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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缘吃完饭哭了个够,才小心翼翼地摸进病房看林少珩。
他额头上裹了一圈纱布,被细碎的刘海遮盖着,若隐若现,因为高烧,脸上泛着两片潮红,却掩饰不住失血过多的苍白,旁边挂着的血袋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着血液,似乎也无济于事。
流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冷,她好想抱抱他,可是会弄痛他的。
她只敢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暖着。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的时候,他醒了,麻醉药效过了疼醒的,可是一看到她他就笑了,被她包裹得紧紧的手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也对他笑,温声问他:“少珩,难受吗?”
他没有回答,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眼睛,笑容渐渐没了,变成了满满的难过:“小缘你哭了吗?眼睛好肿,疼不疼?你饿不饿,包子应该不能吃了…”
只这两三句话,他低哑绵软的声音,差点让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崩盘。
他还想着那几个包子,他还惦记着,以为她没有吃早餐。
“少珩…”她哽咽着,“我疼,特别疼。”
“小缘哪里疼?我看看…”
“心疼,”她说,“少珩,你这样我心疼。”
他愣了一下,然后着急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拼命安慰:“小缘不怕,没事的,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不怕啊。”
他说他没事,可是说话间却在轻轻地抽着气,麻醉药效完全消失之后,一身的病痛,让他疼得在病床上艰难辗转抽搐连连,折腾得喘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时不时抬起汗津津的脸,对她笑,对她说不怕,很快就好了。
得到医生的允许,她上了床,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他痛得意识有些涣散,在她怀里傻笑着,喃喃地说个不停:“还好不是打到小缘…小缘,我是会保护你的对不对?我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我不是只会添麻烦的,我还会保护你的,对不对?”
她替他顺着胸口,眼泪流得有些猖狂,怕他听出异样,哽着喉咙应了一声“对”,就不敢再多说。
“小缘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去找晴雨玩吗,她是不是在等你?”
“没有。”
“小缘你去陪顾同学吧,他是你喜欢的人呀,你要多陪陪他,我也…我也想多陪陪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一点就好啦,现在已经太多了…”
“少珩,我…”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抱着他的手直哆嗦,“我不喜欢…”
“我…我那天看到小缘和顾同学在楼下,小缘笑得好开心哪,”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想起了那天她笑的样子,也努力地笑着,声音却开始哽咽,“我知道小缘很喜欢他的,小缘和他一起可以告诉我…我知道的…”
宋缘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原来他一直以为她喜欢顾其远。
原来昨天,他看到顾其远送她回家了。
她却骗他,她是去找班主任了。
无论是怎样的原因,她都是骗了他了。
他的心,一定是被她的谎话伤透了的,伤到他自己都无力承受了,他才会变成这样。
她果然…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抱着他,她遏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少珩,我不喜欢顾其远,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啊…一直都只有你…”
她知道这时候的他基本上是在自言自语,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却还是不死心地反反复复地说着早就该说的话。
晚了吗?
他还会相信她吗?
她很害怕。
果然,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看向窗外,说:“小缘…下雨了…”
“嗯,下雨了。”
“雨很大啊。”
“挺大的。”
“要带伞。”
“嗯,带着呢。”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他静了一会儿,忽然揪紧了她的袖口——他以前喜欢握她的手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敢了,都是抓着袖口:“要带伞,苏诺不在的时候,格丽特要记得带伞,雨水很冰的…”
然后,他哭了。
眼泪崩溃一般地奔涌出来,他在宋缘的怀里哽咽着小声地哭,嘴里一直念叨着苏诺不在格丽特要带伞。
宋缘除了心疼,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庆幸,庆幸他终于能把那么多清醒的时候不敢说的话说出来,庆幸他还能在她怀里哭出来。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他在她面前哭,是因为梦到了他妈妈,他说妈妈好漂亮好温柔,说着说着就哭了。
他一个人扛了太久太久了,再坚强的人也是会累会痛的,何况他根本就不懂得坚强,全靠死撑。
宋缘零零碎碎地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情,每一件细细想来,都是绵延不断的心疼。
少珩,你可以有脾气,可以哭,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的,因为有我在。
—
宋缘抱着林少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她睁开眼睛,一回头,看到站在床边正对着自己笑得温柔的两个人,脸一皱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节奏。
是爸爸妈妈。
林泉轻轻地“嘘”了一声,指了指门口。
宋辞俯下身把宋缘扶起来,小心地没有弄醒林少珩。
宋缘跟着父母一到外面,抱着妈妈“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一哭又是半个多小时。
“小声点儿,别人都被你吓到了。”林泉听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心疼得不行。
宋缘边哭边说:“他们都欺负少珩,学校里的人都欺负少珩,我不读书了我要带他回家!!”
