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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任谁不来你也会来!”
在冯庸大学里穿长袍的人不多,这个坐在教室里大笑着与雍澈说话的中年教员就是其中之一。
雍澈一脸苦笑看着他,始终感觉很惭愧。他是自己医学院的先生,又是入校后见过的第一位先生,虽然听说只是个助教,没有授课的资质,可总不能不记得人家姓甚名谁吧?
雍澈却真就不记得。
这人实在貌不惊人。三七开的分头不知是昨天中午还是晚上梳的,油腻的像是涂了廉价的发蜡,上面还挂着可疑的白屑。看面相也就不到五十的岁数,可鬓边却华发丛生,隐隐有赶超黑发的趋势。长得不能算丑,但确是放在人堆里寻不着的那类。个子似乎比自己略矮,却偏偏在竹篙般的身子上套了件又长又肥的旧袍子,衣襟和手肘处早都磨得泛白,怕是再穿就需打上补丁。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想象会在冯大这样的名校中任教。
雍澈记不住他的名字似乎情有可原,自己是冲着医学院“军事医学社团”才来到这间空教室的。可偏偏是面前这位先生,在今天上午军训结束之前跑到操场,知会大家军医社纳新的消息,欢迎新同学踊跃报名。
雍澈很踊跃的来了,可踊跃的似乎只有他一人。他不知道为何这位不知姓名的先生猜到他一定会来,人家不说,他也不问。在不关心的问题上,雍澈从没有丝毫好奇心。
除了这寒酸先生,教室里还有三个二年级的学生,他们见终于有人进来,早都围了过来,有的向雍澈问这问那,有的催他在会员簿上签名。
雍澈看那名册上有十多个名字,自己却无一相识,便疑道:“原来已有这么多人报过名了,怎么竟没有我们本院的同学?”
那先生窘道:“这个,名册上的确实都是咱们医学院的学生,只不过都是你上一届的师兄,现在也只剩这哥仨了。雍澈啊,你来了可就不许退会了啊!”
雍澈忽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冯大素来重视军事素养,这他早就知道,这军事医学自己虽然不懂,可想来也算军事素养,怎么会如此不招人待见?
“燕先生,时候不早了,也没别人来,就算要来估计也都吃饭去了,有几个像雍澈这么上心的?”一个学生向那燕先生道,“咱们也饿了一上午了,下午还有课,要么您请哥儿几个吃口饭去吧!”
“对对!人又不多,吃不穷燕先生!”另一个学生附和着。
燕先生听了窘道:“别别别,燕某囊中羞涩,这你们是知道的,我都皮包骨头了,你们还要我请!”
雍澈看着三位师兄一个个无精打采,那燕先生也是一脸无奈,想想吃食堂也用不了几个钱,便咬了咬牙道:“燕先生,三位师兄,小弟今日初入本会,要不我请一顿,聊表寸心!”
余人无一客气,他们是一溜小跑赶到食堂的。秋丛口中的猪食在这些人嘴里简直就是珍馐美味。吃饭的当口雍澈几次想要询问两句,可压根寻不到说话的机会,人人都在低头吃饭。他们吃饭简直就像喝水,仿佛不用换气和咀嚼,只是喉头上下动着。
雍澈见四个人都已吃完,这才张口问道:“燕先生,各位师兄,雍澈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
燕先生摩挲着肚皮笑道:“别客气,说,说!”
雍澈道:“咱们冯大社团林立,听说有几十个之多,人家诗社、画社的社员动辄上百人,小社也有个几十人,怎么咱们院办的军医社却这么…”
燕先生抹了抹嘴,“唉,这事说穿了简单,你成天上课就研究这些个玩楞,下课了还不找点乐子?干嘛还来学这些?虽说军医讲求快捷有效,不同于我们日常所行的医术,可冯大毕竟不是军校,又有几个人毕业后不谋个好差事,去当劳什子的军医!”
“对了雍澈,你怎么想来我们社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大二师兄问道。
“我?我合计着技多不压身嘛,再说…”
“再说你是‘燕怡双杰’的后人,血管里流的都是药汁!”燕先生眼睛里闪着狡黠笑道。
雍澈心下一惊,忙探过身子问道:“燕先生你怎么知道?”
燕先生答道:“你们这届就几十个学生,我当然挨个翻看过你们的履历,令尊那栏写的是雍白,满奉天除了小西侠医雍大先生,哪还有第二个雍白?”
雍澈这才明白过来,笑道:“所以您说我一准儿会来?”
“燕先生是看你来了才说这么说!”几个师兄一齐笑道。
青春痘师兄沉吟半晌,忽道:“燕先生,哥儿几个,我有个想法,我们军医社总这么带死不活的不成,得改革!”
“改革?你说怎生改法?”
“要我说,这社长暂时还由我当着,雍师弟既然有家学渊源,我提请他当副社长!”青春痘师兄正色道。
众人不顾雍澈推辞,附和道:“就是这么办,老王你真有魄力!真爷们儿!”
那青春痘王社长又道:“元化不才,忝居社长要职一年有余,眼瞅着咱们军医社式微,我心里也不好受…”
燕先生安慰道:“元化你也别自责,这里主要还是我这个指导教员没做好,你们都尽力了。”
“燕先生你让我说完。”王元化有些激动,“我这社长名头无所谓,我们军医社的前途才是紧要的。若是这回雍澈能招到十个社员,有五个能留到最后,这社长我就让贤给他做!”
他说完这话却无人再附和,大家都瞅着新任的雍副社长,似乎是在等他说话。
也不知隔了多久,雍澈才低声道:“承蒙各位不弃,推小弟做这个副社长。要说才学我肯定是不成的,但要是说振兴咱们军医社,我一定尽力。王社长要我招社员,我便去招,便是把全院的新生都招进来,王社长也还是王社长,要是一个也招不进来,我也厚着脸皮和各位长几年本事。”
雍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军医社这条贼船,之后被“尚行三友”知道,叫了他好一阵子“雍社长”。自此,雍澈也成了那一年全冯大唯一的一年级副社长。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很难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决定,很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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