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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全程跟踪了猫儿一天半,发现他融入班级非常快,不但没有任何的不适应,还对这种闹哄哄的集体生活表现出了难得的喜爱。
这下柳侠放心了。
星期三一大早开车把孙嫦娥和几个孩子送到上窑半坡,回来的路上把车加满油,九点半,柳侠坐上了马千里的车,和他一起去了洛城。
柳川刚到政法委几个月,而且办公室主任的活儿比较杂乱,随时可能会有领导派活儿,柳魁不想让柳川因为提前下班给猫儿熬药做饭给他在单位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他坚持留了下来。
秀梅也没走。
柳长青不在的时候,柳魁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不管他们身处何地,有他在,孩子们都会感觉很踏实。
但他做饭不行,猫儿现在嘴巴被柳侠养得很刁,虽然猫儿自己主观上一点都不挑剔,可全家人都看得出来柳侠现在做饭很细致讲究,给猫儿吃的所有东西都是精心搭配过的。
还有就是小蕤,他现在压力非常大,秀梅害怕他会像报纸上说的有些孩子那样,一时想不开做出点什么傻事,秀梅只有在跟前看着他才觉得放心。
她当然想让小蕤考上大学,事实上,因为小蕤从小身体不好的缘故,秀梅希望他能考上大学脱离农村、脱离体力劳动的心情比对其他孩子都要强烈,但如果因为考个大学就要把孩子难为得要死要活,那秀梅宁可让小蕤回柳家岭种一辈子地。
反正家里现在日子也挺好的,她和柳魁也还年轻,就是在家他们也不会让小蕤受什么罪。
柳侠离开的第一顿饭,秀梅做的很丰盛,大米饭,排骨炖海带,鸡蛋豆皮炒韭菜,清炒黑白菜,蒜蓉血豆腐,龙眼红枣汤。
汤里的红枣都是猫儿的,血豆腐浇上秀梅上午自己刚刚做的辣椒油,猫儿一个人吃了半碗。
猫儿吃完了摸着肚子说:“娘,你做哩饭比饭店哩还好吃。”
秀梅得意地看看柳魁,哼,还不想叫我搁这儿咧,你能给孩儿做这么可口哩饭?
柳魁呵呵笑,拍拍猫儿看上去还是瘪瘪的肚子:“想吃啥就说孩儿,大伯去买东西,您娘可铁,就是没见过,自个儿也会琢磨着做出来。”
猫儿想了一下:“后晌想喝豆汤,熬哩可粘糊哩豆汤,还有,韭菜粉条菜盒。”
秀梅说:“中孩儿,等你后晌放学,娘就做好了。”
晚上,猫儿趴在床上,没心思学习,他在深刻地检讨自己。
大伯、娘、三叔、三婶儿、小蕤哥都搁家呢,娘做哩饭也不比小叔做哩差,自己吃哩饱饱哩,家里凉凉快快哩,为啥还会觉得这么不美?
猫儿想了半夜,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是被小叔给惯成个娇气包了,就跟小孩子样,一会儿不在最熟悉的大人跟前就想哭,就想闹人。
可在迷迷糊糊中,猫儿心里很深的地方却有个声音说:你就自欺欺人吧,你不承认也不中,你就是老想小叔,你快跟小蕤哥样了,心里成天就光想那些乱七八糟哩事。
猫儿黑夜里一个人时的纠结完全没带到白天,他想跟小蕤一起五点到校的要求被大伯和三叔异口同声拍灭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到五点二十,起床后喝了药,就去院子里练习他的太极拳。
秀梅不让别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柳川送晓慧和小蕤回来,站在阳台上和柳魁一起看猫儿锻炼。
看着猫儿行云流水的动作,柳川和柳魁都想起了柳侠的霹雳舞。
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运动,给人的感觉却一样的赏心悦目。
猫儿练习完了两个套路,又对着空气放了几个大招:“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哈哈——,飞龙在天,哈哈——,原子//弹威武不屈大杀四方,砰砰——”
柳魁和柳川都笑了:“孩儿,这都该上大学了,还信武侠剧里那些东西咧?”
