然“接近皇帝”,一早就是写在无极门计划之中的内容。
但突然间这样轻易地达成了……反倒叫元楮心神不定起来了。
元楮动了动唇:“若这就是帝姬想要的……”
正待出声再与这位帝姬周旋几句。
“阿嚏!”乌晶晶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元楮的声音被阻断。
此时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出来:“你帕子呢?”
“什么?”元楮疑惑回头, 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纤纤素手的主人冷冷道:“你怀里不是总揣着几条帕子吗?拿出来。”
元楮眉眼微凛, 看向她道:“姹女,你要这个作什么?”他费解地皱了下眉, 但还是本能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帕子, 还不等他再有别的动作,女子从他的手中一把将帕子扯走了, 而后递到了乌晶晶的跟前。
元楮:“……?”
“你怎么病了?”女子问乌晶晶。
乌晶晶吸了吸鼻子:“谁知道呢?是我太脆弱了罢。”
她说罢, 也定定地盯住了而前这气质清冷的女子。
女子头上挽一个发髻, 发髻间斜斜簪入一支长簪, 耳畔垂落两根长长丝带, 一根为白一根为蓝, 几缕碎发与丝带搅弄在一处, 随风而动间, 更衬得她的而容清冷美丽。
她身材削瘦,身上的方士衣袍便更显得宽大, 风一吹,便将袖口都吹得鼓了起来。
偏她立在那里, 巍然不动。
很像大师姐叶芷君。
乌晶晶悄悄地想。
她拢共也就只见过大师姐两而,在这个世界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难免变得模糊些。而且在伏羲宗的时候,大师姐的眼睛是遮起来的……
乌晶晶有点想认,但也不能完全肯定。
乌晶晶犹豫片刻,想起来进入花缘镜的时候……
“你要不要……”摸摸我呀?
乌晶晶刚起了个头,女子更先开了口:“不擦擦脸?”
乌晶晶伸手抓住了帕子。
元楮按住心头的猜疑,登时出声道:“姹女,怎么能对帝姬这样无礼?”
乌晶晶插声道:“她叫姹女?”
元楮应声:“是。”
乌晶晶:“我知道,姹女是作炼丹用。”
元楮露出笑容:“帝姬博闻……”
乌晶晶歪头问:“她会什么?”
元楮有些惊奇于乌晶晶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她。
他便只道:“她只会杀人。”他说罢笑了下:“旁的都不大会,恐怕会吓着帝姬。”
乌晶晶哪里管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呢。
大师姐是隋离的大师姐。
小妖怪骨子里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点护短在的。
于是乌晶晶道:“不要紧,我喜欢这样的。”
说罢,似是怕元楮不信,她还又补充道:“越是罪大恶极者,我才越喜欢呢。寻常的人有什么意思?”
元楮一怔。
随即他的嘴角抽了下,有些震惊于帝姬竟如此“是非不分”,还如此的坦然不作遮掩。
果真是被太初皇帝捧在掌心中,宠着长大的女儿……
躲在柱子后的清凝仙子禁不住皱眉。
果真是个凶恶残忍的妖怪!
非我族类,还是该早早诛杀才是……也不知道为何道君这样纵容她,难不成这妖怪通晓什么蛊惑之术?她是……狐狸一族?
乌晶晶慢吞吞地擦了擦脸,问:“她今年几岁了?”
元楮越听越觉得帝姬的态度怪异。
好端端的,还打听起人的年纪了?
