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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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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左相府,徐守一见到李求真时,尚未得知李求业已死,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慨然长叹——自永平六年开始,李天道连年罢朝,深居宫中,行事变得极为诡异。

    徐守一暗暗想来,当今圣上早已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忠厚仁义的过命兄弟,更可叹李家的万里江山何等壮阔,李天道膝下子嗣却连遭厄运,后继无人。

    长子李求嗣自幼跟随宗正耆老许敬宗修习大略,遵从孝义,性情宽怀,本是朝中诸人一并看好,将来可为一个守成之君,谁料太子废位,莫名而死。

    次子李求业虽然品性要平庸一些,可自从继位东宫以来,有了长兄的前车之鉴,为人处事更加谨小慎微,不露半点风头,未曾犯过大错,却也终究难逃一死。

    如今面前的三子李求真若在太子位上再出事故,那这天下归位何人且不论,泱泱百姓之口便可颠覆社稷、扰动太平。

    如此思量一番后,徐守一笃定心力,慨然表示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保全李求真不会重蹈两个皇兄的覆辙。

    出左相府转到下一处,李求真却见刘鹤群面色冰冷沉静,似乎早就料到会出此事端,任凭他一力哭诉却只是静静在听,偶尔碍于情境才虚情假意安抚几句罢了,关节之处并不表态一句。

    眼见此番一时一刻都走在刀刃上,李求真蓦地想起青鸾的暗语,照着宁丰的嘱咐,朗声说道,“刘相,这大平天下是父辈共同创建,父皇虽在永平元年给了您老国公之位,相比四个镇国公坐守州地,拥兵自盛,叔父却到底只有虚名薄禄而已。想当年天道军中,叔父位居中帐参军,主掌军兵大权,那几人不过是叔父麾下的营主,谁料如今却本末倒置,凉了人心。还请叔父放心,倘若侄儿有朝一日能登上大位,定将汉州的财权人事托给叔父全权经营,以填补父皇立国之时的偏颇!”

    李求真说罢已然惊惶到底,此番忤逆的言论倘若由刘鹤群传给父皇一二,那他倒也不用再劳心思虑太子之事——因为自己绝活不过三五日。

    正当李求真思量如何圆话,只见刘鹤群终于露出笑意,起身过来,伸手抚慰道,“三皇子言重了,当年天道军征伐九州之时,诸位皇子都随军奔波,受尽疲苦,老臣也算看着你们长大,心里自是疼惜。如今圣意叵测,非你我这些臣子可以妄断。然而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到三。三皇子的忧虑老臣已自是明了,且放宽心,顺势而为。倘若有朝一日时局变动,老臣自当携百官力保你登基上位。至于封赏州地,绝不是老臣作此担保的动意。天地明鉴,老臣不怕忤逆圣意,不避刀斧之灾,只为忠君护国,维持大平江山社稷安稳而已。三皇子今夜这番言论哪说哪了,更当无第三人听到,务必把所有的话都留在这间屋子里。”

    中都皇宫,长生殿中,李天道躺在榻上,听着执笔太监立在一旁哼哼唧唧念着刚拟好的晋三皇子李求真太子位的诏书。

    此时虽早已入夏,李天道却感到周身都如泡在冰水之中,连每次喘气都吃力得很。

    三年的时间,身体每况愈下,李天道自知至此已是时日不多,大限将至。

    白日里,他常常影影绰绰看到一些久不相见的故人与自己说话,也有许多过往多年的场景在眼前一一浮现。

    李天道慨叹,人生就像一场虚空长梦,青葱韶华,皓然白首,终究如风吹过而不留痕迹,纵使自己是九五之尊,终究逃不开生老病死的常律。

    李天道这段时间常常假想,若这辈子重新来活一次,会是如何?推来想去,大抵还是会想成就一番伟业,只盼世道和人心绝不会如现在这般无常。

    想到这里,他吃力地伸出手一摆,打断了念诏书的太监,“速召求真进宫。”

    李求真刚从右相府回来便被召进宫里,此刻跪在地上,心情极是复杂。

    他自幼随父亲转战南北,吃了不少苦头,好几次差一点就被抓了俘虏,可他始终认为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再长大些,李求真住进了中都皇城,成天到晚和兄长们一起听父亲讲制霸四方的道理。

