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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帝女祭天,护佑万民之说法,送我风风光光的死。
至于祭天的吉日,则选在了四月初四。
离死亡还有六天的时候,皇兄来春帝宫,告知我这个‘好消息’,顺便,再提醒我多准备准备……
可恰好,那日逢上了我毒发。
我跪在帝王的脚下聆听他的冰冷训斥,听到一半,我突然没忍住的在他面前呕了口鲜血,眼一黑,倒了下去。
年轻的帝王惊慌失措的从高殿之上跑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拢进怀中,抬手给我擦拭唇角血液时,指尖都在颤抖着。
他将我抱的很紧很紧,可后来,他又莫名其妙的更生气了。
沉哑的嗓音在我耳畔激动又愤恨的响起:“上羽凉娍!你就这么爱他么!怪不得,怪不得你体内有龙珠还会中毒,怪不得白旻那个混账至今还没有毒发,原来,原来你把他体内的毒,都引进了自己体中!你便这样厌恶朕么,哪怕是死,也不肯与朕在一起!
朕悔了,朕之前,就不该对你那么好!朕就不该将你视若珍宝的养了这么多年,朕当初就该让你死在报国寺里!上羽凉娍,朕可真想亲手掐死你!但你若死在朕的手上,朕这个皇帝必然会引来万民唾骂,朕还要姓上羽,还要做先皇的儿子,所以朕不会让天下百姓知道,此次宫变,你是主使者,朕不能让芸芸众生晓得,帝女造过反,故而朕为你挑了个风风光光,可葬皇陵的死法。
娍儿,这是皇兄对你最后的仁慈,皇兄允你死后与先帝先后团聚,你该感谢皇兄才是!”
因为嫉妒三哥,再往后那六日,皇兄再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而我也因为毒发,没有药石可医,开始经历了父皇死前所经历的那些苦楚……
浑噩多梦,盗汗,掉头发,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指甲亦慢慢的剥离指尖,有了脱落之势。
倒数第五日的夜间,我梦见了年少意气风发的三哥,梦见了刚从冥界外历劫回来的三哥……
三哥还是当初的三哥,丰神俊朗,眉眼俱好。
我梦见他温柔的向我伸过来一只手……可我将手递过去时,他却突然在眼前消失了。
许是因着大限将至的关系,我醒来后,便疯狂的想要见三哥一面。
也碍于我清楚,三哥远在万里之外,这等关键时刻,皇兄是绝对不会顺了我的心意,将三哥调回京都的,因此,我才敢毫无保留的向任何人诉说,我想见他一面。
终有一日,我抓着皇兄的袖子哭着求他,让三哥回来,我想见他,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见他……而皇兄,却是一袖子将我甩倒在地,末了,还踹了我一脚。
皇兄怒气冲冲的走了,那个惹人厌的化霖却是没放过这等能够羞辱我的好机会,分花拂柳,被一众趾高气昂的女祭司们拥簇着来到了春帝宫——
“你我之间的这场博弈,终究还是我赢了。帝女殿下啊,你输就输在,太过心慈手软。你根本不晓得何谓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你只会自以为是的压制着别人,却不晓得要想活命,就得排除异己。这个世上,当好人,可不是件好事。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好人,她命不长。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嫉妒你,嫉妒你为何一出生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嫉妒你为何什么都不做,便能讨的所有人偏袒喜爱!我恨你,恨你命好,比我多了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父母,恨你比我多了重尊贵无上的身份!
我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个世上,努力奋斗的人勤恳一辈子,都爬不上的高位,而有些人,一生下来,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拥有了……
我修炼了整整十万年,才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来到太子殿下的身边。我在凡间,照顾了太子殿下三万年,他历劫,我便不顾自身安危的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甚至,我还敢陪他一起渡雷劫。
他受伤了,为他上药的人是我,他灵力孱弱了,为他渡真元疗伤的也是我。他衣服脏了,我便帮他洗,他饿了,我便帮他做一日三餐,他写字的时候,是我在他案头帮他研墨,他作画,我就去外面挑开的最好的桃花,养在他窗边,供他临摹。
凡间那数万年,苦是我陪他一起受的,痛是我陪他一起扛的,我们明明,才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明明都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可一入冥界,什么都变了,他与我之间,凭什么要多个你!