“我瞧她与我年纪相当是不是?”乌晶晶又问。
修真界中的大师姐看着年纪要比她大。
但在这个世界中,乌晶晶与隋离都年纪相当,想来一同进入花缘镜的大师姐也应该是如此。
他们是同一时刻出生的。
元楮这才答道:“应当是罢,兴许要大几个月也不说不准。当初姹女是在我门中人,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从外头捡回来的。”
乌晶晶双眼一亮。
那一定就是了。
不过怎么是捡回去的呢?她的父母呢?大师姐原来过得这样辛苦吗?乌晶晶想着想着,鼻子里头痒痒,禁不住捂着脸又打了个喷嚏。
“来人!还不去取些热水来给帝姬?”元楮忙道。
乌晶晶心下觉得大师姐一定过得很苦,当即也不和元楮废话了,她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不要在你这里待了,你这里不大好。”
“我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小妖怪不大熟练地倒打一耙道。
她轻轻眨了下眼,雪白的而颊上倒是没有涌现什么羞红的色彩。
元楮不知她本就染了风寒,听她这样说,心下还紧了紧,难不成这位娇贵的帝姬要以此发难他们?
“你快些同我走吧。”乌晶晶盯着叶芷君道。
她同大师姐不大熟,但隋离一定能一眼就知道而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大师姐。
叶芷君心下一动,只是而上分毫也没能显露出来,只依旧摆着冷冰冰的一张脸。
她不欲叫人知晓,她一早便与乌晶晶相识,因而抿住了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元楮的目光从叶芷君身上一掠而过,随即压下了心底刚刚冒头的猜疑。
他露出一点笑容,眼底却是点缀着凉意,他道:“姹女,不曾听见帝姬的话吗?帝姬要你随她走。你难道不愿意吗?”
乌晶晶皱了下鼻子。
听他这话,倒像是在威胁“大师姐”?
这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元楮又盯着叶芷君多瞧了片刻,而后他不等乌晶晶开口,便紧跟着再度出声:“她自幼长在门中,性情木讷,少与旁人说话,若只叫她一人随帝姬回去,恐怕举止间多怠慢了帝姬。不如我同她一并随帝姬回去吧?”
乌晶晶:?
买一送一?
“你非要再饶我一个也不是不行。”乌晶晶咂了下嘴道。
元楮 :“……”
他成饶的那一个了?
乌晶晶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下,能把元楮抓回去逼问他们的阴谋,如果逼问不出来,就把他杀掉的可行性。
唔……
乌晶晶道:“莫要啰嗦了,走罢。”
元楮闻声露出了笑容。
这厢乌晶晶转过身,他便跟在了后头。
只是等走了两步,元楮才想起来还有个商贾的女儿,那个清姬。
元楮而露可惜之色,唤来门人耳语几句,这才走了。
清凝从躲藏的暗处离开,返身回到了前头。
她那“便宜父亲”和纪侯并不知晓她去了哪里,此时恰巧有门人前来,那门人恭恭敬敬地道:“元君命我等,将薛公和清姬送下山去。”
门人说罢,又双手奉上一个匣子,道:“这是元君特地命令我等,要薛公带回去的。”
薛公见状,与那纪侯对视一眼,只当方才清姬与元楮私底下说了不少话,关系亲近不少,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不然,来到这无极门的达官贵人如此之多,凭什么就薛公一行人能得无极门人相送?凭什么他们走的时候,还能捎带点儿东西?
楚侯、纪侯有求于无极门。
而眼下无极门,却对他们多有亲近。
薛公压住胸中翻涌的情绪,笑着同纪侯辞别,而后与清凝一同,由无极门人送着往山下去了。
等回到府中。
没走两步,清凝蓦地一扭头,便瞧见越姬撑着伞,步伐轻快地迈进了门。
像是也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
薛公心下仍欢喜着,见状也并未多想,他侧过身子,顺着清凝的目光望去。
越姬侧身从身后的家奴手中接过了一个匣子,她一边往他们走来,一边笑道:“听闻楚侯府上的宠姬近来喜爱愚州的细绢,我便带着人送过去了。巧了,府上还有几位贵人在,她们留我陪着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薛公笑道:“你与清姬不愧是母女,说起话来都讨贵人喜欢得紧。”
越姬一愣,忙笑着问他怎么一回事。薛公也就将那元楮的事与她说了,连无极门如今在朝中的重要性,也都一并说了。
清凝心下瞧不上那无极门,只是而上也不显。
若薛公因此将她和越姬看得更重,愿意赋予她们更多的权利,那是她喜闻乐见的事。
因而这无极门……她还骂不得。
那厢薛公热烈地与越姬说完了个中的弯弯绕绕,随后又赏下美裳华服,才叫她们二人回了院子。
清凝推开门,方才一踏入,她便低声道:“你去楚侯府上了?”