“好好好,回家回家,等你爸爸问清楚医生少珩的情况,我们马上回家。”
听到这样的回答,宋缘才稍微安稳了点儿,一边擦眼泪一边乖乖地等宋辞回来。
医生跟着宋辞过来,查看了下林少珩的情况,表情不算沉重,却也并不轻松:“现在还算稳定,就是孩子还在发烧,我们也需要确认他后续没有感染发炎的情况,出院的话,至少得等烧退了。”
宋辞点点头,职业性格让他看出了医生的欲言又止,便说:“您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吧。”
医生做着记录,闻言叹息了一声,才说:“你们做父母得多上点心,别把孩子丢在外地上学就不管了,这孩子从里到外没几处好的地方,尤其是心脏,消毒伤口的时候根本顶不住,差点就痛得休克了,最好还是把他接回家里照顾。”
林泉抱紧怀里好像又要哭起来的宋缘,说:“明白了,我也是医生,会认真关注他的情况的。”
医生看向林泉,明显惊讶了:“您就是医生…怎么还…”
说到一半他就觉得自己管太多了,摇了摇头就走出了病房。
一家三口沉默了一阵,直到宋辞沉声开口:“所以小缘,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找到能倾诉的人,宋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前因后果交待得清清楚楚,最后还梗着脖子字字铿锵地表示:“爸爸我喜欢少珩,以后要和他结婚生孩子的那种喜欢!!”
宋辞只是微微愣住了,林泉的脸色却极为难看:“瞎说什么,你这样欺负少珩,他还喜不喜欢你都难说呢。”
“他不可能不喜欢我的!”
“还说,之前少珩动手术了也不告诉我们,你这孩子…”
宋辞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宋缘,沉吟半晌缓缓道:“行了,这个现在不是最要紧的,小缘,把少珩打伤的人在哪里?”
宋缘愣了愣:“爸爸?”
“我们走法律程序。”
—
第二天中午林少珩退烧之后,也没有什么麻烦的并发症,医生就允许他出院了。
林少珩还睡着,一直没有醒,怕碰到他腹部的伤,宋辞就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可以吗?”林泉问。宋辞虽然身形修长高挑,但少珩的在同龄人中也算比较高的,貌似他亲生父母都很高,所以小时候虽然营养不良,有基因在,个头还是窜得很快。
宋辞点点头,笑容有些苦涩:“就是有点硌,这孩子差不多就剩一把骨头了。”
林泉眸光闪烁着,轻叹一声:“怎么会这样。”
宋缘抱着从车上拿下来的毯子,跑进病房给林少珩盖上。
林泉失笑:“你这毯子也太厚实了。”
宋缘踮起脚尖,摸摸林少珩冰凉的脸,喃喃地说:“他流了很多血,怕冷的。”
宋辞走了没几步,林少珩忽然了咳嗽两声,宋缘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爸爸你你你是不是颠到他了!他很痛的啊!”
“不是,”宋辞轻声说,“他要醒了。”
正如宋辞所言,林少珩在他怀里轻微地动了动身体,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太虚弱了,就算睁了眼睛,视野也是模糊的,耳边的声音也听得不太清楚,只是所在的怀抱里的感觉,他是记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的。
以前他在地板上睡着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把他抱起来,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用温暖的被褥裹住他。
这样的事情,他向来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因为太少了。
人世间哪怕是最普通的温暖,他都拥有得太少了。
他干涩的眼角湿润起来,费力地撑着眼皮,他努力地笑着,气息低弱地喊着:“爸爸…”
“少珩,”宋辞温和地回应他,“爸爸在这里,妈妈和小缘也在这里。”
宋缘急急地踮起脚尖,生怕他说起话来牵得伤口更疼,她轻轻按住他的伤口,温言软语地在他耳边说:“少珩,爸爸妈妈来接我们回家了,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醒来以后身上的疼痛都变得清晰而深刻,林少珩的笑容愈发艰难,却是从未消失。
“嗯,回家。”
“回家…好呀…回家…”林少珩笑得满足,目光却又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气息也渐渐低弱,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促地开口,“爸爸,我…我…”
他呼吸都费力,“我”了半天才辛苦地说下去:“我发烧了…”
宋辞微微一愣,说:“少珩难受是吗?再忍一下,到车上就好了。”
“我…发烧…爸爸放我、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会、会传染的…”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苍白着脸又昏睡了过去。
宋辞只觉鼻尖一酸,叹了口气,将孩子抱得更紧了点儿。
方才他还很意外,这孩子居然还会开口说自己不舒服。
果然,还是一样的。
还是习惯性的把别人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后面?
说后面也不对。
他心里,何曾有过半点自己的位置,如果有,也不会活成今天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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