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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喷喷的肉包子勒!......”
“糖葫芦!两文钱一根!......”
“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市集充斥着各种吆喝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无人理会一条两人宽的浅巷里瑟缩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丫头。
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了,窦扣不知道原来山下所有的东西都要用一种叫做银子的东西来换,梦中无数个美好的幻想现在变成了一种莫大的未知恐惧笼罩着自己。
没有任何一家愿意收留一个孩童做工,年纪尚小,身子单薄,肯定不能干重活,而且来历不明。一不想费粮食,二不想惹祸上身,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是私逃的奴隶,被官兵查出来可是包庇逃犯的重罪。战乱多事之秋,人情皆淡如水。
“汪!汪......汪汪!!”二尺高的狼狗突然出现在巷口朝她狂吠,还伴着呲牙咧嘴的闷哼。
窦扣抱紧双腿,紧闭着眼,把头埋入肘间,身体颤抖得厉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已经走投无路了,现在连畜生都来欺负她。委屈夹杂害怕,她忍不住轻声呜咽,却又不敢大声,生怕恶犬扑过来。
“你是谁?在这干嘛?”耳边传来的声音略尖锐不浑厚,少年之嗓。
窦扣露出个眼缝,看见狼狗旁边多了个人,正蹙眉看着自己。
“你能不能先把它弄走......”她冒出一根食指,指了指那狼狗,又迅速缩回去。
“去!豆芽。”少年偏头一喝,狼狗摇摇尾巴呜咽一声转头跑掉了。
窦扣这才缓缓抬起头,看恶犬已经不在,深深呼了一口气,继而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不怎么面善的少年。
鹑衣百结,履穿踵决,虽不似她这般脏乱,却不难猜出也是个窘迫之人,略瘦削苍白的脸上嵌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脚好麻!窦扣双手抵墙支撑着整个身体费劲地摇摇而起,突然一阵星光乍闪,眼前一黑......
“来!扣儿,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爷爷今天抓到一只兔子,做了红烧肉。”幽深的竹林,熟悉的木屋,篱笆院里的爷爷笑瞇瞇地朝她招手。
巨大的幸福感让窦扣大气都不敢出。爷爷还在!屋子还在!院子还在!她不要下山了!就这样和爷爷在山上过一辈子!她欣喜若狂地飞奔过去,却发现眼前的一切越离越远,爷爷的笑脸渐渐模糊,然后世界开始坍塌......
“不要!!!!爷爷,不要丢下我!”撕心裂肺地哭喊响彻整间屋子,床上之人惊恐万分地弹坐起来,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爷爷真的走了,以前让她觉得如此乏味的生活,现在看来却成了莫大的奢望。
许久才回过神,窦扣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只有杂草铺饰的小床上,四面泥墙斑驳脱落,旁边摇摇欲坠的木架上放置着几件生活用品,也是残破不堪,像是拾荒而来。
定了心神,口渴得紧,嘴唇早已干裂出血,窦扣起身踉跄走到门外,见一妇人正在院里生火煮着东西。三根竹子支撑吊起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白腾腾的烟往上冒,食物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她咽了咽口水。
“请问......可以给我点水喝吗?”气若游丝,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妇人指了指旁边的水缸。
感受到自己不怎受欢迎,窦扣决定喝完水就道谢离开,怎奈肚子随后不争气的咕咕乱叫一通,她尴尬地捂住,小脸涨红,想来这也是一户落魄人家,怎好意思分人口粮。
“婶婶,谢谢你......”
妇人没有理会她。
窦扣自讨没趣地吐吐舌头。“那......再见!”
这时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那日狼狗边上的少年。
那人睨了窦扣一眼后径直走到火堆旁,搓了搓手,呼口气,长长的‘嘶’了一声。这里地处偏北,二月的天气还是非常冷的。
妇人舀了一碗稀释得看不见米粒的粥给少年,上面零星飘着几片野菜,被他咕噜咕噜几下就喝完,还打了个很响的嗝。
“愣着干嘛?过来烤火吃点东西啊!外边寒风刺骨的,你要去哪?”少年大方邀请。
终究还是敌不过肚子饥肠辘辘地抗议,窦扣不好意思地走到火堆边蹲下。苍白无血色的脸在温暖的柴火下微微泛红,刚喝过水的嘴唇更加干裂了。
妇人的表情虽像是在看着一个入侵者,可还是拿少年刚喝过的碗盛了一碗粥给她。窦扣小心翼翼地接过,眼眶微微泛红,从没饿过肚子的她打小被爷爷捧在手心里疼,以后还有谁能如此呵护她。
“吹下再喝,小心烫。”少年好心提醒。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逃出来的吧,不像本地人。叫什么名字?”
逃出来的?什么意思?她不懂。
“我叫窦扣。”她如实相告,“爷爷过世,不得已第一次下山谋生,对世事诸多不懂,才会落魄至此,多谢...搭救。”略过了惊心动魄的过程。
“季忘,以后你可以唤我季大哥。”
以后?意思是她可以留在此处吗?窦扣感激涕零,就像突然出现的一双手,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拉了她一把。
却不知,多年后,这一声季大哥竟会让她如此两难......