猫儿擦擦额头的汗:“没准儿是真哩咧,一伸手就能放出去仨原子//弹,多性。”
柳川说:“要是坐那儿一伸手就能抹平几个山头,那可比原子//弹性多了,原子//弹得一大群人一大堆设备才能放出去一个。”
猫儿嘿嘿笑起来:“三叔,我知那是瞎编哩。三叔,你陪我练练擒拿呗,我将跟戴教官学了没几天就回来了,没人陪我练,过些天我就忘完了。”
柳川跳下阳台:“来,您小叔打电话给你吹哩跟个武林第一高手样,今儿叫三叔领教领教你武林盟主哩风采。”
猫儿原地跳起了蝴蝶步:“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柳川的格斗术是在部队练就的,是最适合实战的那种,大开大合,十分硬朗。
猫儿才跟着戴教官学了没几个月,小技巧是有,但没根基,下盘不稳。
不过柳川和猫儿玩得很开心,因为他发现猫儿和柳侠一样,不但灵巧,而且十分敢上手,一点都不怵柳川的手段。
柳川觉得敢打是打赢架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有多少的技巧,没有胆量也白搭。
柳魁看着猫儿生龙活虎的样子十分高兴,他一来到就发现猫儿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到他以前最健康时候的样子,所以心里一直在怀疑柳侠和猫儿打电话说的猫儿的检查情况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现在看来,猫儿应该确实是好了。
柳川只陪着猫儿练了二十来分钟就停手了,这种对练很耗费体力,猫儿现在从早上起床到下午回家,至少有连续十三个小时不能休息,他不敢让猫儿太劳累。
猫儿却特别兴奋,赖着非要让柳川答应以后每天陪他练习俩小时。
柳川被他磨的没脾气,答应以后每天早上和晚上分别陪练二十分钟。
鸡蛋甜汤,红豆包,虾皮小白菜,肉丝胡萝卜,芹菜小香干,猫儿吃得饱饱的被柳川开车送到学校。
星期一凌晨三点左右,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亮时,闪电雷鸣停息了,雨却还在下,一直下到下午快五点。
五点二十,柳侠在国道的路边下了车。
雨后的空气湿润干净,他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往里走。
从县医院拐上通往老公安局的那条路,老远就看到有好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大槐树下聊天,在他快走到他们跟前时,其中一个男孩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大槐树跟前,忽然抬起腿往树上跺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开,树下面正在说话的几个人落了一身的水,大叫着一起去追那个跺树的男孩儿。
柳侠身上也落了点雨水,他笑了笑,心里忽然一动,走到大门口时就拐了进去。
原来热热闹闹生气勃勃的大院,现在看起来很小,并且几乎成了个荒芜的园子,柳侠的脚步声不知道惊动了什么东西,他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同时看到几个黑色的小影子钻进了胡乱堆放着的柴堆和野蒿子丛里,估计不是松鼠就是老鼠。
院子里的铁丝上搭着衣服,应该还有人住,柳侠往里边,一直走到柳川最早住的那间小屋跟前。
红漆的木门已经非常旧了,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柳侠试着推了一下门,没动。
“哎,你找谁咧?”
柳侠回头。
一个四十来岁有点蓬头垢面的女人站在原来当食堂的那间大屋子门口。
柳侠说:“不找谁,我以前搁这儿住过,现在没事过来看看。”
“哦。”女人搓搓手上的面:“这儿现在没人稀罕了,人都搬到东区去了,这儿都快成个鬼园子了。”说着就进了屋。
柳侠看了一圈,默默地退了出来。
这里真的快成个鬼园子了,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大二回来的时候,这里还一院子的人,一院子的笑声呢。
门口那棵大槐树下,他也曾经被淋过一身的雨水。
柳侠还记得那天中午他和邵岩冒着大雨跑过来,吃的是大老王做的红烧肉。
吃完饭,雨正好停,回去的时候走到大门口,邵岩忽然跺了一下大槐树就跑了。
柳侠淋了一头的雨水,像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大叫着去追邵岩,一直快到学校大门口才追上他,他使劲给了邵岩几拳头,邵岩挨了拳头也不恼,还大笑着又蹦又跳,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走到荣泽高中门口,看着对面原来邵岩租过的那间房子,柳侠心里忽然想到:真奇怪,原城就这么大,两个最好的朋友居然就再也碰不到一起了,邵岩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他应该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猫儿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老师拖堂二十多分钟,他和小蕤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都快六点半了。
猫儿一看到柳侠就扑了上来,柳侠拍着他湿漉漉的屁股:“尿裤子了尿裤子了,高中生还尿裤子咧。”
猫儿顺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这是俺学校哩特色,集体尿裤。”
柳侠擦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汗,把他塞进车里。
小蕤就喊了声小叔,接过柳川递给他的两个烧饼夹和两大杯冰糖绿豆水就打算往回跑:“三叔,小叔,我作业还有一大堆咧,我赶紧回去了哦。”
柳川和柳侠冲他摆摆手,柳川说:“给您三婶儿说,她哩胳膊不敢一直吹电扇。”
柳侠说:“下课快点往外跑,今儿小叔来接你。”
小蕤已经跑出去老远了:“我知了,您快点儿走吧,孩儿瞌睡了,他第三节课就睡着了。”
柳侠一坐进车里,猫儿就说:“我没事,我就是原来天天晌午睡惯了,这儿不能睡了,半后晌就会有点瞌睡,不是因为别哩。”
柳侠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问题:“那,要不咱跟老师说说,你以后下午第一节不上,咱搁家睡一会儿?”
