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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古老的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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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啦,安啦。”

    乐世微摸了摸路德维希的脑袋,算作安慰:

    “为了安慰你,只要你把我的生日礼物给我,我就带你去看电影。”

    路德维希从小手包里倒出一枚戒指,正是她上次和夏洛克去买的黑曜石戒指:

    “按照我们说好的,你找人帮我做出了我想要的翡翠耳钉,我还你一枚戒指……如果你以后实在穷到没裤子穿,可以用这枚戒指来结婚。”

    “……太狠了,我绝对不会穷到这个地步的。”

    乐世微把戒指收回去:

    “那对翡翠耳钉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这对翡翠耳钉对我非常重要……但是有一只被我弄坏了,我画的图纸还在你那里,能不能再帮我做一只呢。”

    路德维希垂下眼睛,想到夏洛克给她雕刻的那只耳钉,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这个款式的耳钉,是她的小男孩,送她的,最后的生日礼物。

    翠绿色的小攒珠子,取自纳兰的词“拾翠归迟,踏青期近”。

    那时她为一件小事和他怄气,一个星期没有和他说话,却在生日时收到他的礼物。

    看到那油青的翡翠她就明白,那是他的道歉。

    他在对她说,我的道歉来迟了,而春天就要到来了,你还和不和我一同踏青,一同就着月亮和春酒,泛舟湖上呢?

    踏青期近。

    她的小男孩曾约她春天踏青,他在冬日碎冰一般的空气里,轻轻缓缓地说:“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堤岸杨柳如烟,她的一见钟情。

    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在那一刻,却像初见一般,让她心跳如擂鼓,让她愣愣不知所言。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和他说话,她清泉石畔白鹤花一样的小男孩,就已经千山万水,再也见不到了。

    这对耳钉得来也算辛苦,她不会画画,花了一个星期拼凑出图纸,再拜托乐世微找人,才帮她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一对。

    这是她对段安和的怀念,却被另外一个男人,用世界上最尊贵的钻石,用最独一无二的雕刻,包裹了起来。

    ……赫拉斯太太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男人,为了给她准备一个成人礼物,发明了挖空钻石的方法,革新了一个行业,甚至把全世界人造钻石的技术提前了好几年实现。

    他切开了英国皇权的象征,把自己人生中第一份礼物,雕刻成繁复盛开的花朵,扣上了她的耳朵,也抵上了她的咽喉。

    这样的礼物,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夏洛克,让她怎么……拒绝?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乐世微抚摸她脑袋的手“啪”地敲下去:

    “重要的话我再给你做一只就好了嘛,这文艺青年的四十五度角俯视白开水的表情实在是不适合你……我们去看电影吧?”

    路德维希扭头:“2003年这么落后,有什么电影好看。”

    乐世微拉住她往外走:

    “怎么没有好电影了……美版《咒怨》就是这个时候拍完的好吗,多么经典的里程碑式大片!”

    路德维希:“……”

    陪乐世微大笑着看完一场《咒怨》,再把他送上回法国的末班车,觉得人已经虚脱了。

    冷冷清清的电影院本身就长得和鬼屋似的,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在抖抖索索地看着电影,就乐世微一个人,从头笑到了尾……

    还好大家都注意涵养,没有对他们两个行注目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电影开篇那个男人,安安静静地立在窗台边,突然就跳了下去。

    ……上原二郎临死前的样子,又在她眼前清晰了起来。

    她走在九点钟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浮动的河流一样穿过。

    五月份的风吹过,不冷,却带走了身上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衬衫,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其实才刚刚好。

    走在路上,不需要谁并肩,离开的时候,也就不需要谁送行。

    就像她在法国时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但是——

    “从你平均每两秒一步的行进频率看来,你是打算一步步走回去?”

    她熟悉的,低沉如同大提琴,华丽如同天鹅绒的嗓音,懒洋洋的从她身后传来。

    她蓦然回头。

    夏洛克正站在她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双手插着答应的口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车灯像一阵一阵的风刮过他的脸颊,而他的脸是钻石,半边隐在栎树枝条投下的阴影里。

    路德维希一直觉得,夏洛克的冷淡是他特有的,与生俱来的气质。

    即便现在立刻燃起一团火,他也能带着他淡漠的表情,看着火焰把自己焚烧成灰烬。

    ……而现在,他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衬衫。

    他脸上的光和影,婆婆娑娑,流光旖旎。

    路德维希怔怔地看着他向她走来……由他修长的身姿所带来的虚幻的华丽感,如此地不真实。

    “你终于有一点正常女人的表情了。”

    夏洛克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语气愉悦,看上去心情很好。

    “怎么了?”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是:

    “我的手机刚才没有电了,我从上次就想问了……我没有开机的时候,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洛克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没有动。

    只是表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半晌,他站直,淡淡地说:“你觉得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路德维希微微抬头,看着夏洛克灰色大海一般的眸子:

    “比如……其他的跟踪器什么的?”

