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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扁了扁嘴巴,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舅娘的骂声隔着门板传进她的耳朵里,妙妙却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娘亲。她娘还在世的时候, 对她可温柔了, 有一次她生了病, 娘亲就把她一整夜抱在怀里,还唱好听的小调来哄她睡觉, 喝的药那么苦, 娘亲还会给她甜甜的麦芽糖。
可她的娘亲已经死了。
“臭丫头!”舅娘隔着门板怒吼:“都什么时候了, 还躲在屋子里偷懒,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个拖油瓶, 你倒是还给老娘耍脾气了!”
“汪!汪汪!”
“滚开!你这死狗!”
“汪汪!”
院子里的狗叫声吵醒了屋子里的人, 除了表哥之外,大家都走了出来。
舅舅黑着脸问:“干什么?一大早这么吵吵嚷嚷的?”
舅娘叉着腰,满脸都是怒气:“还不是那个死丫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躲在里面偷懒!”
舅舅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他拍着门板叫了几声, 见妙妙还是不应, 就绕到了窗户边去。
轻轻一推, 木窗就被推开了。小小的人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 眼睛紧闭,人事不知。
舅舅伸手一摸,就知道糟了。
“她发热了。”
“说不定要病出事来。”
张父也皱起眉头:“这不行,昨天你把她打成这样, 乡里乡亲的可都看到了,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家。”
自从出了妙妙娘的事情之后,张家便极其注重名声,妙妙娘没了,就留下这么个小丫头,往好了说,还能是他们家念旧情,宽宏大量。可昨天舅娘打人闹出那么大动静,要是妙妙就这么没了,这往后还不知道又要怎么议论他们家呢。
一个硬生生把外甥女打没了的舅娘,他们以后可不是要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舅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咱们家可没银子给她请大夫,大不了让她多躺两天,今天不让她干活了。”
“你昨天就不该把那些东西给卖了,现在好了?”
“那是给宝儿读书的!”
“妙妙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呢?不是被你拿走了?”
“我都送宝儿去学堂了,读书那么费银子,这一家这么多人张嘴等着吃饭呢,哪里还有的剩!”
“……”
妙妙闭着眼睛,听着耳边的吵闹声,想着自己的娘亲,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只有大黄狗蜷缩在床的角落,她的身上黏糊糊的,全身上下都难受的很。妙妙抬起手,朦胧之间,看到自己的手上糊满了黏糊糊的草汁。
舅娘到底舍不得出银子给她请大夫,张家谁都舍不得,互相推攘一圈,最后只按土方子采了草药捣碎糊在她的伤处,给她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还有稀粥。也是妙妙命硬,等一天过去,竟然也逐渐好转了。
妙妙迷迷糊糊地喊:“娘……”
大黄立刻醒了过来,尾巴摇着,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芒,它凑过来舔了舔小姑娘的脸蛋,热乎乎的舌头也唤回来了妙妙的神智。
“大黄,我爹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妙妙闭着眼睛,嘴里的话含糊不清:“我娘的东西都没了,我爹会不会觉得我好没用……”
大黄狗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在她的身旁蜷缩了起来,毛绒绒的身体挨着妙妙,安抚地舔舐着她脸上的泪痕。
妙妙好想娘亲。
她想娘亲温暖的怀抱,喝了药后的甜甜麦芽糖,每天晚上哄她入睡的轻快小调,还有娘亲的手温柔抚摸她的额头,还想起娘亲说要送她去上学堂的话。
如果娘亲能回来,她再也不喊着要爹了,她一定乖乖的,做娘亲的乖乖妙妙。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迷迷瞪瞪地挣扎起来:“娘的东西都没了,都被拿走了……”
“汪呜……”
这村子里的,哪个没听说过妙妙的身世呢?就是在张家屋下的一条大黄狗,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妙妙娘刚出事时,还对所有人都说妙妙的爹是个大将军,那大将军是个什么人物啊,哪里会看上他们这乡野村落的姑娘?定然是被外头的混混花言巧语骗去了身子,被骗了还执迷不悟!村子里谁也不信。
人人都说张家被这个姑娘害惨了,可没过多久,张家就起了新宅子,青砖瓦房,很是亮堂,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妙妙娘肯吃苦,从镇上接了活计,在家日夜不停地做,挣来的银钱大半补贴了家里。
妙妙五岁了,已经能懂一些事。她清楚的记得,娘去世之后,外公不愿意让娘入祖坟,院子里吵闹不休,她大哭着追上山,在娘的坟前哭了好久,直到夜深时回家,舅娘把她赶到了杂物间里,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
后来二表哥上了学堂,大表哥在镇上找到了一个好活计,舅娘头上多了一根新簪子,那簪子是她娘戴过的。
现在她最后的东西,也被舅娘卖掉了。
妙妙嘟嘟囔囔,话语模糊不清,她的眼皮沉沉的,说着说着,又昏睡了过去。
大黄咬着被她蹬开的被褥,给她重新盖好,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粗长的尾巴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着小姑娘,妙妙想着娘亲,在梦里也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也许是怕她病死了,舅娘难得的没有来催她干活。
妙妙在床上躺了好久,直到能爬起来了,才跑去小溪边把自己一身的草糊糊都洗掉,背着背篓上山割草。
舅娘对她更不满了,不高兴向来逆来顺受的小姑娘还会败坏自己名声,在家中对她更加挑剔,无论妙妙做什么,她都要挑三拣四,张家的其余人也俱是冷脸相对,只要不出事,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在将军爹爹没有回来接自己之前,妙妙也只能憋着,用着小哥哥在梦里教她的办法躲过去。
在妙妙的期盼之中,边关大胜的消息终于也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举国上下皆是欢欣雀跃,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连这小乡村里的农户也为此而高兴。
比其他人更早知道消息,更早之前就开始在期盼的妙妙,每天晚上都带着期待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好像明天睁开眼睛,她的爹爹就会回来啦!
