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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两三百万……”贾琏心中一阵狂喜,双眼冒出猛虎下山的锐芒,癫癫狂狂地搓着手,喜滋滋地说:“别看荣国府架子还在,内瓤已经上来了……有这两三百万,一家上下,哪个比我富贵?”
张思远瞧贾琏那轻狂模样,忍不住摇头一叹,“只可惜,这两三百万,就如水中月,镜中花,琏二爷要拿到手,可不容易。”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们想刁难我?”贾琏恍若被人杀了亲爹般,立时狰狞了面孔。
“二哥,两位张大叔不是那么个意思。”迎春托着脸颊,无耐地一叹。
“那是什么意思?”贾琏回想起白日里为了赚邢夫人那十两银子,他在城里城外货比三家,才挑选了最便宜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领回家,要有那两三百万,他肯为几两银子大费周章?
迎春道:“瞧张家那样落魄,姨娘也没接济张家,可见,姨娘行事非常的隐秘,就连实际数目,也不敢告诉给稀里糊涂的大老爷。只怕,姨娘是拿着别人的名头去经商的,”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忙望向张思远,“两位大叔,姨娘的死,也是因为这两三百万?”
张思远点了点头,“所以,二爷可明白你如今的处境?有人为了那两三百万,连还没出世的孙子都舍得不要,怕对二爷这养了十几年的孙子,也什么深情厚谊。”
“你是说,老太太……”贾琏的心肝颤了颤,大抵是同命相连,伸手将一旁的迎春搂在怀里,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一样,可怜兮兮地问:“既然姨娘行事缜密,就连老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数目,老太太怎么会……”
张思远叹道:“说来话长,想当年,咱们太太嫁进荣国府,荣国府上上下下没有不奉承她的,忽然一日娘家被义忠亲王老千岁整垮了,满府上下跟红顶白,个个都怕从太太身上沾染了晦气;就连老爷,因老太太给了他两个俊俏的丫头,也冷落了太太;偏府里又传言说老太太急等着太太没了,就给老爷找个‘好的’。太太心里有苦说不出,身子骨也叫作践的一日坏似一日,料到她的日子不多了,瞧见张家垮下前交给贾家保管的几箱子东西也叫人算计上了,思来想去,身边只有寇姨娘,并那每常跟她一起吟诗作对、绣帕子的敏姑奶奶,尚可依靠,就求了敏姑奶奶、寇姨娘,央求她们趁着老国公大寿,府里人忙得不可开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嫁妆、并张家交给她看管的东西,捡着值钱的都搬出府。原本瞒得一点风声都没露,忽然一天,二太太从娘家听说咱们太太名下的庄子、铺子易了主,就赶来跟老太太说……”
“二太太盯着我母亲的庄子、铺子做什么?”贾琏气恼道,又心恨贾赦不中用,但凡张氏有贾赦这么个倚靠,也至于娘家没了,就被人逼上绝路。
张思远摇头叹道:“还能做什么?难道二爷以为,老太太将荣禧堂给二老爷、二太太,是一时兴起?老太太听二太太那么一说,就强押了老爷去质问太太,太太瞧老爷窝囊的不肯说一句话,心里一冷,只说嫁妆还有张家的东西都花干净了。老太太不信那几十万银子能一下子就没了,逼着老爷要拿‘偷窃’休了太太,老爷唯唯诺诺地不敢吭声,太太气得吐出一口淤血,人清清醒醒地明白自己只怕油尽灯枯了,就要见二爷。老太太逼着太太银子拿回来,才肯叫太太见二爷。太太冷笑了两声,猜着大老爷那么懦弱、二太太那样精明,二爷再没旁的依仗,这辈子只能靠她留下的那些银子度日了,于是咬紧牙关,再不提见二爷的话,就那么撑了小半个时辰,就去了。人没了,大老爷才想起后悔来,才闹着将剩下的不中用的家具物件还有衣裳交给寇姨娘管着。”
贾琏不觉掉下两行清泪,哽咽说:“可见这世上,除了母亲,再没个肯这样为我长远计较的人了。”虽然张氏昧下了张家交给她保管的银子有些不厚道。
迎春拍了拍贾琏的脸颊,“就没人替太太打抱不平?”