    直到三年前父亲忽然罢朝闭关,两个兄长又无缘无故接连被杀,李求真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未真正看懂这个男人。

    然而此刻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眼中竟流露出多年前看见儿子时才有的那种平和慈爱。

    李求真怔怔地跪着不动,心里却想和小时候一样扑到对方的怀里,即便他可以一句话就让自己也和两个兄长一样人头落地。

    “求真,朕的时日不多了,今晚已拟好了立你为太子的诏书。”李天道挥手遣退了左右宫人,才缓缓开了口。

    “父皇定会好起来的。”李求真叩首,声音颤抖,两行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朕有今日,只怪当初轻信他人蛊惑,用了星图宫的长生秘术。”李天道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这几年的折磨已让他开始早早期盼彻底的解脱。

    “是谁!?”李求真当时只是听得父亲这些年来潜心修行长生之术,这在历代帝王中绝非少有之事,可未曾想到长生之事与星图宫有关。

    “不重要了,你如今动不了她,而且今后还得指着这个人帮你镇守边疆呢。”

    李天道惨笑,身为皇帝竟不能将此人查办,这恐怕是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

    只是他如此一说,已经明示此人是四个镇国公之一。

    “父皇可曾后悔么?”李求真不禁动容。

    “求真,等你坐上这个皇位后,就自会有答案了。”李天道又是凄然一笑。

    “父亲到底是用了什么恶毒的方子!?”李求真想不出什么毒药会延迟这么多年才发作。

    “东江的青龙竭,西山的白虎骨,南岭的朱雀舌,北海的神龟精,每年都是从四个边都按时进贡来的,可这丹药到底是真还是假呢?……”李天道慢慢念叨完这句,眼神涣散,渐渐昏睡了过去。

    李求真当时震惊了,父皇的长生秘术竟是靠着四个镇国公联袂供给的丹药,这四种丹药的名称初一听来便知是与星图宫四堂名号一一对应,而四种神兽即便当真存在也定然极是稀奇,更无法想象如何用它们炼制出长生的丹药来。

    李求真更未想到这次草草的见面就是他与父亲的诀别。

    第二天寅时一过,李求真便被刘鹤群、徐守一等朝堂重臣急匆匆拥到宫内,在长生殿上扶柩即位,当即改年号为延平,宣告四方,大赦天下。

    登基当夜,李求真刚一得空,便急不可耐地派人召青鸾进宫觐见。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皇位简直就是青鸾掐指算出来送给他的。他自幼长在皇宫,容貌艳丽的妃嫔宫女见得多了,却从没有一个能和这个奇女子相比。

    “未想青鸾姐姐的预言如此之快便应验了,朕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李求真一见面便说得真诚。

    他在灯烛之下看着这个奇女子,更加妩媚、神秘,甚至一冲动就想立即下旨,要将其纳入后宫,据为己有。

    “星象所言,天命如此,该是圣上福禄,绝非民女独功。”青鸾回话后,很自然地低下头,巧妙地避开了李求真热辣辣的眼神。

    “朕虽为天子,但亦需要青鸾姐姐这样的人时刻在身旁辅弼,才可国泰民安,诸事遂意啊。”李求真话仍不说满,一语双关。

    这“辅弼”既可以是女官来做,也可是后妃来做。

    他说完这话暗暗观察着青鸾的反应,却见她依旧低头立在那里,并不言语。

    “青鸾姐姐,朕此刻愈发好奇,你之前是如何得知先帝将薨?”过了一会儿,李求真想找个话题打破这沉默。

    “四方之药,绝非五行调和,用此残方,起初神清气爽,却不知是饮鸩止渴,时日久了五脏皆溃。”青鸾抬起头,双眼中满是笃定。

    “青鸾姐姐竟知先帝所用的长生秘术!?”李求真又一次被面前这个女子惊住了。

    李求真暗想莫不是青鸾真地已经修炼成仙,否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洞察对方所思所想。

