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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是星期二在家吃过早饭离开柳家岭的,到单位的时候三点多,迎接他的是焦福通已经在全体大会上宣布他被移交总局处理的消息。
柳侠感叹:“多么高的工作效率啊,堪比深圳速度。”
付东说:“给马队长打个电话吧,问你到总局后找谁,你这是挨处分,不是受表彰,到那儿后谁接待你都不自在。”
柳侠马上拿起电话。
马千里口气轻松:“这两天总局有个活动,王书记恐怕没有时间和你谈,你星期四过来吧,这两天在家把停薪留职申请和评职称的材料准备一下,评职称的事有不懂的去问楚远,职称跟工资挂钩,他原来一直管这块。”
放下电话,柳侠心里又失落又轻松,失落他以后不再是三大队的人了,轻松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假期,可以放心地陪着猫儿了。
付东说:“你现在都已经不算三大队的人了,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你不知道吧?焦福通宣布对你的处理决定时,下面多少人羡慕嫉妒呢。”
柳侠问:“这怎么说呢?”
付东说:“没有具体的处分决定,只是说交总局处理,你完全可以停薪留职个一年半载,然后就在总局任职呀。
你打听一下,这么多年除了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进入咱们单位的,哪个不想留在总局?
虽然咱们队奖金高,可总局毕竟是在原城,省会城市,而且咱们队奖金特别高的是一线人员,后勤和总局机关差不多。”
柳侠说:“这么说,我是因祸得福,应该扬眉吐气才对哈!”
付东离开后,柳侠给柳川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就出来找楚远。
在走廊上,他碰到了拿着购物□□到财务室报销的丁红亮,丁红亮看他的目光活像在看杀父仇人。
这次轮到柳侠使用讥讽的微笑了,他运用的相当到位,所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财务室的时候,一个是满脸和煦的笑容,一个是咬牙切齿脸色狰狞。
财务室里,一个看着有点瘦弱的男人埋头在一大堆材料中写写算算。
冯红秀在懒洋洋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发出平板机械的女声,而冯红秀面前没有任何东西。
楚远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看报纸,面前放着一杯蒸汽袅娜的茶水。
柳侠走到楚远身后,猛地把他手里的报纸抽走:“哈!”
丁红亮走到贾明军身边:“贾科长,我们今天早上买的东西,您给报一下。”
楚远回头,看见是柳侠,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无端掳去小老儿之物,所为何来?”
贾明军抬起头,皱着眉说:“我这儿忙着呢,报销不都是月底一块儿算吗?你到二十五号以后再来吧。”
柳侠嘿嘿笑:“小生久仰前辈大名,今日有一事不解,劳烦前辈指点一二。”
丁红亮忍着气说:“我昨天来预支钱的时候,你说你太忙,没多少钱,让我先垫着,东西买回来马上就给我报销的。”
楚远端起茶喝了一口:“小老儿岂敢。公子出身名门,文有彬蔚之美,武有安邦之术,小老儿鸡鸣狗盗之辈,指点二字,实不敢当。”
贾明军烦躁地说:“你不都说了没多少钱,月底一块报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赶我最忙的时候来?我现在没空,这么多东西,我不知道得弄到什么时候呢。”
柳侠对抱着胳膊乜斜他们的冯红秀笑笑,自己拉过把椅子在楚远跟前坐下:“我该评职称了,不知道都准备什么材料,楚远哥你跟我说说呗。”
丁红亮气得大喘气:“你再忙,这也是你的本职工作,我已经顾全大局自己垫钱把东西先买了,你就应该马上给我报销。”
楚远呵呵笑:“原来是晋职称啊,你的工作在那儿放着呢,随便扒拉扒拉就达到条件了,来,哥哥闲着也是闲着,帮你顺一遍。”
楚远把晋升的条件给柳侠看了一遍之后,又用几分钟时间给柳侠列了一份清单,让柳侠照着清单准备就可以了。
柳侠拿着清单准备离开,楚远站起来跟他一起往外走:“撒个尿去,回来接着喝,多喝多尿,清热排毒,预防结石。”
到了走廊,柳侠悄悄问:“贾科长那儿怎么会有那么多活儿?冯大姐又没被流放,怎么不帮他一起干呢?”
