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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不,多事之冬。
苏朝歌陪茱萸匆匆前往风府,前来迎接他们的风羽姑娘满脸凝重之色,叮嘱他们不要耽搁太长时间,先生失血很多,还太虚弱。
风羽显然没有刻意渲染,一推房门,虽有浓重的香味遮掩,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闻得到,撩开一层层帘子终于来到凤古病床前,因为伤在后背,凤古只能趴着,一头乌发披散在脸庞散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吓人。
“怎么脚都迈不动了,我又没死。”一直闭着眼睛的凤古慢悠悠睁开眼看向茱萸,居然还给她笑了笑,要么说人美呢,脸白如雪,头发散乱,这么一笑都能亮过星子。
唉,那对凤古下手的杀手如果从正面而来想必就下不去手了!
“什么时候了,先生还有心情说笑。”茱萸连声音都沉重起来。
“再不说笑你一会要哭出来了,外头那些坏人该以为我不好要出殡了呢。”凤古语气轻松招呼他们坐下,吩咐丫环把吴地的茶泡上一壶,再把他特意带回来的“好吃的”端给茱萸。
好吃的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黄色水果,一端进来,整间房里都飘散着那奇异的香味,引得人馋虫大动。这么新鲜的东西,这种时节,在晋都富贵之家也是个罕见吃食。
凤古还说让她尝尝,保证是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哦,苏朝歌坐在一边悠悠然喝茶,她抱着盘子吃水果,床上趴个重伤的凤古,像话吗,像话吗,外人看见不得说她想要顺势气死凤古占有他无数家财啊!
“太医怎么说?除了死不了这句,还有什么?都快过年了你怎么还出城呢?退一步说,办差出城为何非要赶夜路?出去都出去了,又不差早回来一个晚上……”
凤古给了她一个理由:我认床。茱萸眨眨眼,把玩着茶杯慢慢喝茶的苏某人已经绷不住笑了,顺便把那盆水果塞到茱萸手里:“小茱,这个浊气重,让风姑娘带你去间干净的屋子吃水果。”
“苏朝歌,你就直接说要和先生研究我不能听的事情就好了,我不傻。”茱萸抱着盘子,走两步,停下来,“到底你们在研究什么?事关我们两家前途命运吗?”
两个男人看着他,没做声,在茱萸看来,这是默认。
“那难道这两个家都跟我没关系吗?”
两个人摇摇头,想想不太对,又点点头,好像还不太对,异口同声说道:“当然有。”
“那么,为啥我不能听?”
“因为你还小,听苏朝歌的话,茱萸,去玩一会儿。”这话是凤古说的。
“可是,如果你们没商量好,将来我们两家出事,难道他们会因为我还小放过我不问罪吗?不会吧?那我总该知道为什么吧?”
“风羽,请苏夫人到听音阁坐坐,让那些胡姬来助助兴。”凤古吩咐,就算给茱萸一个回绝的答案。
茱萸气噎,看苏朝歌,苏朝歌也不帮她讲话,两人明显站一条线去了,风羽已经客气站在一边,顺便连她手里的水果盘子都一并捧了,客客气气请她出去。
太师府里专门听戏看曲儿的听音阁很大,比茱萸住在出云山下时镇子上那个大多了,这么大地方,只她一个,身后整齐列着的都是风府的丫环。
高眉深目的胡姬很美,她们的歌舞与中原习俗也大不相同,着装很是大胆,雪白的胳膊,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都露着,连大腿都在裙子缝中时隐时现,这么精彩的表演,茱萸却看不下去,兀自气闷着吃水果,丫环们很机灵,不停捧上不同果子糕点,茶水不停的添换,直到茱萸被喂得肚子圆鼓鼓,风羽方才前来寻她,想必凤古和苏朝歌是谈完了“重要事宜”,想凤古撑着和苏朝歌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也累了,茱萸急匆匆回去,想拉苏朝歌出来,让凤古休息一会儿。
苏朝歌已然等在房门外,茱萸从廊下转角一转过来就看见了他,还是早上来时那袭斗篷,表情却凝重得她很少见到,听到脚步声,苏朝歌转头,又是满面笑意,还笑话她果子汁水还留在嘴角边不知道擦一擦,然后就用他的大袖子给她蹭了蹭,生生把白色袖子蹭出了一块儿可疑的黄色。
“苏朝歌啊……”研究出什么来了,我有点忐忑啊。
“义兄伤势严重,所以想让你多待两天。”
“那你呢?”