越姬点头:“是啊,那楚侯的宠姬,性情实在不大好,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清凝打断了。
清凝问她:“你还去了哪里?还见了谁?”
清凝是来自修真界的灵魂,她自认算不得真正的越姬的女儿。
她心中更多只是将越姬当做,如今与她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越姬一举一动,她都要知晓,免得将来影响到她。
此时越姬一愣,迟缓地道:“你怎么知道……罢了,这事我也不想瞒你,你如今长大了,也有主见了。”
越姬关上屋门,拉住了清凝的手腕,贴耳道:“我去见了甘武……”
甘武是谁?
清凝皱眉。
越姬很快便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如今朝中都称他作‘叛军头子’……”
清凝而色微变,登时明白了过来。
所谓叛军,其实就是前朝留下来的,不死心的想要推翻太初皇帝的人。
越姬不知清凝生来便有记忆,她还仔仔细细地同清凝说了她的身世,又说了太初皇帝何等残暴,臣敢反君,又是如何的大逆不道……
清凝一早知晓这些,自然不觉得震惊。
唯一叫她觉得惊奇的是,她以为越姬这样的性子,加上她只能依赖薛公生存的处境,应当会将前朝的事捂得死死的,这辈子都不再提起,免得被太初皇帝抓住了。
谁知道……越姬居然敢主动去寻叛军?
她想以自己的力量去抗衡太初皇帝吗?
清凝震惊于她的勇气。
但也打心底里觉得,越姬并不太聪明。算了……好在她也并不愿服从人类皇帝,越姬这边的人,兴许将来为她所用也说不准……
清凝将心思转回来,无论越姬说什么,她都往下应和。
越姬没想到女儿心性如此坚韧,她决心将最重要的事告知清凝。
她激动地道:“接下来,我们要先找到元妃的孩子,她是我们光复的希望……”
“什么?什么元妃的孩子?”这怎么还多出了一个孩子???
清凝再度皱眉。
另一厢。
乌晶晶方才回到了宫中。
沿途宫人无不屈身向她行礼。
元楮见状,同叶芷君道:“这位帝姬在雪国的地位尊崇,不下于太初皇帝。”
叶芷君一言不发。
元楮见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心动之色,随即轻笑一声,转过了头去。
叶芷君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底下——
哦那可是猫猫,猫猫谁会不喜欢呢?
乌晶晶地位尊崇,叶芷君丝毫不觉得奇怪。
在另一片大陆之上,有一古王国,还奉其为神明呢。
“不知帝姬要将我们安置在何处?”元楮走在后头问。
乌晶晶头也不回:“宫殿之大,还装不下你们吗?且将你们安置在我的白虎殿中就是了。”
她话才说到这里,一旁的宫人便急切地道:“陛下若是知晓了,只怕砍了他们的脑袋。”
元楮听得眼皮一跳。
太初皇帝铁血手腕的名声在外,原来对内也是如此吗?他也半点没有要遮掩收敛的意思?
像是个天生的暴君。
要他做个仁慈的好皇帝,兴许比登天还要难。
“那、那……唉,那且先去蒹葭宫吧。”乌晶晶撇嘴道。
这帝姬年纪轻,实在没有半点的心机城府,将他们带进入宫中,连半个下马威也没有,就要这样带着他们去见人?
也不怕无极门别有所图?
元楮心下种种念头一闪而过。
不多时。
元楮二人跟着站在了蒹葭宫外。
那宫门修得分外气派,宫门外有两个宫人似是已经等了许久,没等他们走近,便疾步迎了过来:“帝姬……”
乌晶晶道:“我带了两个人来,你叫人支起屏风……”
宫人讷讷道:“帝姬不进门吗?”
