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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早上九点,柳侠拿到了猫儿的化验单:其他都达到了正常值,只有血红蛋白,98g/l。
柳侠的心情非常差,以至于回家后做饭时,炖排骨时差点炖干了锅。
化验单林培之看了,他还非常认真地给猫儿做了个全人工的全身检查,他的结论是猫儿应该算是痊愈了。
关于猫儿的血红蛋白偏低,他林培之的说法是:教科书上给出的各种标准并不是个绝对的健康标准,只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情况,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有特例,更不要说人的身体和生命这种复杂到极致的现象,绝对不是一个只是根据经验而制订的标准就可以完全涵盖的,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身体指标都不符合教科书的标准,但他们都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年。
祁老先生说法的实质几乎和林培之一模一样,他给柳侠举的例子更简单直观,他说:“血这东西跟人的身高和长相一样,天生就有差别,只要不影响到正常过日子,那就没问题。”
林培之教授是国内最权威的血液病专家,祁老先生是国手,有治愈过白血病人的经验,他们都这么认为,柳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培之最后说,为保险起见,猫儿以后还是三个月复查一次。
柳侠除了配合,没有别的办法。
猫儿跟柳侠完全不一样,他从看到化验单就表现的特高兴,听了林培之和祁老先生的说法,他更是信心大增。
他回到家后被逼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一分钟不差地跑到厨房,眉飞色舞地和柳侠计划未来:“小叔,我上回95,这回98,进步巨大,你等着,最多再有一年,我肯定能撵上别人,到时候我就大展神威,一口气长到一米八八,吃到二百斤,叫你以后都可放心。”
柳侠强打着精神和小家伙逗乐:“嗯,咱俩一起,都吃成个大白胖子。”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嗯,腰这么粗,裤腰三尺五哩大白胖子。”猫儿比划完,自己大笑了起来,然后跑过来抱着柳侠的腰,口哨吹着《偏偏喜欢你》,看柳侠炒菜。
猫儿的检查有了结论,而且不管怎么说,多少总算是往的好的方向又走了一点点,柳侠终于肯把心分出来一点用在工作上了。
国大新生军训时间是半个月,猫儿这周都不用上学,柳侠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盛世京华的工程正在扫尾,一周内就能结束。
公路工程还早的很,苌景云、孟玉杰和张一恒三个曾经的正式工带着几个民工干的很辛苦。
柳侠和卜鸣说好了,盛世京华那边一结束,卜鸣就带着高秋峰、洪军、永宾和碎嘴子老乡几个人一起过来。
公路的建设才刚刚开始,柳侠承包的两个立交桥桩基工程至少一个月以后才会动工,到时候再让碎嘴子联系在盛世京华工程中表现最好的民工过来。
虽然有王德邻这个非常有面子的介绍人在那儿站着,陆光明肯定不会拖欠工程款,柳侠还是专门跑去千秋公司见了他一面。
用王德邻的话说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千秋公司的房地产这块一直在做,柳侠和陆光明的合作就会继续,所以,平时多走动一下是有必要的。
从陆光明那里出来,柳侠又去拜访了王城东区水利局的杨局长。
杨局长是柳侠从洛城投标回来后,带着土特产去郜局长家拜访时认识的,并在当时口头讨论过一个工程项目。
解放初期,京都为了建设需要,其实也是受当时眼界的局限,把流经京都市区的几条河全部给改造成了暗河,这几年,随着生活观念的改变,也是越来越多见识到了其他国家在市政建设上的特色,京都市政府计划让所有的暗河重见天日,并建立沿河生态走廊,这就需要先对所有河道进行勘测,然后进行河道清淤。
王城东区辖区内有两条暗河经过,柳侠希望拿到南北方向横穿整个王城东区的那条河的勘测工程,杨局长当时没拒绝,当然,也没答应,推说那个项目还停留在市政府讨论阶段,等他们接到正式通知再说。
前几天,柳侠在栖浪工地和郜局长通电话,知道暗河复明计划已经通过,市规划局负责生态走廊的整体方案,具体的勘测、清淤、生态走廊建设都由各区负责,而各区都已经决定,水利局负责勘测和清淤,园林局负责走廊建设。
柳侠当时就给杨局长打了电话,杨局长说,这个项目比较大,电话里不好说,让柳侠找时间和他面谈。
柳侠从骨头缝里恐惧谈项目这种事,尤其是郜局长隐晦地提醒过柳侠,杨局长这人没有回扣不说事,哪怕郜局长暗示过他柳侠是有人关照着的,杨局长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福利。
项目是郜局长提供的信息,人也是郜局长介绍的,所以柳侠肯定要对郜局长有点表示的,这样一来,如果杨局长嘴巴张的太大,柳侠就很难做,他现在养活一大群人,刚起步还要大量添置设备,所以必须保证自己的利润。
还有一点,他不能坏了行规,这一条柳侠非常坚持,上次将军驿中学那工程,巩运明的做法让柳侠到现在都还恶心得慌。
贪欲这种东西是慢慢养成的,为了眼前的小利放纵对方不合理的要求,最终肯定会自食恶果。
柳侠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硬起头皮下车。
猫儿一个坐在车子里,比柳侠还不安。
他知道,不单单是柳侠,柳家一大家只人其实都不喜欢谈生意这一类的事,他们这么多年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没办法坦然地和别人就钱的问题你来我往。
猫儿把车内后视镜扳下来一点,对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他整了整衣领,把头发往后扒拉了扒拉,然后,正面照、侧面照;瞪着眼、眯着眼;谦虚脸、傲慢脸;微笑、冷笑、奸笑、狞笑……
可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镜子里的脸都满足不了他要求至少二十岁靠上的感觉。
“没抬头纹,长点鱼尾纹也中啊,”猫儿推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往上堆,懊恼地嘟囔着,“最不济也该长几个大黑雀子,叫我看着起来凶恶一点吧,这啥都没,一看就是生瓜蛋儿,咋帮小叔?”
