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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神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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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蚩和南星虽然自幼长在九寨,又都是大鼓头家的孩子,可第一次相见还是十年之前,而且当时情形也实属偶然。

    那时卯蚩刚满五岁,南星虽大一些,也只有八岁不到。

    那一年初春,天寨刚刚带着九寨族众,热热闹闹地过完了黎人最重要的拜火节。

    卯辉父子吃了地寨送来的狍子肉,不到半天的功夫便浑身紫青,面皮浮肿,水米不能进。

    桥寨大鼓头七叶开得到天寨报信之后,连忙赶过来救人,女儿南星当时在身边也跟着过来了。

    七叶开察看许久,也摸不准卯家父子为何突发急症,可是眼见病情急转直下,只能硬着头皮熬出了一副汤药,死马当活马医。

    同样服下了驱邪解毒的汤药后,卯辉过了半天便有所好转,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路。

    相反的,卯蚩非但丝毫未好,反而蓦地发起一阵邪热,全身起初打战,随后更是不停地抽搐,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七叶开一时间心急火燎,满脸通红,仿佛自己中毒一般。

    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依旧对卯蚩新发的症状无计可施。

    解毒不比治病,容易找到根源,大多要先知道所中的是何毒才有可能对症,所以七叶开手足无措,浑身都是冷汗,生怕苗王的独子就此送命。

    就当寨里人都担心保不住这孩子的时候,南星不知何时煮好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端了出来,悄声说道,“试一下我配的方子!”

    这个小丫头刚怯弱弱说出口,大人们就立马炸开了锅。

    虽然桥寨的女子大多懂得药方,她又是大鼓头的女儿,可毕竟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女娃娃,恐怕药材长什么样都没认全。

    卯蚩是苗王的儿子,是九寨未来的大当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敢让她一个孩子去胡乱尝试。就连父亲七叶开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连连用眼神示意南星不要在这里胡闹。

    南星本来就害怕,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看着大人们议论纷纷,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正当此时,本来浑浑噩噩的卯蚩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了眼前这个端着药汤、泪眼婆娑的小姐姐,用尽余力咬着牙说,“我现在难受得紧!看来不吃得死,吃了就算死掉也该着是我活不长,你们这些大人不要为难这个小姐姐!”

    卯蚩说完,伸手去够那汤碗,南星趁着大人们愣神的功夫,誊出一只手擦眼泪,另一只手把碗递了过去。

    卯蚩在众人阴晴不定的神色中,双臂死力支撑起身体,把药勉强送到嘴边,居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直直想吐,于是皱着眉看着南星。

    他正一时间没了计较,就听南星柔声说道,“阿弟,喝药就要乖乖,莫耍小孩子脾气!”

    卯蚩心想自己是苗王家的孩子,流血流汗都不能认怂,何况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总不能被这个小姐姐看不起,于是一咬牙就把汤药都灌了下去。

    南星见卯蚩喝完药,破涕为笑,坐在他身边拉着手说,“阿弟,你是个男子汉,一会儿就算是再难受也要咬牙忍着,不能像我一样哭鼻子嘞……”

    卯蚩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还没等南星把话说完,便嗷地呕了一声,扒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吐。

    他吐出来的东西起初是药汤,再往后居然是蛹动着小白虫的肉块,最后则是混着淡绿色胆汁的腥臭沫沫。

    卯蚩吐完以后,仰头栽在塌上大口倒着气,觉得自己的肠头刚刚都涌到嗓子眼了,可到底还是舒服了许多。

    蛊!卯辉和七叶开等人一看就知道地寨的用心,可是都强压着震怒,谁也没有挑明,更没有声张开来,反而遣散了众人,让家里人尽快将卯蚩呕吐之物打扫干净。

    随后,卯辉敲起央村的暗号警钟,派人在各个出入口戒严,并未发现地寨趁乱偷袭。

    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又挨了几个时辰,卯蚩的面色也逐渐回转过来,邪热也随之消退了。