……
六年前,边关战事告急,一道急召将原将军送往边关。此后战事吃紧,更是数年未踏家门一步。直到原将军不幸陨落,与数千将士丧命白鹭关,消息传到京城,百姓悲拗,原老将军临危受命,率领将士出征。
虽然没有找到原将军的尸首,可遍寻不到踪迹,又是许久没收到消息,白鹭关地势险峻,找回来的将士们俱没了性命,几乎无人认为原将军还有生还的可能性。甚至是将军府也挂起白幡,立了衣冠冢。
谁能想到,原将军竟然还死而复生回来了?
那时正是原老将军率兵与敌军对抗,战况胶着,战事打得正艰难,忽然,敌人后方一阵大乱,竟是有一队士兵从后方发出奇袭,让敌军乱了阵脚。原老将军远远一眼认出儿子,心中激动感慨,老泪纵横,父子俩联手,势如破竹,一口气逼退了敌军。
边关距离京城有好一段距离,等消息传到京城时,边关已经连连传来捷报。亲眼看见原将军死而复活归来,将士们士气大盛,竟是一鼓作气,打得敌军连连败退,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战事。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龙心大悦,抚掌连声道好。
大军回京那日,皇帝亲自等在城门口迎接。京城的主干道上,百姓们占据了两旁的位置,纷纷踮起脚探头往城门口看去,望眼欲穿。
远远便看见一条长长的人流蜿蜒而来,军旗猎猎,为首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带领着身后乌压压一群士兵到了城门前。领头人身材健壮,剑眉星目,身上的战甲闪着凛凛寒光,身后披风猩红滚滚,满是肃杀之气,锐不可挡。
宣晫站在皇帝身边,仰头朝着高大威猛的男人看去,目光崇敬。
原定野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兵甲发出冷冽坚硬的碰撞声。
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口众人,在城门之上停留片刻,最后深深叹出一口长气。
原家满门将士,代代都是天子忠臣,守卫君王疆土,满门英烈,到如今这代,老将军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也早早战死沙场,只剩下他与原定野父子二人。原家仅剩的几个女眷被请入宫中,也得了皇后热切相迎。
几杯热酒落肚,几人喝得脸颊醺红,困扰多年的战事平定,本以为战死的原定野“死而复生”平安归来,多件喜事加起来,便是让所有人心中快活。
宣晫端坐在桌后,他的年纪还远没有到可以饮酒的时候,此时便与皇后坐在一起,一只耳朵听皇后与诸位夫人说加长,一只耳朵听皇帝与百官说话。
等众人酒杯稍歇,他才出声问道:“去年原将军在白鹭关失踪,众人都以为原将军命丧此地,不知道那些时日,原将军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下酒杯,好奇朝原定野看去。
战报上只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可当时战况凶险,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所有人都知道打了胜仗,却也不知道原定野失踪的内情。
皇帝也急切地道:“原爱卿,你快说说。”
“那日,我带领诸位将士在白鹭关迎战敌军,不想敌军早已经在那里设下埋伏,仓惶之下,我们只能躲入附近山中。山峦中迷障重重,我们在山中迷了路,寻不到出口。”
无数将士们像无头苍蝇在山中乱转,每一处地方都用双脚丈量数遍,可那山中蹊跷鬼怪,恰逢秋末,百草枯黄,再不久更是冬季来临,满山遍野被白雪覆盖,找不到一点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