还好,柳侠今天用不着找人帮场子。
杨局长今天虽然说话还是有点拿腔作调,故意制造困难,但意思很明白,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工程就给柳侠了,并且,杨局长今天提出的要求也正好卡在柳侠的底线之内,这让柳侠和猫儿都松了口气。
星期四下午,柳侠和猫儿去了一趟学校,给辅导员吴凡送了两条红塔山,又请303寝室几个小伙子吃了一顿烤鸭。
下午一点,他坐上了开往洛城的火车。
柳侠离开后两个星期,猫儿接到电话,27号晚上的车票,柳长青和孙嫦娥带着小萱和柳若虹来京都。
柳长青原本的打算是收完秋以后再来的,可今年天气干旱,望宁南部山区主要粮食作物接近于绝收,他在家也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加上猫儿一星期好几个电话,跟柳魁、柳川、柳钰挨着磨,非要让他们早点来;小萱个小家伙又跟着捣乱,每次只要听到柳魁他们说起京都和猫儿,立马就嚷嚷着想五爸爸了,孙嫦娥就决定早点来,她希望小萱能尽可能地多和柳凌呆在一起。
柳家大院热闹起来了,一天到晚充满欢声笑语。
柳凌、小蕤和猫儿现在中午也都回家吃饭,胖虫儿下午放了学就来报到,晚上和曾广同一起住在柳家。
设计定稿以后,曾广同就轻松多了,他现在只要每天下午去博物院的工作现场转悠一趟就好,他的课很少,带的研究生一个在雕塑项目中帮忙,两个搭伴去西山短期采风了,都不用他管,他在柳家住的十分惬意。
柳家院子太大,每天还要做好几个人的饭,曾广同想让顾嫂过来帮忙,孙嫦娥坚决不肯,她不习惯使唤别人,而且自己家里总有一个外人的感觉也让她不自在。
程新庭一直坚持按月给猫儿交房租和伙食费,晚上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回柳家来住,根本就是把这里当成了家,听说柳家老家要来人,他马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钥匙交还给了猫儿。
家里房子足够住,程新庭又是个十分讲究且勤快的房客,还烧得一手好菜,暑假又替他们看家,猫儿和柳凌现在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再三跟他说没关系,自己家人都很好相处,可程新庭还是坚持离开了,他的画具和习作存放在倒座房里。
柳凌提前已经把自己住的东套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床上换了全新的铺盖,柳长青和孙嫦娥来到后却不肯住。
两个人坚持认为,如果他们长期住在这里的话,按礼数住上屋东头是应该的,可如果只是临时来些天,就没必要让孩子们挪来挪去地瞎折腾,孩子的孝心他们领了,形式没什么要紧。
尽管有曾广同在旁边帮腔,柳凌和猫儿也没能说法柳长青和孙嫦娥,两位长辈住在了东厢房北套间。
柳长青和孙嫦娥听柳川他们说过柳侠买的院子多宽敞,房子多结实漂亮,心里是有准备的,但真正见到的时候,这个家的一切还是让他们震惊。
孙嫦娥心里难受得不行。
柳魁和柳川告诉她,柳侠买这个院子花了十来万,她一进这个家就知道,那俩小鳖儿是骗她呢,不说这么大的宅基地,就是这几所房子,在京都地界上会只值十来万吗?晓慧他们学校的集资楼一套才多大,好楼层还要五六万呢。
“孩儿肯定是借钱买哩这院子。”晚上,柳若虹睡着,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孙嫦娥抹着泪对柳长青说,“他是老小,还恁聪明恁勤快,可搁咱家,孩儿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别难受,孩儿有个这么好哩家,咱该高兴咧,”柳长青拍着孙嫦娥的背。
“我就是心疼幺儿他还恁小咧,就得操这么大哩心。”孙嫦娥看着宽敞漂亮的房间,眼里没有一点欣喜。
柳长青也是满眼沉重,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小侠他有志向,有能来,又心疼猫儿,想叫孩儿搁这儿有个家,能踏踏实实养病,咱得体谅他哩心,要是叫猫儿知你因为幺儿买这个院子难受,孩儿不定多自责咧。”
孙嫦娥更难受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说,咱猫儿这么好,这么懂事,为啥那些妮儿就容不下孩儿咧?孩儿从小没娘,女孩儿们心都软,不该是听说后可心疼孩儿、想着以后对孩儿好点才对吗?”