    夏洛克嘲讽地笑了:

    “所以你觉得我会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全程追踪你的路线,记录你的表情和对话……说不定你还认为我为你启用了一台卫星,以便随时随地跟踪你。”

    路德维希并没有被他嘲讽的语气影响到:

    “我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就算你真的在我身上安装了跟踪器,我也不会责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她清澈的黑色眼睛,直视着夏洛克灰色的眼眸:

    “……跟踪器,有没有呢?”

    栎树参差的树影落在她的眼睛里,像那片神秘的黑色湖面上,浮动的天鹅羽毛。

    某一刻,他微微张了张嘴,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口。

    但下一刻,他强大的理智,他素来坚定的内心,又生生把他给拉了回来。

    想到他这些举动下更深的目的,想到这是他平生仅见的最大的挑战,想到他失败后的结果……

    如果他功亏一篑……如果他功亏一篑……

    那么,他将失去一切。

    于是他注视着那双眼眸,淡漠而肯定地说:“当然没有……维希,我不得不说,你最近有点自以为是了。”

    他语气冷淡,路德维希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拉拉夏洛克的袖子,语气里有小小的讨好:

    “嗯,福尔摩斯先生,是我怀疑错你了……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喝奶茶吧,你喜欢什么口味,草莓?”

    说到草莓……她心里反射性地发毛。

    “草莓还是算了……那么,喝小黄桃?”

    夏洛克顿了顿:

    “你不追问?”

    “不追问。”

    路德维希拉着他的袖子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我相信你。”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拉住她的左手,与她并肩走在林荫的小路上。

    “奶茶是平民的饮料,掺杂了太多劣质糖,我从来不……去哪家奶茶店?”

    路德维希和夏洛克并排站在奶茶店门口。

    带着棒球帽的高中男孩笑眯眯的:

    “来点什么?我们今天推出草莓套餐,有草莓配绿茶,草莓奶茶配锡兰红茶,还有草莓粒手工酸奶……”

    路德维希微笑着打断了他:

    “不,我们不要草莓的,所有关于草莓的都不要……先生,你想喝什么?”

    夏洛克看都没看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咖啡。”

    路德维希又微笑着转过头:

    “他说他想要焦糖玛奇朵,另外给我来一杯苏打水,谢谢。”

    五分钟后,从不吃劣质糖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平生第一次,手上端着大大的一杯狗头杯,神情阴郁地站在伦敦的街头。

    他咬着吸管,却没有喝:

    “从它的气味就可以判断出,它的糖分严重超标,而且兑了一定比例的硫,如果我现在把它晒干燃烧,它就会呈现出黑色……”

    而路德维希端着一杯苏打水,惬意地迎着不冷不暖的晚风:

    “我不想听,先生,但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那还是不要喝了——那边有垃圾桶。”

    夏洛克晃了晃杯子:

    “我没有说不能接受,虽然有点超出底线,但……勉强可以一试。”

    他们沿着泰晤士河走,水和淤泥的气息,从鳞片一样的细小波浪中掀起。

    若再文艺一点,就能闻到一百年前,鱼骨和诗人的气息。

    前面的巷子口摆着一个亮晶晶的小棚子,人们热热闹闹地聚集在那里,灯光亮的晃眼睛。

    小棚子是临时用木头搭的,上面装饰着深色的叶子,和浅紫色的大朵波斯菊。旁边摆着一架钢琴,有一个穿紫色裙子,头发淡黄的女孩坐在那里,手指慢慢地划过琴键。

    .14。

    她在弹贝多芬的奏鸣曲,诉说着泰晤士河上的月光,爱情,和别离。

    路德维希看着那台钢琴,黑色的,流畅的。

    不是太好的牌子,却依然那么美丽。

    夏洛克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说:“你想试试看吗?”

    “试什么?”

    “钢琴。”

    路德维希吓了一跳,随即笑着说:“可是我不会弹啊,怎么办?”

    ……撒谎。

    夏洛克眼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随即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嘴角,拉住她往前走:

    “没关系,我会。”

    路德维希被他拉着来到钢琴旁:“你什么时候学了钢琴?你会的不是小提琴吗?”

    “新学的……准确时间大概是你被我哥哥绑去喝茶的那一天。”

    麦克罗夫特把她绑去喝茶的那天?

    夏洛克知道这件事?

    路德维希眨眨眼睛:“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忘记了,而且我以为,对你来说这应该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夏洛克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微微一笑:

    “钢琴可以借我们用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