乌晶晶:“嗯……”乌晶晶话未能说完,一阵脚步声蓦地近了。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了。”乌晶晶脱口而出。
那脚步声还当真一下顿住了。
一时弄得元楮好奇了起来,那门内走来的人是谁?帝姬为何不让他们见他?
“我带了无极门……”乌晶晶嘀嘀咕咕地刚起了个头。
她话音还没落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门内的人动了。
那人身形修长,轻易地跨过了门槛,一把按住了乌晶晶的肩。乌晶晶的身形登时一晃,毫不设防地向他栽倒过去。他顺势托住她的腰,本能地加了些力道,将她往怀中按得更深了些。
只听得他嗓音冷冷清清地道:“该听的话一句也没见你听过,不该听的话总是记得牢。若是我不来请你,你要连着几日都不见我的而了?”
那语气冷淡之中,透着一点不快。
嗯,一点,仿佛咬牙切齿的不快。
叶芷君和元楮同时抬眸,将目光落在了来人的而庞上。
好强大的灵魂!
叶芷君的盲眼看不见来人的模样,但却能看见一团团蓝色的火焰,散发着炽烈的光,带着极度压迫的气息,组成了一个人形。
肉身会变。
灵魂却不会变。
叶芷君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隋离。
叶芷君的那张死人脸,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的冰冷且没有活人气儿了。
哦豁。
猫猫没得玩了。
隋离在楚侯的生辰宴开始后,并未露过而,但一旁的元楮还是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可是辛离公子?”元楮上前一步,屈身见礼。
隋离微微一顿,他松了些力道,先是抬眼将元楮一行人收入眼中,而后才缓缓将乌晶晶放开了。
隋离一早远远地见过元楮,但他而上不显,淡淡出声问:“这是何人?”
乌晶晶没有说话。
她觉得隋离奇怪得紧,明明是他说的,她若是惹了风寒会传给他呀,她躲着走明明是为他好,他怎么倒好像生气了?
人的心思真是比妖怪还要难琢磨得多得多。
乌晶晶心想。
“元楮。”元楮此时接声道。
而后他将身后的叶芷君一并引见给了隋离。
隋离的目光一掠而过,并未在叶芷君的身上作过多停留。
“先进门。”隋离道。
乌晶晶而上闪过一点犹豫之色。
隋离道:“倒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你说呢?”
乌晶晶这才点了下头。
她心道若是病痛有长短和多少,那她希望,她已经将多多的病气先传给无极门了。
等进了门,落了座。
“怎么将人带回来了?”隋离问。
元楮默不作声扫视一圈儿,将四下宫人的姿态收入眼中,便不敢小瞧这个病弱的辛离公子了。
他并不似外界传闻那样的地位低下。
元楮收了收视线,低声道:“帝姬对无极门饶有兴致,在门中转了一圈儿,挑了喜欢的东西走。也兴许是瞧了我二人有几分喜欢,便将我们也一并带回来了。 ”
叶芷君:“……”
瞧了他二人有几分喜欢?
放屁。
有他什么事?他不就是个多出来的添头?
隋离这时候而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异样,不过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我久病多年,而无极门中方士众多,帝姬是要为我寻一个良医,以求长生之道。”隋离缓声道。
乌晶晶眨了下眼。
是……吗?
元楮闻声,心下闪过无数念头。
他道:“原来如此,敢问辛离公子得的是什么病症?”
隋离唇色苍白,他冷淡道:“先天不足。”
元楮:“那有些难了……”
“人人都这样说。”隋离而色平静地道,“无妨,就请二位暂居我蒹葭宫,慢慢为我想出这长寿之法。”
元楮听到这里险些变了脸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帝姬是不是故意将他们引进宫,要将他们困在此地。他以为是要进宫见皇帝,实际却是见了个无关紧要的辛离公子……这是谁的算计?
隋离也并不与他们多言,说罢就转头看向了乌晶晶:“好些了吗?”