柳长青知道她是想起了前些天晓慧托人给柳侠介绍的那两个女孩子和周晓云,叹了口气。
人家给柳侠介绍的姑娘,一个在机关幼儿园上班,一个在公疗医院上班,都是最开始听了柳侠的基本情况,表示愿意见面看看,然后还没等柳川给柳侠打电话让人回来相亲,人家又都通过介绍人说不考虑了,原因一样,都是打听到柳侠成年累月带着个拖油瓶侄子,而且农村的家里人口太多。
“她们不愿意拉倒,”孙嫦娥忽然拉起汗衫擦了把脸,“我就不信,咱幺儿这么好哩孩儿,会找不着个心善又大度哩好闺女,看不上咱幺儿哩妮儿,是她们没找个好男人哩福份。”
柳长青帮她整了下后面靠着的枕头:“对,这就是命,她们命里就不该找着咱幺儿这么好哩男人。”
孙嫦娥躺好,轻轻地拍着柳若虹发呆。
柳长青心里想着“周晓云就是个心善又大度哩好闺女,可惜有个糊涂哥”拿起了放在枕边的书。
这是柳凌特意给他拿来,让他念给孙嫦娥催眠用的,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柳长青打开书:“孩儿们都过哩这么好,你可别瞎胡想自己气自己哦,来,我给你念书听:所有人都知道,单身汉有了钱,首先想的就是娶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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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的下午,柳凌和猫儿带着小萱和柳若虹上学。
柳凌只有第一节有课,而猫儿这节正好是《大学语文》,猫儿和柳侠一样,逢《语文》和《**》就逃课,去旁听商学院的课。
猫儿今天没去旁听,他带着俩小家伙玩了一节课。
柳凌上完课来和猫儿交换岗位,结果发现俩小家伙全都变成了小花猫。
猫儿把两个气得他肝儿疼的小家伙往柳凌面前一推,大叫着“我该去上课了”就跑没影了,俩小家伙都是贼大胆,又看见什么都稀罕,爬高上低,吓死他了。
柳凌带着俩小脏猫儿回寝室喝水洗脸,同楼层的几个人听小萱喊柳凌爸爸,再看看柳凌和小萱再自然不过的父子互动,一个个都瞪大了眼。
柳凌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给猫儿做饭煎药,时间很紧张,只有中午会在寝室呆一会儿,还不是每天,更多的午休时间他都在学校的图书馆度过,所以他和研究生楼大部分人都不熟悉,也就不存在互相交流信息这种事,没人会想到他已经结了婚。
研究生是两人一间宿舍,柳凌的室友叫曲春生,比柳凌小五岁,不过看长相的话,更像柳凌比他小五岁,他曾经问过柳凌的年龄,柳凌当时回答:“肯定比你大,我儿子都会自己上树了。”
曲春生当时以为柳凌是开玩笑,根本没当真,现在看到小萱和柳若虹,他下巴都快给惊掉了。
柳凌觉得曲春生的表情有点太夸张了,就一边给柳若虹洗脸一边问:“不至于吧?三十岁的男人有个五岁的儿子很不可思议吗?”
“当然至于,我我,我那个……”面老心嫩的曲春生拍拍脸,“反正你把兄弟我害惨了,我我,我不跟你说了,小宝贝你叫什么?”
柳若虹仰着脸让柳凌给他洗脖子:“我不认识你,不跟你说。”
曲春生瞪大了眼,又问小萱:“你呢宝贝?”
小萱眼睛滴溜溜转:“不跟你说,你要是骗子咧。”
曲春生和两个小家伙斗智斗勇好几分钟,也没问出俩人叫什么,最后还是柳凌开口,两个小家伙才告诉“曲伯伯”自己的名字。
一个下午,学校所有认识柳凌的人都知道了他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快要上学的儿子,等下午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俩小家伙都抱着满怀的礼物,是认识柳凌的几个女研究生送的。
上完最后一节课,猫儿和柳凌一人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淘气包,花费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走出学校大门。
柳凌坐进车后,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启动车子。
他一个下午都觉得有人在看着他和俩小家伙,刚才从学校走出来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他几乎能感受到一束视线犹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的背上。
他扭头看后座。
猫儿正专心地在和柳若虹玩“翻手打手”的游戏,柳若虹回回小手都被打,还高兴得咯咯笑。
柳凌转身,车子慢慢滑进向西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