西州落孤城每年都会送来大批的奴隶,战俘,以及流放的罪臣及家属,多数会被安置去城外开采矿山,或者修筑外围城墙。累死,渴死,病死,被鞭子抽死的不计其数,所以但凡有一丝机会,苦力们就会冒死逃跑,因此衙门出了告示,如果收留逃犯,都是连坐死罪。
也怪不得妇人对她那么不待见,应该是不相信她的话。
两天了,妇人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山下的人除了季大哥都那么不好相处么,窦扣心里直犯嘀咕。
“她叫哑娘,多年前被人毒了嗓子,说不出话了。她心思比较细,你别介意,相处久了就好了,她人其实不错的。我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她是我的乳娘,父亲因得罪小人被害,是乳娘抚养我长大的。”季忘这日看窦扣闷闷不乐,大概猜出一些,也顺便轻描淡写的向她告知了自己的来历。
“被人毒嗓子?”窦扣依稀记起小的时候,有一次染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喉咙火辣辣的像火烧,就听爷爷在床边担心地说:这可怎么好,别把嗓子给咳哑了。想来能把嗓子给毒哑,应该比她疼上千倍万倍吧。
“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么折磨人!”她心里对妇人的反感瞬间变成了满满的同情。
“小扣子,不要问哑娘的事,我也不清楚,不管如何,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季忘正在院子里削着一小根木头,看了一眼杵在房门口的窦扣继续说道:“今天想不想跟我出去?老呆在屋子里,总归是无聊。”
“好啊!”正合她意,这几日季大哥都是早出晚归,她一个人整日面对着哑娘那张冷脸,都快憋疯了。以为季大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好缠着他,没想到他今日主动提出。
“把这个带上。”季忘把那根削好的小木匕首扔给窦扣,起身拍落身上的木屑,“防身的,这个城镇不怎么安宁。”
落孤城内外最多的就是告示牌,上边大大小小的纸张,撕了又贴,贴了又撕,多数是人像通缉。
季忘拉着窦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显得毫不起眼。
“我们这是要去哪?”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爷爷以外的人牵过手,窦扣有些扭捏。
“去找粮食。”
“孩他娘,你快点,去晚了连渣都不剩了。”一个枯瘦如柴的崴脚汉子拉着气喘吁吁的妇人往前奔走,手中拎着一个麻布袋,嘴里直念叨:“于家二小姐又开仓赈粮了,咱们真是遇着活菩萨了呀......”
窦扣顺着方向看过去,前边不远处,果真有人在分发粮食,大批人排着长龙,还有一些仗着身形魁梧硬要插队的。
一身材娇小的妙龄女子站在粮桶边上忙碌着,身旁的管家给她撑着伞遮阳。一身粉色罗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季忘牵着窦扣排在了百米外的长龙后方。烈日当头,加上连日来的清汤寡水,窦扣纤弱的身子微微不适,头脑犯晕。为了集中精神,顺便打发无聊的排队时间,她向季忘打听了一些关于这位于二小姐的事情。
原来这位小姐在两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妖邪,一日回到家中全身开始迅速衰老,不到半刻已是风烛残年,满头青丝全数花白,于老爷到处求医无果,甚至死马当活马医地去求神拜佛,后来总算是在二十里外的山神庙求得一天书,回到家后连着三日开仓赈粮,斋戒沐浴,果然不出半月,于二小姐就奇迹般的痊愈了。于老爷也因此花重金重新修整了山神庙,原本残破不堪的庙宇香火日益鼎盛。
“那山神也就显灵过那么一次,谁知道是不是巧合。”排在她后边的老妇人语带怨气,兴许是自己所求无果吧,不过看来此等八卦直至现在还时常被人津津乐道。
“山神庙?”神仙的故事窦扣倒是听爷爷说过不少,可山神倒是头一回听说,“什么山的山神啊?”
“出了落孤城往北走约二十里就看到了,庙大着呢!据说供奉的是那阴山的山神,这阴山啊...我还真没见过,听说是在湖的另一头。”
老妇人话夹子一打开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窦扣也听得起劲。想来她和神仙也有几分牵扯,改日去庙里拜会拜会。
日渐斜,后来排队的人依旧没有减少,可木桶里的粮食所剩无几,这是今日的最后一桶了。眼看马上要轮到窦扣,不料被一个大汉猛地推开,插到前面,她一个踉跄,脚一滑摔倒在地,衣襟里的竹笛滚落至于二小姐的脚边,那是爷爷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窦扣慌乱爬过去想捡起,却被人领先一步。
“好精致的手艺!”此刻竹笛正被于二小姐拿在手里把玩。“是你自己做的吗?”
“你还给我。”窦扣伸手去夺,于二小姐却举至头顶,奈何对方高出自己一个头,怎都够不着。
“我喜欢搜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如果你愿意赠予我,我便命人拿三斗米作为交换,你看如何?”于二小姐此话一出引来无数唏嘘,三斗米啊!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了!
见眼前之人无归还之意,窦扣连日来的苦楚瞬间一发不可收拾,“求求你,这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它了......”
没想到这女娃会崩溃大哭,于二小姐一时慌了神,她本无意至此,现在看来倒成大恶人了。
趁于二小姐发楞之余,季忘一个箭步上前,伸手轻松夺过,把竹笛塞回窦扣手里,道:“二小姐何必强人所难,小丫头思亲之情岂是三斗米能相提并论的。”
“你是?”
“她兄长。”
“我无意如此,如有冒犯,还望海涵。”于二小姐欠了欠身,大家气度尽显,这倒在季忘心中留下了不坏的印象。
“吴管家,去拿个大点的袋子,多盛几勺粮食,当是刚才得罪了。”又是嫣然一笑。
不想这二小姐倒是谦卑有礼,季忘稍稍有些尴尬。伸手接过管家手里的粮袋后,他拉起仍在抽泣的窦扣匆匆道谢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女子,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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