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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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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继忠自打进了常山城就一直冲在最前,提马闯入了府营前堂。

    刚一进院,大门就被一条火舌截为两半,除了自己,身后跟着的熊罴营亲兵全被挡在了门外。

    院中四下骤然火起,夹杂着浓烈的菜油味。

    七八个赤膊的壮汉手里握着一尺多长的刺刀,彼此腰间联着粗铁打的绊马索,慢慢围拢过来。

    若等到招架不住从马上跌下之时,将毫无生路。

    白继忠这些年对战经验丰富,见此状连忙跳下马,可脚刚一落地,几把刀就封着他的上下三路,狠狠直劈过来。

    白继忠一时间重心未稳,只好虚点着脚步勉强往后退。

    紧接着,他只觉一把冰凉的刺刀从背后自右肩直贯而入,一晃神间前胸也被划中一刀。他提枪去挡,可根本防不住这么多兵刃。

    院中烟火渐盛,白继忠已被熏得睁不开眼,只得丢下银枪,手里换上随身的佩剑左右抵挡,却被四面刀风逼迫得挥舞不开,身上不一会儿又中数创。

    白继忠想要择机跳脱这个刀阵,可死士们身上缠着铁链,早已凭借站位封住了所有退路。

    院中的死士见白继忠已然站不平稳,持刀向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人换上一杆极为沉重的银铁枪,准备执行最后的处决。

    正当他将枪头瞄准白继忠的胸口要刺过去时,却被一柄锥刀搪开,枪头嗖地断开弹出老远。

    一把二尺三寸的锥刀,与枪头相撞之后,有龙吟之声,那声清啸似有穹龙要吞噬火海。

    闻若虚不知何时进的院子,双手持刀挡在白继忠身前,一袭贴身的锁子甲已被火熏成黑色,甲子覆盖不到的衣袖仍在冒着青烟,自是从门口的火堆里硬闯进来的。

    “你们是府尹许望的死士?奉劝诸位,如今常山关大势已去,若不相难,不杀你们。”闻若虚说话的当用身体牢牢影住白继忠,将刀略微下垂当在腰间。

    “多谢这位将军成全,我们这些年来只听许将军号令,不管今夜这常山关在不在,院子里都不会再走出一个活人。”持枪的人画了一个枪花,说话的声音却很黯然。

    他看到门外的熊罴营亲兵已寻到了一匹马毡,正玩命一般地扑火,再过几个弹指便会一拥而入。要想杀掉面前这两个将领,他们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

    闻若虚定眼去看,发现其中有几人曾和许望一起护送自己回唐家堡,该是许望的忠实部下,心中不禁一热。

    白继忠见到闻若虚后,终于泄了口气,大剌剌地瘫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这一刻,他已朗然明了,此番无论是生是死,这个男人都将是自己的过命之交。人生得一知己尚且足矣,能与这样的人一同赴死又有何遗憾?

    想到这里,白继忠索性拿起佩剑,回手在树干上敲起了鼓点,以此给闻若虚打气。

    鼓点之中,那些人再度扑来,狠下杀招。

    闻若虚左右抵挡,身形灵异却不下死手,往往狼狈间一有转机就瞄着对方的手,或划或点,让其兵器脱手便即刻停止。

    十数个回合下来,那些人都已垂着手,恨恨地立在那里,却无法再发起攻击了。

    “妙哉!壮哉!天下有如此武功的,绝不超过十人!”白继忠停下了鼓点,丢下剑抚掌大笑。

    这是白继忠第一次见闻若虚出手,便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此刻觉得自己即便不做闻若虚手下的副使,做一名宿卫的亲兵都没什么好说。

    直到熊罴营的亲兵涌进院子,将那些死士全部拿下,闻若虚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无论白副使是生是死,不能害这些忠义之人的性命,解了兵器就放他们走吧。”

    闻若虚进到院子里一眼便看出这些死士的阵法,以兵刃近身相斗时最忌讳的就是步法迟钝。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用铁链锁在一起,就是舍掉性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举。由是,闻若虚已然对他们产生几分敬畏,却不愿多做杀伤。