“怎么没有?敏姑奶奶听说是二太太教唆老太太去的,一直到出嫁前,都不待见二太太呢——只是老太太到底是她亲娘,总不能为了嫂子跟亲娘一刀两断?”张思远叹了一声,“要说咱们敏姑奶奶,也是个好人,若不是借了她夫家在苏扬一带的势力,寇姨娘能耐再大,也万万不能在十几年里,就赚来二三百万。原本瞒得好好的,敏姑奶奶赚钱、咱们姨娘也发财,都和气着呢,偏生……”
贾琏心头一跳,“怎么了?”既然贾母为了那二三百万害了寇氏——她一准猜到一旦寇氏生下男儿,寇氏越发不会对那二三百万放手,所以,索性连孩子都不许寇氏生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思运尴尬、懊悔地说:“姨娘一直叮嘱我们,做买卖时不许跟金陵薛家打交道。可我招进来的一个掌柜的,不知哪里听到风声,说东家是荣国府的奶奶,行事就有些张狂,去金陵地面上贩卖丝绸时,在酒楼里为了个唱曲的,跟薛家大爷争风吃醋,斗嘴时,将东家是荣国府的奶奶的事说漏了嘴。薛家当面不敢得罪他,背地里写信给二太太,问二太太什么时候经起商来了。二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又央求王家王子腾去查,就那么顺藤摸瓜,查出了咱们姨娘跟敏姑奶奶一起做买卖的事,因事关敏姑奶奶,二太太就去跟老太太说了——姨娘听见风声,还没来得及跟敏姑奶奶商议出个对策,人就没了。”
贾琏用力地拍向自己额头,“不好!”豁然站起身来,背着手六神无主地转着圈子,“姨娘没了,老爷是个连官也不认真做,一心跟老祖宗怄气的大糊涂鬼!我是个不会读书,游手好闲的小糊涂鬼!二老爷、二太太一家名声那么好,这么着,姑姑指不定被老祖宗花言巧语劝说的忘了母亲的话,就将母亲、姨娘留给我的,都拱手送给了老祖宗、二太太!——虽不是姑姑的银子,但谁叫姨娘没了,只剩下姑姑一个能做主的。只怕二老爷、珠大哥不通俗务,到时候,还得我屁颠颠的替他们去苏州将这两三百万弄回来呢。”急得恍若油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转个不停。
“二哥,你转得我头晕……二哥既然知道毛病出在哪,改了就是。”迎春托着脸颊说。
“你说得倒是容易,怎么改?”贾琏望了一眼迎春,悻悻地说:“我倒是能够倚靠,可惜老爷……”话音没落,只听门上咣当一声,先吓了一跳,随后骂道:“混账东西!谁在门外?”
才骂了一句,就见贾赦清醒地红着眼眶靠着门站着。
“老爷?”贾琏忙走到门边,瞧见他的小厮不知道死哪去了,还没回来,就只贾赦一个人在这站着,心颤颤地问:“老爷几时来的?”
“二三百万?”贾赦张口,就吐出这字字千钧的四个字。
原来贾赦去了寇氏灵堂,见灵堂上的幔子被火燎到了,气得叫了小厮来打骂,须臾又见美人风筝一样的莫姨娘走来。
莫姨娘哭哭啼啼地埋怨贾赦忘了答应她的话,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贾赦看莫姨娘看得心痒痒,听莫姨娘埋怨三更半夜贾琏不避嫌地叫她们过去,一时疑心贾琏轻薄姨娘,就赶着来教训贾琏,谁知,黑灯瞎火的,就听见屋子里左一句“二三百万”,右一句“二三百万”,听得他迷了心窍,又将答应莫姨娘的话忘了;再听儿子跟下人左一句无能右一句懦弱的,心里就觉屈辱了。
贾琏见贾赦脱口说出二三百万的话,眼前就浮现出贾赦拿了他的银子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模样,“老爷,那二三百万是水中月、镜中花……”
“就算是油锅里的银子,你也得给老子捞起来。”贾赦喝道,二三百万呢,就算他是荣国府的当家人,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况且,他这当家人,也是有名无实,荣国府的庄子、田地,可都握在贾政一房手里呢。
“是,可那么着,老爷得天天去衙门里转一转。”贾琏劝了一句。
“去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贾赦不耐烦地嘟嚷一句,要不是怕去了衙门,被人耻笑他袭了爵反倒被挤兑到花园子里住着,他不想去衙门里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如今被两三百万吊着,随谁笑话他去,他也要把衙门里的椅子暖热了。
“老爷儿子瞧着家里有四乱,决心把这四乱改了,不知道老爷意下如何?”贾琏唯恐贾赦不情愿,赶紧地说:“为了那两三百万。”
“说!”贾赦掷地有声地说。
贾琏道:“第一乱,就是老爷喜怒无常,吃饭使银子,都没个规矩;第二乱,就是太太贪婪无度,处处都要中饱私囊;第三乱,就是姬妾、丫头混淆不分,略得了脸的丫头,也敢拿着姨娘的分例,向厨房讨饭吃;第四乱,就是家里的下人……”话音没落,就听院子里响起赖大肆无忌惮的笑声。
贾赦背着手,瞥了贾琏一眼,“第二乱,叫太太长长久久地伺候在老太太跟前;第三乱,将丫头都撵出去,姨娘只留下何姨娘、扈姨娘、莫姨娘三个;第四乱,既然有了银子,统统给老子换新人!务必要叫家里只有老子敢胡闹,再没旁人敢跟着胡闹!”他也不是对眼前的处境没想法,他是没办法!如今有了奔头,谁敢拦他?
“是。”
贾琏瞅着贾赦,贾赦望着贾琏,父子两个财大气粗地朗声大笑。
迎春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只听赖大在门外说:“二爷,老太太问,怎么还不领着人过去?”,这一声叫方才气势冲天的贾赦、贾琏立刻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