楚远说:“该核算八月份工资和奖金的时候焦天子来了,他一来就停了我的工作,然后天天开会,冯姐也没时间干,活儿就堆在那儿了。
而且会计和出纳的职责是不同的,我以前从没要求冯姐干过我的活儿,除非她主动要求。
我估计最近财务室还会进人,冯姐估计会被调到其他科室,反正,焦天子不会让冯姐管钱的。”
柳侠说:“我才几个月不在家,回来好多人都不认识,咱们单位进了多少新人啊?”
楚远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咱们队现在一线人员和后勤人数基本上是1:1,这样的人员分布是非常不合理的,非生产人员所占比例太大,总局直属大队和一、二队更厉害,一队后勤人员是一线人员的两倍还多。
马队长这几年一直顶着总局的压力,尽可能不接受非测绘专业的人进入,咱们队进人最多的一年,就是你来的那年一个,进了十二个,那还是因为前一年咱们一个大学生都没进。
焦天子上任半个月,好像已经进了二十来个了吧?大门口那位八月底进来,十一月满六十岁,在咱们这儿干三个月,以后就可以拿退休金了,据说以前在一大队,是临时工。”
柳侠惊悚:“我靠,真有两把刷子。”
楚远说:“据说这还只是开始,大头在后边呢。”他拍拍柳侠的肩膀,“走吧兄弟,就你这身板儿,以后恐怕得一个扛仨,累死你。”
柳侠从办公楼出来,又看到了丁红亮,他正在花坛边慷慨激昂地跟一群人描述贾明军怎么刁难他,他怎么制服贾明军。
那群人看到柳侠,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其中有几个是施工队跟柳侠合作过的。
柳侠的回应很自然,他不觉得那几个人躲避他有什么不对,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那几个人只是不像以前对他那么热情,又没有针对他陷害他。
一回到家柳侠就开始写停薪留职申请,期限已经和马千里商量好了,三年。
猫儿大约需要三年时间才能痊愈,他要保证这三年,他能够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只要猫儿需要,他就在猫儿身边。
晋职称的资料虽然不是现成的,但准备起来很容易,焦福通在这件事上,想刁难他都不可能,他的学历,他得过的奖和参与过的工程就在那里放着,全队人都知道,任何人都没办法抹杀,他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到原城总局时交上去就可以了。
星期三晚上,柳侠和柳川、晓慧、王君禹、楚凤河、楚小河、马小军、张小田以及刑警队一大帮子人一起吃了顿烤羊肉串,算是给柳川饯行。
星期四早上,柳侠和柳川一起,坐公交车赶往原城,柳川到原城市公安局临时行动组报到,柳侠去地质总局领处分。
*
庄严肃穆的审讯场面只是一种想象,柳侠在马千里的办公室等了两个小时,然后被叫到王书记的办公室。
王书记态度严肃语气温和地对柳侠进行了十分钟的挽救式批评教育,最后说:“总局领导考虑到你以往的表现,结合你承接那个工程时的具体情况,本着对你未来负责的态度,决定对你免于处分。
你们马队长说,你有停薪留职的打算,总局领导认为,根据单位目前的状况,你作为技术骨干,停薪留职的时间不宜过长,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超过三年,一年之内最好。”
柳侠把停薪留职申请书放在王书记面前,鞠了个躬出来,他觉得一身轻松。
轻的没着没落的。
回到马千里的办公室,马千里不在,褚宝贵副局长坐在他的位置上在看报纸,看到柳侠进来,褚宝贵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正好该下班,走吧,你们戚老师和黄老师让我给他们的高徒压压惊,咱们一起吃顿饭去。”
柳侠都快记不清很少出现在班上的戚老师的面容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了她的名字,柳侠笑着说:“我有外快,还是我请您吧,省得有一天我返校,戚老师说我不懂长幼尊卑。”
褚宝贵指着柳侠的额头数落他:“还敢跟我说你的外快,没给处分让你飘起来了是吧?祸从口出知道不知道?”