    母亲喂他一碗清毒的米糊,也全都吃了下去。

    天寨里的人见卯蚩喝了南星的药居然好了起来,都惊讶地说不出话,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七叶开,可是七叶开这时也是一脸茫然,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被药仙附体了。

    七叶开暗暗思忖,中了这般灼烈的蛊毒,便是下毒之人怕也无解,居然被南星用一碗药就治好了,真是匪夷所思。

    大人们见七叶开不吭声,还以为是他故作神秘,于是开始众星捧月地围着南星,追问她如何知道毒源,怎么配的方子。

    南星却抿着嘴,背着手,站在那只是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待到后来,卯蚩总去桥寨找她玩,也不停地追问,南星才笑着告诉他真相。

    当时南星根本不会配药,只是看他难受的样子像是吃坏了东西,猜想要催吐干净就会好转,趁大人不注意时跑到院子里,抓了一把水鸭粪丢到父亲的药锅里,加些水和弄一气,熬出了那碗起死回生的“神药”。

    由此,卯蚩除了看见鸭子就反胃以外,倒是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满身都是欢喜,都是神奇。

    待到青春懵懂之时,卯蚩更是发觉自己早已喜欢上她,南星随便一颦一笑,都能让自己着迷很久,三五日不见就饭都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可是南星却根本没想过和卯蚩相好,更没打算将来嫁给他。

    她自幼在桥寨里,看见大人们医治的除了病患,就是战场幸存下来的伤兵。

    南星知道,那些肢体残破、肠穿肚裂的可怜人之所以落得那般生不如死的下场,都是为了完成苗王与华族厮杀的王令。

    天寨征伐,桥寨行医,两个寨子的使命如同昼夜相交,却无法相交并存。

    她早早就懂得,卯蚩将来也要做苗王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一个杀戮成性的人在一起。

    只是年岁再大些,南星渐渐懂得黎人大多自乐天命,动武打仗是为了反抗华族朝廷的欺压甚至屠杀,尤其是万顺五年以来华族欺压更甚,如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也就有些理解身为苗王的难处。

    同时,九寨的人看她出落得美若彤云、艳比桃花,又看七叶开和卯辉走动紧密,都半真半假地起哄叫她嫁到卯家去。

    一开始的时候,南星还红着脸不知如何应付。

    到了后来,她干脆就和茯苓厮磨在一起,还嚷嚷自己看寨里的男人都是臭的。

    时间一久,这样的起哄声才渐渐消失了。

    虽然不喜欢卯蚩,可是南星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勇武的苗王,有能力和决心保护九寨之人免受华族朝廷的欺凌。

    九寨之中,男人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跟随着苗王外出征伐的,刀不离身,箭不离篓,身上带着满满的凶戾之气;另一类像父亲这般行医施药,虽然做的好事,到底少了一些壮阔气概。

    南星想到这般情境,只叹自己少女春心还未萌生,便早早枯萎下去,终日只喜欢和茯苓腻在一起、形影不离。

    那日在茯苓家潦草用过晚饭,南星嘱咐了卯蚩几句,就早早地回了家。

    茯苓心思细腻,看卯蚩情绪不好,便拿出一小坛苗酒,炒了一盘红椒蛤蟆腿,配上一碟酸笋干,陪他又喝了小半宿。

    黎人好酒,七八岁的小孩子喝下几碗酒都不算什么稀奇事。

    卯蚩喝醉了,絮絮叨叨讲的都是他和南星的往事,讲着讲着居然还哭了起来,让茯苓手足无措,只能坐在一边看着。

    第二日晌午,卯蚩刚睡醒,就听见熟人的声音。他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天寨一个鼓头正在和茯苓父亲说话,专程来传递自己和河姝成亲的消息,而且连日子都已经定好——就在十日之后。

    卯蚩听到这个噩耗之后,脑袋瞬间嗡地一声,感觉前夜的酒都涌到了嗓子眼,迷糊得要命。

    他在那里兀自怔了半晌,然后起身悄悄从后门离开了茯苓家的竹楼,寻着自己的马,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桥寨央村往家赶。