    于是,他的态度变得恭敬起来,一如初见之时那样。

    “本是不知,有一年民女随师父到南楚拜访故人,恰巧听那故人讲,当地猎户每年都有替朱雀都护府捕捉朱雀鸟的定额,多则赏,少则罚。据说那鸟捉到后养不长,得趁活着拔了舌,用细棉布放净血后再覆上冰片存鲜,最后再去如何炼长生丹药便不得而知了,总之确定是要上御贡的。这朱雀舌连着其他三个镇国公的丹药,看似完整,其实还少了一个关键的方子……”青鸾貌似无意地抻长了话音。

    “是什么!?”李求真的声音都因激动而剧烈地抖动起来,听上去竟像是带着哭腔。

    “东江的青龙竭属木,西山的白虎骨属金,南岭的朱雀舌属火,北海的神龟精属水,却单单缺了中土属性之物。而这关键的中方则是轩辕一脉的绝密家传,应龙鳞、云豹齿、熊罴金胆都是正应这物!”

    “那人为何知晓这真正的长生秘术!”李求真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腾地站起身来,连迈几个大步逼近青鸾。

    父亲的遗言是对的!当李求真白日里看到文武百官对自己山呼万岁时,他已然明白了父亲没有说完的话,为何帝王都求长生?这种主宰天下的感觉谁不想一直拥有下去呢?而此刻,他似乎已经接近了那个答案。

    “圣上自幼随军,总该认识或者听说过闻若虚这个人吧?”青鸾一字一句道。

    李求真蓦地停下脚步立在那里,脸上满是愕然。

    他对于这个名字的全部印象是当年陪太子长兄在宗人府天卷阁读书时,无意中在一本叫《国史纪略》的杂书中看到过。

    天道军当年除了青白朱玄四军,其实还有一个由李天道嫡系南楚营改制成的王牌军——熊罴军,而闻若虚正是这支军队的指挥使。

    熊罴军当年战功卓著,可惜在大平立国前夕,因轻信狄人,在白驼商议招降之事时轻敌冒进,惨遭狄人埋伏,闻若虚死无尸骨,全军几近覆没,整部只有五十余人得以幸存。

    这本书提到那段旧事时一反前后文风,笔墨甚少,最后只是草草写了闻若虚死于乱兵,余部白继忠等因罪迁到了边地。

    李求真只记得幼时在军中时,常被父亲的把兄弟白继忠带着玩,很是喜欢这个叔叔。

    之后,此人随军北上便再无音讯,未料竟是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他那时尚小,对闻若虚这个名字只有一个浅显模糊的印象,即便曾经见过也不相识。

    “那位故人收养了一个男孩,正是当年闻若虚出山之前与朱雀堂主日烛的遗腹子,真正的长生秘术既然源自轩辕一脉,岂是区区一个堂主便能掌握的?只可惜当年唐复和秦月明不见踪迹,应龙鳞、云豹齿的方子也就无处可寻。圣上若也对这秘术感兴趣,不如索性将这个先帝旧将之子召回京城,晋升官爵,以示恩宠,如此一来,长生诀中最紧要的一颗丹药不是就牢靠地养在了圣上身边?”

    “这事朕自然会按你说的来办,可朕此刻最想谢的却是青鸾姐姐。姐姐这些年来一个人流离在外,何不索性留在宫中与朕同享富贵天下?”李求真听闻长生秘术已有着落,转即又开始打青鸾的主意。

    “非是民女忤逆圣意,只是修道之人,早已断绝了尘世姻缘,更不可陪銮伴驾,否则却会冲撞了圣上的运数。”青鸾依旧嫣然一笑,却将李求真的魂儿都勾了出来。

    “姐姐既然是世外高人,朕自不勉强。只是朕想在中都给姐姐修一座府邸,有不决之事也方便请教。”李求真退而求其次,还是想先拴住这个女人。

    “如此,民女恭敬不如从命了。”青鸾此番倒答应个痛快,惹得李求真满脸欢喜,连声说好。

    延平元年秋,李求真封青鸾为祥凤郡主,赐宅中都,食邑千户。

    同年,派遣千余宫人分三路到南楚,兜兜转转,历时数月,转过年来,才寻得熊罴军指挥使闻若虚之子闻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