猫儿喝着柳川带给他的枣水连连摇头:“不不不,就剩这几天了,等考试完,我使劲睡三天补回来。”
柳川也转过身,摸了下猫儿的头:“现在是没事,不过孩儿,要是觉得吃不住咱就歇,别硬撑哦。”
猫儿把脚放在柳侠腿上:“不会,我现在感觉可好,先生这几天给我摸脉,不是也说我好了嘛。”
王君禹听说柳侠和猫儿回来了,这几天晚上都会过去,和柳魁下会儿象棋,临走前再给猫儿诊个脉,他还给猫儿拿去一大袋子特别好的红枣,是他一个病人送的。
柳侠说:“一会儿回家,叫先生当着我哩面再给你摸一回脉。”
猫儿说:“中,不信你亲自看,我现在可好可好。”
柳侠签到合同回到家的双重好心情在进水文队的大门时被小小的影响了一下——从传达室出来的丁红亮扑到了他们的车上。
因为正好是下班的时候,柳川一到水文队大门口,就把车开的很慢,而且进大门前还轻轻鸣了一下喇叭,丁红亮撞上去的时候,车子其实已经停住了。
问题在于丁红亮,他是愤怒地骂着人从传达室跑出来的,速度有点快,看到车子他已经收不住脚了。
虽然心里对丁红亮恶心的要死,但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现在,自己这边开着车,对方算是弱势一方,所以在柳川打开窗户问了丁红亮一句“碰到了吗”之后,柳侠和猫儿还是一起下了车。
柳侠说:“对不起,碰着你了吗?”
丁红亮已经扶着车子站直了,他歪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你都看见了还故意问,不就想显摆你有个车吗?”
柳侠说:“没事就好,那,你先走。”丁红亮现在站得离车非常近,他不动,柳川也不敢开。
丁红亮拍了下裤子,一边走一边说:“切,不就辆破车,什么了不起的。”
柳侠想拉猫儿没拉住,猫儿对着丁红亮的背影说:“就算是破车你也没有。”
丁红亮没回头接猫儿的话,继续往前走。
大门口这时候人很多,苏丽蓉、宁小倩和周彩凤一人拎着一兜馒头正好也在旁边,宁小倩大声问:“喂,柳儿,干嘛去了?怎么这好几天都没看见你呢?”
猫儿继续抢话:“我小叔去洛城了,栖浪水库二期他中标了,人家让一个月之内去签合同。”
柳侠嘿嘿笑:“中了一个小工程,跟总局的没法比。”
周彩凤用十分夸张的声音说:“哟哟哟,都听听都听听,这口气,一个小工程,那可是栖浪水库,国家特大型重点项目,随便一个配套工程都不是咱们平常说的大工程能比的,小柳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哎呦这不得把有些人眼睛给气瞎了!”
柳侠听高秋峰说过,丁红亮在从宣传科调到业务科之前,曾因为春节大门口贴对联,就哪边该是上联哪边该是下联的问题当众耍周彩凤没脸,因为他的口气过于狂妄并且带有侮辱性,周彩凤当时差点上手抽他,被旁边的人拦住了,周彩凤是那口恶气没出来,现在逮着机会作践丁红亮呢。
柳侠心里不管多想打丁红亮的脸,也不愿意在这么多原来的同事面前表现得过于得意,所以他依然笑着说:“大姐看您说的,真就一个配套的小工程,也就是我这耍单帮的当成个宝,咱们队的人恐怕送到门上也未必肯干呢,谁会因为那几个小钱气瞎眼?”
苏丽蓉到底是稳重,她笑着拍拍柳侠:“走吧走吧,出去好几天了,快回家吧,记着哪天发了财请大姐们吃一顿就行。”
柳侠非常慷慨地说:“成,等我挣够一百亿,请全队的人去京都吃烤鸭。”
旁边几个人笑着调侃柳侠:“一百亿,小柳你干脆直接说我们这辈子都甭想吃烤鸭不得了?”
柳侠大笑着拉上猫儿跑了。
这回都没等进屋,一进院子柳侠就拧住了猫儿的脸:“臭孩儿,不显摆你会掉块儿肉?”
猫儿很嘚瑟地说:“不会,不过今儿咱显摆一下,会叫丁红亮那孬孙货气哩半死。”
柳侠正准备再教训这个爱炫耀的小家伙几句,阳台上的门开了,柳茂站在门边说:“幺儿,你回来了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