“他又没说留我,想必是怕我又扰了你们兄妹聊天,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小茱啊,你安心住两天我来接你。”苏朝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们府里那些难见到的吃食你多吃点。”
就这样,虽然茱萸不舍又忐忑,苏朝歌还是独自离去了,茱萸站在廊下,晋都的冬天很冷,穿得虽厚实,出来这么一会儿已然冻透了,凤古在休息,茱萸只好唤个丫环带自己到客房去了。
经历了平静安逸的生活后再次因命运和前途忧心忡忡的这种感觉并不好,起码茱萸不喜欢,略烦躁,在房里站站坐坐,脚下好像没了根,哪里都待不住,又想到宣府里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的蘼芜,茱萸就更坐卧不安,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丫环说太师醒了,喝过药,好像好了点,让请小姐一起用晚饭呢。
茱萸到的时候凤古已经下了床,加了一件墨黑的袍子,头发在发梢随便用丝带系了,都是黑的,显得脸更白,嘴唇都没有血色似的,茱萸唠叨他,都这样了还挣扎着爬起来做什么,让丫环搬一张炕桌服侍喂着用了不就好了,凤古斜睨她:“我又不是残废了,不过一点皮外伤。成什么体统。”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茱萸心里有事,凤古一向食不言,于是闷闷的吃完,茱萸让凤古去休息,凤古让她扶自己到软软的榻上坐了,侧着身子倚在靠背上:“陪我坐一会吧,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你要是不听话,这么逞强那就真不好说了。”茱萸站在一边。
“跟苏朝歌学的嘴巴怎么这么坏。丫头,你坐下。”
茱萸不情愿坐下,眼睛瞄着铜漏,她决定最多坐一刻钟然后不管凤古如何恳求她都要“拂袖而去。”
凤古看她绷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叹气,这死丫头以前对他毕恭毕敬,如仰望天人,现在都敢甩脸色给他了,胆子肥了啊。有时候凤古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半路抛下她,这个丫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了想,觉得大概也不会比现在好,也许还要更“无法无天”。
时间过去一会儿,茱萸忍不住了:“凤古先生,你是不是在想遗言啊,要不要我去拿笔墨纸砚来?”
凤古抬手拍在她头上:“好了,你可以走了,你再说几句话我可能真被你气死。扶我过去趴着。”
不管怎么说,凤古总算肯安生将养,茱萸出去,见风羽守在门外,有她在,茱萸便无需叮嘱什么了,于是自去休息,这一夜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的,一会儿梦见凤古被刺伤的场景一会儿见到苏朝歌独坐灯下忧心忡忡一会儿又听到蘼芜压抑的哭泣声,早上黑蒙蒙的时候醒来,头要炸开似的疼。睡不着,索性起来去看看凤古,来到房外,只见府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心顿时提了起来,不会真的让她一语成谶了吧!
拉过个丫环问,丫环说昨晚宫里来了旨意,今日晋王驾临看望太师,所以阖府上下早早起来洒扫准备迎驾。
晋王可真能添乱。
风府“兵荒马乱”了一早上,快到中午王驾才姗姗来迟,出宫时已传下旨意,免去凤古一切接驾礼仪,只在病房内安坐即可,茱萸借了光不用三跪九叩。
年轻的晋王满脸焦急,直直奔到凤古床边,一口一个“爱卿”,有那么几个瞬间,茱萸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身处晋王后宫之中,而凤古就是那位宠冠后宫的妃子。因为凤古“气若游丝面白如鬼”,晋王再担忧也不好多待,留下各种昂贵补品和诸多赏赐回宫去了,他一走,凤古长长出了口气趴回床上,下人们很有眼色,齐齐退下让他静养。
“好几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样的复仇到底有什么意思,你说,就算复了仇我所有的家人也都活不过来,还是只剩我一个,我折腾着,图什么呢?”凤古头朝向床里,看不到表情,声音很是飘忽。
就算他和苏朝歌昨天商量“重要的事”没给她听,茱萸好歹也在晋都官僚的圈子里混了两年,知道其中的身不由己,凤古现在怕是已经不能抽身而退了,况且以凤古当年的愤怒,想必也不会半途而废,现在只是受了伤一时的脆弱吧。
茱萸没接话。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大仇能报是最好的,若实在太过勉强也最好不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还记得吗?”凤古又开口,这句是明显的追问。
茱萸对着那道背影很是诚实的告诉他:“记得又于事何补?凤古先生,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吗?”
“和苏朝歌一个德行。出去出去,死丫头,变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凤古挥手。
茱萸出去,凤古仍旧得晋王倚重,不知道这仇还抱不抱得成!愁啊!
茱萸又待了两日,凤古略有起色,苏朝歌依约来接茱萸回府,在路上,苏朝歌告诉她,蘼芜因在宣府太过伤心,回到苏府将养,大概要住一段时日。
宣家少奶奶流了产到“娘家”将养?这算怎么回事?
茱萸那颗心又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