柳侠嘿嘿笑:“这不是得您和队长相助,遇难成祥,高兴的嘛,褚老师,我们队长呢?咱们和他一起吃吧。”
褚宝贵往外走:“不管他,咱们自己吃去。”
两个人出了大门没多远,一辆小轿车停在他们身边摁喇叭,马千里带着个大墨镜,一副跩得不得了的样子摆手让他们上车。
褚宝贵身体不好,必须得午睡,所以他们吃饭的时间并不长,但柳侠后来回忆起来这次短短一个小时午饭时间的交谈,十分感慨,褚宝贵和马千里今天的谈话对他后来事业发展的影响非常之大,他一直犹豫疑惑的心,在这天之后有了明确的目标。
从饭店出来,马千里把柳侠送到了他买商品房的小区,柳川已经在这里了。
原城市公安局离这里很近,柳川跑步的话大概就是五分钟,房子已经交工,柳川决定在原城期间住在这里。
原城市公安局给借调人员安排的有集体宿舍,但柳川要复习考试,四人一间的宿舍显然不合适,临时单身汉们的娱乐活动简单粗暴,并且都附带有强大的噪音扰民功能。
从家里来的时候,秀梅已经给准备了三个简单的窗帘,客厅、主卧、卫生间,两个人也算是挂窗帘老手了,不一会儿就把三个窗帘都安置好了。
柳川下午要集中培训,明天开始正式上岗,以后实行轮休制,一个月休息八天,柳川已经想好了,他要把八天攒一块歇。
柳川三点钟去上班后,柳侠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大堆日常必需品,他回来把东西归置好,已经快七点了,柳川还没有回来,柳侠估计第一天,可能要举行个什么仪式。
他背上自己随身的包出来,给柳川发了个传呼,又给猫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有点事,可能十点钟之前赶不到家,提前给他打电话,免得他十点钟不能安心去睡。
*
猫儿放下电话,兴奋的心情随即陷入低沉,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空,又环视了一遍空旷安静的房间,起身把窗帘放下,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小叔肯定遇到大麻烦了,否则,他不可能忘记自己明天去化验血的事,可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呢?马鹏程这厚脸皮住校,想找个人打听都找不到,楚昊他爸,付东叔叔,三叔和三婶儿,没一个会对自己说实话的,怎么办?怎么办?……
猫儿一晚上都没睡踏实,闭上眼就做噩梦,都是些妖魔鬼怪在后边追着他要打要杀的,柳凌每次摸他的头,都摸一手汗。
一点多,柳凌把满头大汗的猫儿喊醒,端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里面有两个荷包蛋。
猫儿不声不响把奶和荷包蛋都吃了,躺在那里睁着眼看天花板,他很失落,小叔走了八天了,他一次都没梦到小叔,他天天睡觉前都捧着胸前的护身佛祈祷很多遍“让我梦见小叔让我梦见小叔让小叔快回来”的。
猫儿也很庆幸,他梦里的妖魔鬼怪都是在追杀他,而不是小叔。
柳凌伸手摸摸猫儿的后背,汗已经落了,他把夏凉被给猫儿掖好:“孩儿,您小叔就是回单位见见新领导,他肯定会想办法续上假,早点回来陪你,你可别瞎想哦。”
猫儿说:“我没,我都快好了,小叔就是回去上班我也没事。”
柳凌轻轻叹口气,把手放在猫儿的额头上:“猫儿,没你之前,你不知您小叔多淘力,他是最小哩,您大爷爷您奶奶奶奶可娇他,俺都护着他,就那他也没少挨打。
他那时候跟个混世魔王样,天不怕地不怕,还一肚子孬主意。
他趁您小葳哥睡着,把他的小鸡儿绑起来,说那样您小葳哥就不尿床了;
给您小葳哥蒸鸡蛋,蒸好后您奶奶得不错眼珠地盯着放凉,要不,一转眼,他就给吃了;
给您小葳哥开的小灶,必须有他一份,要不他就打着滚儿闹,全家都别想安生。
您奶奶准备好的懒柿,让大爷爷给人家送礼,他把最大最好的都用生柿子偷偷给换了,人家过后问你大爷爷咋回事,你大爷爷给气得要死;
你大爷爷好不容易攒点钱,给太爷买了一包桃酥,结果下雪了,没法给太爷送,等雪化了你大爷爷去拿的时候,油纸包好好的,里边的桃酥一块都没了。
他把苍耳撒在前边女同学的头发上,塞到刘狗剩的裤兜(裤裆)里;把刚长大的小癞□□放人家的书包里。
还有好多好多,猫儿,你小叔他以前真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就从有了你以后,他一下就长大了。
原来,到了冬天该睡觉的时候,你四叔、六叔我们得先把被窝儿暖热,然后躺那儿,让他睡我们身上,他啥时候觉得暖和想下去才会下去,我们不能主动说。
你大伯从部队回家后,他冬天大部分跟着大伯睡,天天都睡大伯肚子上。
有
了你以后,都是他第一个钻被窝里,暖热了才让把你放进去。
他比你小蕤哥大八岁,给你小蕤哥加小灶的话也不能少他的,要不,他能闹的天翻地覆,你大伯也不愿意。
有了你以后,再好的东西他都能忍着,什么好东西他都想紧着你吃。
以前我们放学,他一路上爬高上低招猫逗狗的,我们急死他都不会好好走路。
有了你以后,他路上跑的比谁都快,我们几个觉得他小,怕跑得太快累着他,想慢点都不行,他说他太想你,他回去晚了你肯定该哭了他说你一哭他就心疼得要死。
反正,有你以后,你小叔一下就长大了,变的比谁都懂事。
猫儿,五叔跟你说这些的意思你明白吧?”