    加之闻若虚认出他们曾是旧人,更是处处小心,点到为止。

    那些死士本来不报生念,可也佩服闻若虚的磊落宽怀,倘若在此自戗,反而冷漠了他的好意。于是他们向闻若虚拱手致意,解开身上铁链,草草包扎伤口,相互搀扶着退出了院子。

    常山一战,天上地下、关里关外一片赤红,天道军斩敌五千,降敌万余。

    常山往北就是京畿重地,大辛皇城已遥遥在望。

    第二日一早,卯蚩站在前夜刚经火洗的那座望楼上,迎着清晨微冷的风,感到分外得意。

    此时,关内是列阵整齐的数万劲兵,关外自是两面青山相对而开,朝阳大地秀美壮阔。

    卯蚩于少年之时就曾想有朝一日能游历中土,却从未想到会有如此雄壮的境遇。

    与其如先父期待的那样,待在苗寨中做一个称职的王,天高地阔才是卯蚩心中的向往。更何况此刻军势所向披靡,南星也在军中,卯蚩觉得自己想要的都已经实现。

    他盘算着,只等天道军下一步拿了京城,建立了新的皇朝,自己就学着闻若虚和日烛说的计划,也带着南星找到一个太平和美之地,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常山一战后,关内旌旗翻卷,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除了南星被安排照顾负伤的白继忠,其余人都在庆贺新的大捷。

    “南星营主,这几日多多有劳你……”白继忠躺在榻上,看着南星一直忙着端药递水,汗水微津,愈发有些过意不去。

    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纪虽然长得娇小柔弱,却也是天道军的一营之主,主掌着全部军情机密,论军衔还要高自己一格。

    “若想谢我,便快些好!”南星调皮地揶揄他,几日来为了照顾这个伤员,她却没什么机会去找闻若虚喝酒了。

    一想到这儿,南星就有些不开心,狠狠剜了白继忠一眼,闹得对方一脸懵。

    她听熊罴营的人讲了闻若虚在府院中营救白继忠的情形,每每回想起来依旧后怕。

    无论如何,闻若虚能为了自己营中的兄弟不顾生死,她也因此愈发喜爱起这个神秘的男人来。不知为何,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在那里晃来晃去。

    “南星营主多年来跟随闻指挥使,可以给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例如脾气秉性、起居习惯什么的……”

    白继忠这话问得有些心虚,因为自己其实是刘鹤群安插在闻若虚身边的眼线,之后再每天盯着救命恩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刘鹤**待的事情,到底也要给出一些回复才行。

    “他么……”南星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一道难题,双眉微颦,喃喃说道,“我在山上并没有待几年,与指挥使刚见面时,也不知道他就是堂堂星图宫的左使,还以为……以为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长工,当时不懂事,就没少找他麻烦……”

    白继忠看着南星花痴一样的表情,心中已经明了她的心思,同时也有些释然——如果闻若虚是个磊落通透之人,自己只一心跟着他征战天下便好,倒也不用去违心再做监视的勾当。

    “南星营主可曾想过今后跟了闻指挥使?”白继忠放下心中大事,开始和她逗趣。

    “我不是一直在跟么?从终南山到汉州,又从楚州到常山……”南星正念叨着,忽然发觉白继忠真正的意思,脸倏地红起来,恶狠狠说道,“我看你前几日还没精打采、呆头呆脑的,现在倒像是个扯闲话的婆姨!你若是好了就早点说,一大堆军机还等我去处置,本姑娘没空跟你闲聊!”