都是你,害得我遭他厌弃,害得我被他驱逐流放!都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所以,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猜,要用你祭天的法子,是谁提出来的?是我,是我哈哈哈。纵是你转生成了帝女,我却转世成了相府千金又如何,纵是当年殿下一意孤行坚持要陪着你一起转世于凡尘,夺了安南侯小侯爷的身份,生来便是要还你一世情深的,又如何!
你们肯定做梦也没想到,我也来人间了,这场戏,我一定要陪你们一起演才是。这一世,有我,你就别想好过!
对了,还有件事,本祭司长忘了告诉你。前两日本祭司长夜观星辰,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帝星又明,是新帝将现的征兆。呵,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谁才是真正的身负帝王命之人么?之所以没向你皇兄拆穿,就是为了,让你死!
帝女祭天,活活烧死,哈哈哈,你不是素来不允祭司阁再行活人祭祀之事么?今次,我就让你亲身体会一下,被烈火焚尽骨骸,挫骨扬灰的滋味!
你放心,等你死了,本祭司长,会替你好好照顾侯爷的,哦不,是新帝。凉娍啊凉娍,你死了,你的好日子,就由本祭司长,来替你过下去吧!”
听她一番真情实意的肺腑之言,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祭司阁的小祭司长,好歹是会些法术的修行之人,时至今日,那天上星象已经无比明显了,她若再不能发现端倪,可就真的是个废物了!
只可惜,现在才发现,未免太迟了些。
且看她如今还有心情冲我耀武扬威……想来是已经想到了让三哥这个新帝继位时不会祸及到她的法子了。
只是不晓得,她这回,是不是又高估了自己。
冥界,历劫……思及她的话,我的脑海里倏然忆起了一个名字——云池。
……
愈发临近祭天之日,我便愈发想念那个记忆里,眉眼如画,胜似天人的男子……
我想他,思念他,思之成疾。
见不到他,我便一纸一纸的,提笔挥他容颜。
绘到满殿俱是他的画像,绘到花藜捧着画像,哭红了双眼……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侯爷、侯爷怎么还不回来……殿下,你撑下去,撑下去啊!”
“花藜,帮我一个忙,我死后,三哥必然会携重兵赶回京城,有穆昭太子的璃国大军相助,三哥想要攻破皇城,轻而易举……待三哥登基为帝后,你记得告诉他,将我的衣冠冢,葬在始空山。那地方……是我们第一次相逢的地方。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是我这辈子,最想拥有的归宿。我活着,没能回到那个地方过平平静静的日子,死了,就让我长眠于那地方吧!这幅画像,陪了我十几年了,可惜如今被我的血染脏了……留给他,做个念想吧。
镇南军应是已经同三哥他们会和了,这令牌与大印,我只能交给你了,请你,等三哥回来后,还给三哥。我在你身上留了道灵力,皇兄他们,杀不了你的。我死后,你立马便出宫,回侯府,侯府暂时,还安全。告诉三哥,与三哥的情,只有来世再续了,若来世可以再相见……我定要早早的嫁给他。你要提醒他,别忘记了自己的承诺,来世,一定要将我认出来啊……”
“殿下!”那晚的花藜,搂着我哭到眼泪干涸,哭到天明晕厥。
次日,身在深宫的我,又从皇兄的口中得了个噩耗……
墨风与莲蒂为了进宫救我,被赵相抓了住,赵相用莲蒂威胁墨风缴械投降,墨风为保莲蒂的性命无虞,生生被丞相的人捅了十多银枪而不敢还手。
而莲蒂为给墨风觅一条活路,竟选择握住赵相手里的刀,抓着赵相的手腕,猛地用力,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让赵相,亲手捅穿了自己的身体。
约莫是不想死后还被困在赵相的手里不得自由,刀从莲蒂的胸口拔出来后,莲蒂拼着最后一口气,翻身从城楼上摔了下去……摔在了重伤累累的墨风跟前,在阖上双目前,紧紧攥住了墨风的手。
墨风抱着已成一具冰凉尸体的莲蒂,出手击退了赵相手底的官兵,疯疯癫癫的离开了皇城……
赵相再找到他时,他已在栖身的小木屋外,点了火,陪着莲蒂,一起葬身于滔天火海里了……
皇兄同我说这些事时,还似以往一样,面色平静,语气淡淡。
我握着木椅的扶手,无声间,已是泪如雨下。“都走了,都走了,也好……解脱了。”
“她是你的闺中好友,不能草草了却了身后事,朕已经下令,让赵相在家中设灵堂,明日,送她出殡。”
莲蒂分明是至死,都不肯再回相府,皇兄如今竟还让赵相给她设灵堂祭拜……杀人诛心,皇兄,竟是连她都不放过。
我咬牙哽咽了一声,扭头同皇兄说出了那个仅有我和莲蒂及赵相夫人清楚的秘密:“莲蒂,不能从相府出殡。”
皇帝面不改色的反问:“为何?”