猫儿吸吸鼻子,不吭声。
柳凌说:“你是小叔的心肝宝贝,他就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暂时离开你,你也还是他的宝贝,就和我们跟你大爷爷、奶奶一样,不管离得多远离开多久,你都是他最挂心的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猫儿说:“我不是在担心小叔在家时间长了会忘了我,我是担心小叔一个人会出什么事。”
柳侠疑惑地看着猫儿:“为什么这么想?”
猫儿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害怕,就是忍不住老这么想。”停了片刻,他忽然说:“五叔,你从来都不担心震北叔叔吗?担心他出事,担心他喜欢上别人。”
柳凌的手僵在了那里,过了良久才说:“担心。”
猫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震北叔叔娶卓雅阿姨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特别难受?”
柳凌说:“是,难受到……以为自己会死。”
猫儿伸手拉灭了灯,他在黑暗中看着房顶想,我知道小叔对我那么那么好,我还是会担心,担心他会有一天对别人比对我好;想到小叔可能娶别人,我也是觉得自己会死……
*
黎明时分,京都下起了小雨,猫儿就没去跟着祁老先生锻炼,但他还是按时起床,在走廊里练习太极拳。
秋风裹挟着小雨,雨丝乱舞。
柳凌打着雨伞来到大门外,开着怀琛的那辆捷达前行倒车来回试了几次,车子没问题。
柳凌没有开着这俩车去上过班,原因无他,汽油太贵。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不会计较这是怀琛的汽车,自己拿来开会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他会开车上下班,这样,至少每天路上可以节约一个半小时,他就能在家多陪猫儿一会儿。
对面53号门口的小奥拓被一块大塑料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和西邻居家门口那辆几乎完全被泥水糊住的越野车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凌笑了一下往家走,穷人和富人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几乎被泥水完全糊住的车,就好像是直接从沼泽深处起飞升空出来的……
柳凌已经走上了台阶,一只脚踏进大门里了,却蓦然转身,看着那辆车。
小雨落在那辆车上,顺着车身形成一条条泥的小溪,车子后窗玻璃只被冲刷出了几条很细的缝隙,感觉上,车子里应该没有人。
柳凌看着车子停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像是要摇去满脑子的荒唐念头,他走进大门,顺手把门带上。
猫儿锻炼到七点整停了下来,柳凌已经把饭盛好了,两个人准备七点半出发去医院。
柳凌做的鸡蛋甜汤不稀不稠刚刚好,鸡蛋老嫩也正合适,猫儿喝了一口,嗯,真好喝。
他决定少吃半个馍,多喝一碗甜汤。
吃完第一碗,站起来准备去盛第二碗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大门响动的声音,跟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柳凌站起来:“我出去看一下,你只管吃……猫儿,正下雨咧孩儿,你不能淋雨。”
他赶紧跟着往外跑,跑过东厢房山墙,就看到柳侠笑嘻嘻地伸开双臂,猫儿扑上去抱着柳侠的脖子,双腿环在他腰上,手里还拿着个空碗:“小叔!”。
柳侠抱着猫儿往上屋跑:“喔喔喔,跑快点跑快点,淋着俺大乖猫了淋着俺大乖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