    三日之后,远近各寨都收到了天寨的信函,上面赫然写着卯蚩大婚之事有变,要改娶桥寨大鼓头的女儿南星为妻,落款端端正正押着卯辉的苗王宝印。

    地寨央村里,敦巴陆拿着这苗王的信笺看了一遍又一遍,双眼早已红得吓人,仿佛要渗出血来。

    女儿河姝还不明所以,正坐在一旁挥着藤鞭笑嘻嘻地呵斥一个奴人。她吵嚷得正痛快,脸上就被父亲狠狠掴了一掌,“没用的死丫头,丢人都丢到全九寨了,还在这里聒噪!你嫁都没嫁就成了弃妇,这让我的脸以后往哪里放!”

    敦巴陆恨恨地说罢,将那信撕个稀碎,丢进火盆里,然后阴恻恻告诉那个战战兢兢正在受罚的奴人,“快去敲起急鼓,传全寨的鼓头和长老速来议事!”

    那奴人见有机会摆脱河姝,连忙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地寨央村的急鼓便咚咚敲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南星还完全不知道九寨出了什么大事。她正和茯苓躲在溪瀑竹楼的小房间里,在竹席上相互依偎说着有趣的事情,心间完全没有尘世间的任何烦恼。

    除了学习医理、打理草药,南星便喜欢缠着茯苓聊天,起初是为了躲避身边人说合自己和卯蚩的婚事,后来变为真心的欢喜,简直上了瘾、着了迷。

    南星虽然容貌十分俏丽,可皮肤稍显棕色,她对自己这点总是不太满意。也正是如此,南星才更喜欢茯苓那雪白无瑕的肌肤,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在清凉。

    “茯苓,你说咱们两个同样是生在桥寨的,为何你白得像一块璞玉,我却像一块琥珀嘞……”南星凑近茯苓的脸颊,调皮地朝她吐气,然后又用手去擦拭,仿佛伺候一件名贵的玉器。

    “肤色深些浅些又能怎样,我就是再白上许多,也抢不来你九寨第一美人的名头。”茯苓被弄得痒了,笑着连别过脸去。

    “那是无聊之人胡说乱造的,若是让我去评说一番,你才是第一美人嘞!嘿嘿……”南星见茯苓告饶的眼神,更是来了鬼兴致,用一双纤细的手鼓弄起她的胳肢窝来。

    “南星,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玩嘛?”茯苓被南星一双手挠得脸颊绯红,虽然刻意平复着自己要大笑的声音,可此问一出还是难免带着失落。

    “那是当然,难道你不喜欢这样过下去嘛?”南星说着,再次伸手去胳肢她,弄得茯苓痒个不行,只好抽出双臂紧紧抵住抵挡南星,告饶地说道,“喜欢!……别闹啦!……只是咱俩终日在一起玩,我倒没有什么,你可是大鼓头的女儿,岁数也早到了,最多再过一年半载到底是要嫁人的……何况,卯蚩这些年一直都……都喜欢你……”

    南星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嬉闹的兴致立马减去大半,而后又不甘心,伸手按住了茯苓双臂,也不再说话,像只撒娇的猫儿倚住茯苓。她心下自是得意,每当自己做出这个动作,茯苓便会母性大发,无论自己有什么无理要求都根本没办法说不。

    “南星……”茯苓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黯然地说,“你总是和我这样聊天打发时间,难道就从没想象过,若是和一个男子在一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男人?难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还假想着一个男人!”南星坏坏笑着。

    “你说什么疯话,咱俩从早到晚都在一起,我哪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茯苓话没说完,只觉这般美好的姐妹时光转瞬将逝,便又不言语了,只断断续续地哼哼向南星告饶。

    两个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还不消停,正在笑着打闹,只听得门外传来了急促的上楼梯的声音,震得房里的桌椅直响。

    南星连忙拉起茯苓,跑去刚扯开门栓,便见茯苓的父亲推开门,一脸愠怒地压低嗓音说道,“南星,你快些回家吧,九寨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