    白继忠听罢哈哈大笑,觉得南星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又不好把她撩拨急了,连忙拱手致歉。

    “你以后别乱说,指挥使和我师父早已定情……”南星说罢,神色黯淡下来,借着换水的当端着盆走出了房间。

    “闻指挥使,此番克定常山,又让我大开眼界。”徐守一夜里悄然到闻若虚营中拜访,生怕被刘鹤群参军府的眼线发现。

    徐守一这段日子里一直有种直觉,与其提防面前这个生人,不如重新思量一下自己的老友是否可靠。

    天道军当年被困十万大山之前,在楚州西南本来可以攻占一座府城,谁知被刘龙底的三千精骑突袭,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徐守一这段时间以来常常回想当时情形,刘鹤群所作的策略与以往大不相同,连他这个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会出问题。好在天道军得星图宫相助化危为安,此事也便逐渐掩盖住了。

    “守一兄,叫我若虚便是。”闻若虚给徐守一让座倒茶,两人坐定后马上就问,“兄台今夜来此,怕是另有他事?”

    “既然被你看破,我便直言了。天道军如今拿下江北重镇,直望京畿门户,军中全都欢喜异常,却没有几人考虑明日之事罢。”徐守一说话时一直盯着闻若虚的双眼,对方果然并无喜悦之情。

    “守一兄所言不错,此前自汉州起兵,虽步步用险,倒也有棋可下,此去京城便无捷径可走了。我也正想询问兄台此时军备如何?”闻若虚说罢拱手,神色黯然。

    “经此一战,城中除去死伤,算上降卒,尚有战力的有六万余人。可此间若想巩固,还要分派各府县万余人马,余下的能守住此地便是不错,更别想再言北进。”徐守一来前,已将军备算得一清二楚,见闻若虚先问军备,知道对方是个行家,心中倒是快慰。

    “我早年曾在京畿之地游历数载,都城外直辖禁卫军五个大营,总数不下二十万,怕是不日就会将常山关围个水泄不通。何况赵昱三子醴王赵仁,勇武善战,几未败绩。此后是进是退,还当再三权衡。”闻若虚见徐守一明了形势,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换做是攻取汉州之前的天道军,自是会欣然退到安稳地界,可如今大军势如破竹连下三州之地,怕是士气都被胜利激得太高,人心一时间都被利益蒙蔽,近在咫尺的宝座,封将拜相的利诱,没人会轻易放弃的。”徐守一说到这,不禁苦笑起来。

    天道军的原班人马当年在汉州之前砥砺苦战是为了活命,可走到这里难免会有人觊觎中都的金山银山、荣华富贵,其中最可能的便是刘鹤群。

    “即便出了此关,四方都是官军驻地,在这平原之上行军就如脱了壳的乌龟,到时精骑冲将过来,只能引颈任人宰割。如今之势,只能守住常山,再看形势变化。”闻若虚说罢,也苦笑起来。

    他的心里早已开始盘算进退,倘若日后常山失利,非但大势已去,更难免折损轩辕一族的骨干,不如趁着朝廷尚未集结重兵,先行退守楚汉,割据一方再看形势如何发展。

    只是即便作出这样决断,大族长唐复定要责难自己临阵畏缩,秦家兄弟也断然不会支持,加之徐守一所说军中已是人心虚浮,不知危险,看似当前的局势只有进路,没有退路了。

    “我可代李天道将军表达立场,只要闻指挥使不退,我等也将不离不弃、奉陪到底。”徐守一起身长揖到地。

    “既然如此,时间紧迫,恳请兄台多多筹备粮草,夯筑城墙,我等只能置之死地以求后生了。”闻若虚说罢回拜。

    “只是死守无益,想必闻指挥使已有对策了。”徐守一追问道。

    “不错,我已打算择机出去请一路援兵来解常山之围,只是细节还不便透露。”闻若虚说道。

    “自打合兵起事以来,闻指挥使妙策频出,我自不打听。”徐守一连忙表态。

    “多谢兄台信任,我还有一事相求。待到官军围城之时,我会只身北上求援。到那时无论局势多么艰险,也请兄台安稳大军,不可轻易言退!”闻若虚一字一顿。

    “若虚,你我相识虽短,可已共历数难,更是感念你舍命救下继忠,即便常山是埋骨之所,我亦九死无悔、等你回来!”徐守一说罢拱手又拜,黯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