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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泠笑道:“照郭大哥这么说,你倒是我的知音了?”
郭心阳道了声不敢,雍泠又道:“你这人该谦虚的时候不谦虚,该张扬的时候不张扬,你先别说。大哥,依你说,我那曲子奏的如何?”
雍澈不喜他顶撞郭心阳,只皱眉道:“什么如何,我就听人家高三那个姓连的女生奏的比你好!”
雍泠嗔道:“哦!大哥你不仅崇洋媚外,胳膊肘还往外拐!这曲子是我俩编的,连姐姐拉的好不假,可你要说不出人家好在哪里,我差在哪里,我倒看你羞也不羞!”
不待雍澈还口,郭心阳忙来解围,“二小姐…”
雍泠冷道:“不敢当,我们小门小户的,我叫雍泠,嫌拗口就叫雍二。”
郭心阳毕竟是读书人,不便直唤她闺名,只得道:“二姑娘,子澄兄若真说破了,还怎么显得出我是知音?你且听我一解可好?”
雍澈忙在妹妹身后向郭心阳拱了拱手,雍泠笑道:“那好,还请郭先生雅正。”
郭心阳起身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柏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二姑娘的闺名和这曲名,想必都是源出刘文房的这首五绝。”
雍泠嗯了一声,用一双杏目悄悄看着郭心阳,心道想不到这郭公子虽生得英武,倒也颇通音律。只是记心不好,将刘长卿诗中的“松风”记成了“柏风”,实在是不该。
郭心阳又道:“二姑娘以太古之音勾勒远山,另一位姑娘以清亮之调描摹绝巅,合奏以表朔风寒雪之象,好似无草木,可闻曲者无不被曲化代为古木,如此更能领略高远孤寂,万里独青之感。不知我这粗解然否?”
雍泠只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忙小跑回屋,转身之间捧了琴来,置于几上,素手轻拨,奏了曲《高山流水》。
琴音甫歇,雍澈当先叫好道:“起先我就说过你这曲子弹不出韵味来,这回虽起势快了些,倒也正暗合了此曲求遇知音的意思。”
雍泠让哥哥说的不好意思,转问郭心阳道:“郭大哥,我那曲子你解得极好,还想请教您,这《松风寒》一曲可有败笔?你说给我听,省得以后贻笑大方。”
郭心阳直勾勾的望着雍泠,仿佛没听见她说话。而雍泠的脸早已红到了耳根子,只等雍澈推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
雍泠又问一遍,郭心阳才答道:“我一个粗人,怎敢指摘二姑娘的曲子?但承蒙错爱引为知音,我也就倚老卖老点评一二。姑娘此曲意境韵律都是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在末了曲风转为柔和舒缓,又似乎有阳春之象,就只这一处,与整支曲子略有不谐。”
雍泠笑道:“郭大哥果然是高士,末了一段是我和高中部的连姐姐商量着来的,我们寻思再孤峭的劲松,也有沐浴春风的时候,在最后伏这么一笔,多少给闻曲者以暖意。”
郭心阳叹道:“姑娘宅心仁厚,可毕竟涉世太浅。那古木选择了群山之巅,万仞之绝,就从没幻想过和煦春风。再者,那绝巅之上,又哪有暖风拂过了?只此一处,坏了余韵…”
雍澈只怕雍泠听了这话小女孩脾气上来会不高兴,可侧目瞧她,只见雍泠于案几前低头轻抚琴弦,半晌不语。
郭心阳又道:“二姑娘,你是有大才的,不可因我一句废话转了性。人有念想这很好,要我说,这曲是佳曲,可于你这般年纪难免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还是多奏些中正平和之音吧。子澄兄,在下告辞。”
说着,郭心阳大踏步的推门出来,正巧赶上雍溪和梅清过招,梅清敏捷的闪开雍溪一记侧踹,这一脚却直奔刚出屋的郭心阳左腿迎面骨而来。
郭心阳没有退路,左右两边分置石凳、花盆,可他霎时间已有计较。这一脚虽伤他不得,可他不欲再拂了雍溪面子,便只轻身纵跃,反手在身后门框上发力一按,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雍溪身后。
郭心阳不理雍溪,直拉了梅清出院,雍澈三两步追上道:“二位兄长留步,小弟有一语相问!”
郭心阳回身道:“子澄还有何事?”
雍澈道:“这两****一直因为考学的事犯愁,不知是去冯大还是东大,还望二位帮我合计合计。”
梅清只看着郭心阳干笑了两声,便径自出院,郭心阳闻言只是淡然道:“你已有了主意,又何必还来问我?这里面没有对错,照自己的意思办吧!”
雍澈目送二人出了巷子,心下终于有了计较。
于他而言,拿主意似乎比办事情难得多,他拿定了主意,事情似乎便已水到渠成。
旬余后的一日午后,他独坐在自家院中的石凳上,未换便装,仍穿着同泽中学的校服,直勾勾的看着手中冯庸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与郭心阳、梅清上次一别已是半月有余,这二人行踪飘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和他俩相识过,和他们在一块儿的每一个瞬间似乎都很模糊且不真实。
而和宁思作别只不到半天功夫,两人的情谊似乎已然微妙起来。上午回学校取通知书,宁思拿着东北大学的那一张,又看到他手中冯庸大学的这一张,看他的眼神陌生而又真切。
自己为了什么,舍了多年的同窗故友,去报一所先前从没考虑过的大学?雍澈想不明白,或者未曾深思。
父叔二人知道了这消息,不多言语,招呼各自内人去街市买酒买菜,之后便同到香堂告祭祖宗。三个妹妹轮番前来道贺,见他如此落寞,也不知为何,便各自去了。只是雍泠好似无意的推开自己房间窗子,一曲《幽兰》便飘扬于小小院落。
曲未歇,人已至。雍澈开了门,见来人正是让自己烦闷不已的老友宁思,他忙紧张道:“和叶,我正有话与你说…”
“且住!”宁思止住他道,“雍子澄,我已不想再听你说什么,我虽生于没落之家,可也是信义之人,你既瞧我不起,自可去结交富贵朋友。君子绝交不出恶语,左右已毕了业,我专程登门就是跟你明言这句话!咱们就此别过,老死不相往来。告辞!”
雍澈完全可以追上跑出巷子的宁思,可他没有去追。雍澈也当然知道宁思家的宅子在哪里,可他也没有去找。他只是扶着门框,头枕在胳膊上,说不出的无助,道不尽的茫然。
家人为他摆的宴席上,父亲雍白破天荒的允他喝酒。他喝了第一杯,便再没谁能止得住他。喝了小半斤酒,却没吃过几口菜。
就在雍澈喝醉之前,隔壁洛老板敲开了院门。
洛老板是来道贺的,虽是不请自来,可终究带了贺礼。雍澈见了洛英华的父亲,酒已醒了大半,谢过这不知哪辈子的泰山大人,又从他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只看信封上的字迹,已知是洛英华的手笔。洛老板拍拍他肩膀,跟雍白、雍书二人寒暄几句,便转身自回家中。
雍澈临席阅信,读完又看看落款日期。原来洛英华离开奉天已经一周有余,这信便是道别的,只是不知为何,那洛老板直到今日方将此信交予雍澈之手。
雍澈一时怅然若失,不待再喝一杯酒水,已然醉在席上。
正是:
佳人与故人,
红尘似清尘。
梨叶终归土,
繁花枉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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