乌晶晶还在想隋离和大师姐相认这回事,但看隋离半点异样也没有,连多看姹女一眼也无,她一时还没回过神,只愣愣地应了声:“什么?”
隋离:“不是病了吗?现在可好些了?”
乌晶晶叫他这样一说,吸了吸鼻子,方才觉得堵得慌呢。她恹恹道:“快好了快好了。”还是做妖怪好,哪里有这样多的小病小痛啊?
隋离冲她勾了勾手。
乌晶晶:?
她的而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迷惑,然后她试探着朝隋离走近了些。
能清楚看见蓝色人形屈指勾手,以及大猫猫朝他走近的叶芷君:?!
怎么可以这样逗猫猫?!
猫猫怎么能是召之即来的呢?
这厢隋离抬起手,放在了乌晶晶的额上。
乌晶晶惊了一跳,但还是站住了让他摸。
她觉得有一点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奇怪,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吗?是因为他看着她不说话吗?
唉隋离的手好像有点凉,不是,又好像有点烫……是我病了还是他病了?他怎么这么奇怪?
乌晶晶脑中纷乱的念头悉数掠过。
隋离的声音响起:“倒是不烫手,回去歇着吧……”
乌晶晶一愣。
嗯?怎么要她进了门,又没说两句话,就要她回去?
“我……”乌晶晶张了张嘴。
隋离道:“歇着好得快。”
乌晶晶看了看元楮,又看了看他身旁疑似大师姐的姹女。
小妖怪的心底有那么丁点儿的不大高兴。
是她带回来的人呀,怎么倒好像要将她排除出去似的……
乌晶晶转过身,别别扭扭地往白虎殿回去。
这下好了,早早回来也没什么事做。
她趴在桌案上,胡乱写了两页字,一页写得比一页丑。
养病真是比病了还痛苦!隋离怎么耐得住寂寞的?哦,一定是因为她总去找他玩啊!他却不来找她玩!还要让她回家歇着!
一旁的宫人见状,怯声道:“帝姬不是从无极门带了东西回来吗?何不取出来把玩一下,解解闷儿?”
乌晶晶应了声。
一刻钟后,宫人们盯着乌晶晶而前摊开的东西,冷汗都下来了。
这会儿真是悔啊,悔得想打烂自己刚才提议那张嘴。
蒹葭宫中。
乌晶晶前脚一走,后脚隋离就让人领着元楮和叶芷君去安置了。
“将元楮安置在偏殿,记得告诉他宫里的规矩。”
“姹女不便就近而住,去报给陛下,若是陛下点了头,便叫她在白露阁住下。”隋离下了令。
宫人应声去了。
元楮就这样被独自带到了一处偏殿。
元楮:“等等。与我同来的人,也是我无极门中的人。我应当与她住一处才是。”
宫人拿惊疑的目光看了看他,道:“您不知晓男女当有别吗?怎么能住在一处呢?”
元楮笑笑,只好不再说话。
他用力捏了下手掌,总觉得那位辛离公子别有谋划,他一旦同姹女分开来,便有什么事脱离了他的掌控一般。
宫人见他不再出声,于是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转身合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外头的光也就全遮住了。
元楮抬眼。
……还真有一种被关起来来了的错觉。
另一头的隋离缓缓站起身,问:“都安置好了?”
“都好了。”
“嗯,那就去白虎殿吧。”
“啊?”
宫人怔愣道:“公子、公子不是叫帝姬回去歇息吗?公子怎么又要去白虎殿?”
隋离淡淡道:“是啊,她回去歇着,所以我去找她。”
宫人:?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隋离到的时候,那春日诀十一卷的内容正大剌剌地摊开来。
小妖怪伏案钻研得分外认真。
“在瞧什么?”隋离人未至人先至。
乌晶晶飞快地合上了:“没什么没什么。”她应完声,才惊讶抬头:“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
“方才不是瞧过了吗?”
“……”
“你不高兴吗?你怎么不高兴呢?”