我轻描淡写道:“因为莲蒂才是真正的祭司阁祭司长,当初相府降生双生女,有祭司长印记的三小姐是莲蒂。赵相夫人为了让体内流着前夫血液的化霖享受荣华富贵,便将莲蒂莲蕊姐妹互换了,以至于二小姐莲蕊成了三小姐,原本的三小姐莲蒂,成了二小姐。莲蒂身上的祭司长印记被她母亲施法抹去了,至于莲蕊身上的印记,也是赵相夫人所烙。事实上,莲蒂才是真正的祭司长,莲蕊,只是个冒牌货。按我大禹国祖制,祭司长身陨,理应由祭司阁发丧,祭司长不属于任何人的儿女,即便走,也得风风光光的走,不然,会触怒天神,引天神降下惩罚。皇兄,你如今,可不宜再得罪上苍。”
皇兄听罢我的话,平静的面色陡然便寒冷如霜了,“什么!凉娍,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淡淡的端了盏茶饮:“冷大祭司那里,有朵雪莲,可验明祭司长真身,臣妹说的是真是假,皇兄一验便知。”
后来,皇兄怒气冲冲的甩袖快步离开了春帝宫……
再后来,我便听见了皇兄杖责化霖的消息……
如此,倒也好,祭司阁固然脏了些,可至少,这里并未给莲蒂留下多少伤痛。
总好过,重回相府那个腌臜之地吧。
莲蒂离世后,莲枝也病倒了,病发的很急,且病的很严重……皇兄一夜宣了六个太医,才将莲枝的情况给稳定了下来。
我被禁足的这段日子里,崖魇也常常来春帝宫,偷偷看望我与花藜。
偶尔,会好心为我们送上些糕点与草药,却不肯与我们正大光明的见面……
我晓得,他也有难处。
若不是旧年他出宫执行任务的时候沦落市井,差些被乞丐打死,后被我侥幸给捡回一条命……他大约,不会管我这个大势已去,必死的帝女吧。
这么些年来,他总在暗中帮助我,我晓得,他其实,是在报恩。
离祭天还有一日时,皇兄朝我放眼,要杀了三哥。
我跪在他的脚下,配合的苦苦哀求着他,放了三哥,有什么怨,冲我来就好,有什么气,冲我撒就好……
皇兄彼时很满意的用力捏住我的下巴,鹰目冷冷盯着我,一字一句,坚定道:“你记住了,朕是大禹国的皇帝!让朕放过他,休想!”
呵,可惜彼时早已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三哥继位,便同他要杀我一般——大局已定。
祭天之日。
我一袭盛装,在礼官声声祷告言语中,在花藜等丫鬟的撕心裂肺哭泣声中,在皇兄那冰冷,却又携着几丝隐隐的不忍中,一步一步,踏进了祭司阁为我准备的偌大火坑……
“殿下!”
“帝女……”
“殿下好走……”
冰冷的身躯被熊熊烈火包裹时,我竟不觉得痛苦。
中了凌霄草之毒,会畏冷。
畏冷之人葬身火海时,还会感到痛么?
灼灼火舌肆意舔上我的裙琚时,我在意识朦胧间,忽然听见有太监在大喊:
“不好了,安南侯闯进宫来了——”
续有大臣激动呵斥:“还不快命人去拦住他,护驾,护驾!”
“安南侯,他、他打到春帝宫门口了,根本,拦不住啊!”
“传朕旨意,安南侯无诏闯宫,意图弑君,命禁卫军及暗卫共同捉拿安南侯,就地正法!”
听见就地正法这四个字,我却苦笑出声……
就那群乌合之众,伤不了三哥半分的。
火海愈燃愈烈,在我没有知觉的那段时间里,烈火已经焚烧焦了我的手臂……意图攀上我的腰肢,一口吞噬掉我。
“辰儿!”
半梦半醒间,我终于听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
蓦然睁开眼眸,瞧见的,却只是隔火的一个朦胧轮廓……
即使只是个轮廓,我也能,一眼便辨出来,那就是三哥。
我的三哥,终于回来了——
“三哥……”
“下辈子,记得来找我啊……”
“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