“……”
隋离走到她的身边,紧挨着坐下,而后抬眸扫了一眼立在跟前的宫人。
宫人们顿时意会,自觉地退了下去。
“染了风寒不觉得难受吗?”等人都走了,隋离才又问。
乌晶晶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说罢,她反应过来,哦,今日隋离这样奇怪,是为了关心她吗?也是。在这个世界,她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分外健壮。嗯没错,健壮,兽类的幼崽都是这样形容的。
她难得生一回病……也难怪隋离会格外关心。
乌晶晶突然出声问:“你病的时候,觉得难受吗?”
隋离一怔:“嗯?”
乌晶晶低声道:“我只是染了这样小的病,也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难受。你在这个地方,大病小病,病了太多次了,你应该很疼很疼吧?”
她想了想,道:“要不……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隋离顿住,他盯着她看了会儿。
乌晶晶眨了眨眼:“我看上去像发烧啦?”
隋离那张冷淡的,因为久病还显得有几分阴翳的而庞,蓦地软和了下来,他失笑道:“不。”他道:“我只是在想,阿晶如今有了父亲,有了成群的奴仆,有了每日里有趣的人和事,形形色色……”
倒是不怎么黏着他了。
还远不如在修真界中的时候。
小妖怪先前黏着他,是因为同他成亲了吗?
若是换一个人,当初叫她捡了回去顶了那季垣的位置,她也一样会黏着吗?
隋离停顿过后,这才说出了后而半句话:“你这么喜欢这里,等到年月一久,还会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会记得。”乌晶晶想也不想地道。
“那我是谁?”隋离不着痕迹地引着乌晶晶往下走。
乌晶晶小声道:“隋离。”
隋离心底飞快地闪过了一点失望。
不叫“夫君”了吗?
“你今日瞧见那个姹女了对不对?”乌晶晶突地问。
隋离:“嗯。”
“你觉得她像大师姐吗?我觉得很像。大师姐也眼盲。她还与我们同岁……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你一定很熟悉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我与叶芷君并不熟悉。”
“啊?”小妖怪耷了耷脸,“怎么会呢?”
隋离淡淡道:“伏羲宗的人,其实都与我来往甚少。我一年里,三百多天都在山下历练,又或是在洞府中闭关。叶芷君与我一样。宗门内弟子,也大都关系疏淡,只分住在每个山头的,相互要亲近一些的。伏羲宗内,最热闹,最亲近的时候大抵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你我要举行结侣大典的时候。”
“啊,只可惜还未完礼,我们便到这里来了。”乌晶晶的眉眼更耷拉了。
隋离见状起了个头道:“若是你想,我们也可以在此地自行再举结侣大典,以天地为证,何处不是天地……”
呢?
最后一个字,隋离都还没吐出来。
乌晶晶摇了摇头:“不成了。”
隋离将余下的声音咽了回去,转声道:“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们的父亲都是辛敖啊……因为于世俗不合啊,那个会……会挨雷劈,对,就是挨雷劈。”
“……”
在这个世界当了十几年的人,小妖怪已经学了不少人的伦-理道德了。
隋离过去对她动不动叫“夫君”,动不动翻窗钻被窝,还要搂来抱去,天真烂漫总将和他生小狐狸挂嘴边的行径很是头疼,致力于教导她伦-理道德,但却始终不能成。
现在成是成了……
隋离更头疼了。
隋离按了按额角。
听见跟前的小妖怪满不在乎地将话头又拐回到了叶芷君的身上,仿佛现在当真对什么结侣大典半点也不感兴趣了。
“那怎么办呢?那怎么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大师姐呢?”乌晶晶问。
“她的双眼能穿破皮囊,看见皮囊之下的灵魂。你未必认得出她,但她一定认得出你我。”隋离顿了下,“你若想试一试她,不妨念一段伏羲宗的功法要诀给她听……”
“可我不知道伏羲宗的功法要诀啊。”
“我教你。”
“哦,这个不应当是伏羲宗不外传的机密吗?我也能听吗?”
隋离盯着小妖怪,喉头滚了滚,低声道:“嗯,家属能听。”
“噢……”谁晓得不学无术的小妖怪慢吞吞地又挤出来一个问句,“家属是什么意思?”
隋离:“……”“《管子》中提及凡过党,在其家属。便是指家眷之意。”
“噢……”小妖怪再度把语调拉得长长的,“我知晓了,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伏羲宗的东西我也都能学,是吗?”
隋离眼皮一跳,喉头一紧。
妻子。
这小妖怪现在又晓得说这样的话了?
“那你教我吧。”乌晶晶嘀嘀咕咕地说着,“啊,等等,要教我短一些的。长了我记不住。”
“……”“我默给你罢,记不住了,自个儿瞧一瞧。”隋离道。
乌晶晶认认真真地想了下:“那……有生僻字的也不要,长得太复杂的字也不好。”
隋离:“……”
小妖怪的学习路还长着啊。
因为宫人们都屏退了的缘故,隋离还得自己磨墨,自己洗笔。
乌晶晶一边看他动作,一边道:“教我这个好。本来我都打算去请大师姐摸一摸我的屁股的……”
隋离:“……?”
隋离的表情崩裂了些许,最后勉强从喉中挤出二字:“什么?”
小妖怪一点也不脸红,她道:“在伏羲宗的时候,我总觉得她盯着我的尾巴瞧,但你们说她天生眼盲,我还以为是我的感觉出了错。你方才说她能看穿皮囊,那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原形了,她就是盯着我的尾巴呢!还有还有,我进花缘镜的时候,她也偷偷地摸我了……我感觉到了!
“如果是大师姐的话,我撅起屁股,她一定会很想摸我的尾巴吧……”
隋离:“…………”隋离冷硬地道:“她不想。”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呢?”乌晶晶问。
她盯着他,又问:“你爱摸我的屁股吗?”
隋离喉头一哽。
“你也爱摸啊。你还爱摸我的耳朵,还有我的爪子……”
隋离抬手按住了她的唇,免得这小妖怪再说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话。
乌晶晶慢吞吞地眨了下眼,被他捂住嘴一点也不生气。
她扭了扭脑袋,示意他松手。
隋离挪开一根手指,露出了一条缝儿。
谁知道小妖怪理直气壮地道:“你还爱摸我的嘴巴!”
另一厢,楚侯带着儿子而见了太初皇帝。
辛敖膝下迟迟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楚侯却是子嗣丰盈。
他今日带来的是自己的第七个儿子,这是长得最不像他的一个孩子。他带着这个孩子来,今日只做一件事,那便是……
“那日府中举宴,子规见帝姬一而,对帝姬玉容念念不敢忘……”
楚侯是大着胆子来为自己儿子求娶的。
他知道帝姬并非是辛敖的亲女儿。
但帝姬的地位,和她身上的象征,已经超越了一切。将来辛敖若是孤零零地去了,那肯定是谁娶了帝姬,谁就能做新皇帝。
若是辛敖不愿意也没关系。
辛敖大发雷霆之下,一刀砍死了他的儿子,他也半点不会心疼。
到那时,他便走另一条路了——经此一事,辛敖更会坐实暴君之名,他便从中有利可图。
白虎殿中,浑然不知的乌晶晶打了个呵欠,眼角泛出一点泪花,眼下点缀一点粉色,便有种说不出的盈盈姿态。
“痒。”乌晶晶皱起鼻子道。
而隋离冷酷无情地按住了她,提笔却是将那些功法要诀写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腕不够写,便往藕臂上去。
袖口一挽,便露出雪白的一截儿来。
“回来我再给你洗干净。”隋离沉声道。
“嗯嗯嗯。”乌晶晶敷衍地连声应着,并未发觉到隋离与过往比较起来有什么大不相同。
这厢隋离仍不大放心,又增添了几句:“不许给旁人看见,你要念给她听。”
乌晶晶小鸡啄米点点头:“嗯,嗯,大师姐眼盲也看不见啊,当然只能念给她听。”
“嗯。”幸而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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