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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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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女娲率领我们去临安寻天机镜,铸宝莲灯。

    那是1272年,腊月初八日,千里叆叇,白日曛曛,一大群仙女正在向临安城逼近。一紫、一蓝、一粉、一橙簇拥一白,如同西王母携玄女出场的阵仗,然则白色是女娲与白泽,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颜值就不能跟女娲相提并论,女娲是不能用美这样轻浮的词来亵渎,该是神圣的气宇。

    离临安约九百多云的距离,女娲就选了个僻静处落地,拂袖敛了我的容貌,将白泽幻去翅膀似只小狗。换几乘油壁香车,女娲与熏华一乘。余者一辆。

    香车浩浩荡荡营造摇篮氛围,我选择果断了发展与周公学弈的计划,枕着白泽睡觉过了渐次过了清波门、仁美坊、中和坊,醒时如玉已下车去孤山扫墓了。

    钱塘若是一个姑娘,当数白富美。长街举目是人,酒香,茶香,花香交替,叫卖、仙乐、炮声无绝。

    繁华只让吟画误以为走进了《清明上河图》,再度引用自古大师名言,自古表妹爱表哥,问我是不是霖铃公主拿春秋图设的幻境。霖铃公主是妖皇乜寻的独女,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情人的情人是情敌,因此我算她情敌,奈何法力不济,便拿法器凑数,小小年纪便拥有十大魔器的幻意鞭与春秋图。原本春秋图上绘丹青可造出幻境,据闻战神玄女都吃过它的亏。然而霖铃并不擅长丹青,每次使用春秋图设幻境,都必须借助凡间名画。

    我们下榻处原本是漓羽在临安城内一所府邸,位于双茶巷。是漓羽继承青丘帝位时举国给她买的,但漓羽住惯了湖底,便用这座府邸发家致富,租给在人间往来落脚的神仙妖魔。

    按照昨晚与漓羽的约定,到双茶巷之前,她会半路杀出来支走女娲,给我一片自由的空间。理由是,释迦如来成道,顺应宋代三教合一,让女娲去灵隐寺。漓羽擅长忽悠男人,女人更不在话下,最后结果是,女娲索性直接命她在西湖上设游船定居,并允许我在街头喝一碗腊八粥,前提是熏华陪同,当然,我并不想熏华陪同,但她掌握着财政大权,一切便没得商量。

    在熏华眼里女娲说喝一碗粥就是一碗粥,多一粒米都算是抗旨,更何况想如厕什么的了。

    某大学问家说,食色性也。满足吃货和饮食男女的需求,基本就满足了十分之七的需求。茶楼、酒肆,小吃摊定胜糕,葱包桧,天天现场版《舌尖上的临安》;临安适合情侣,但你如果是单身狗,没关系你也可以参加完美招亲、我们比武吧进行脱单。

    剩余十分之三的可以凭借才华。良辰美景风流韵事,能成为文学家;南戏宋词娱乐圈发达,也可以是艺术舞蹈家、表演家、歌唱家;经济发达,你可以成为资本家;三吴都会,还能成为政治家;若从繁华中读到落寞,也成为哲学家;闯荡江湖的,这儿就是武林,还能成为舞学家,杂技家……当然,倘若对这些都没有兴趣,随时随地可以找家寺庙出家。

    啧啧啧,这么一条龙服务的城市,天天都跟召开蟠桃盛会似的,房价得有多贵……

    我捧着一碗腊八粥坐在摊上兀自接受临安繁华的洗礼,突然意识到钱的重要性;一边计算腊八粥的腊八分别有几粒;一边算计怎么甩掉对面脸崩的像面鼓,瞪着眼像灯笼的熏华;另一边回忆上回漓羽喝醉酒说的钱铺信息……

    最热闹的自是瓦子和妓院,瓦子的关注点是娱乐,妓院的主题是女子。在最繁华的妓院门口成功甩掉了熏华后,漓羽账上的银票花得差不多后检讨自己的迂回,应该干脆点把熏华卖了。

    最后我决定逛临安最大的北瓦以购物的快感来抚慰心灵。

    布庄成片;乐坊笙歌曼舞;卖货郎的推车,风铃叮叮当当,风车、灯笼、拨浪鼓、香包。勾栏南戏,耍猴,傀儡戏,说经、打谜,相扑,喷火的喷火,胸口碎大石的碎大石。

    真是太腐朽了、太腐败了。

    赶明儿我也把白泽牵出来,弹个琴也好,拿爪子画个画也好,长个翅膀变魔术也好,能挣钱就行。

    众安桥旁,流水从容。羊棚楼上说书、小唱,人声鼎沸把冬季的严寒逼到无地自容。

    一路过来,我更加深入了解到临安风月无边的原因,主要是城里植被不是花就是柳,而环境造就人,除了花街就是柳巷,是以除了寻花便是问柳。我决定找找素材进行小说创作。

    但我没能坚持下去,因为在成为小说家前,我首先是一个女子。女子的天性就是购物,姑娘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不购物,多少同林鸟因为购物闹掰,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我又看中了一支簪,一支透明的、里面有流动液体的,琥珀状的钗,像一朵绽开的花,花带泪。

    店主是个极不起眼的老翁,深陷的眼睛,身着短衣、紧腿、缚鞋、褐布,生意惨淡。后来我知道他生意惨淡的原因,太贵。

    老贩揪着编的胡子辫道:传说这是君子国国君渊淳送给他夫人的聘礼。

    背后传来压低耳语的女声,乔郎,那君子国乃《山海经》所载,实名维国。

    我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看,几步开外立着有对年轻男女评论我手中簪子。

    女子约十七岁,小单眼皮眼睛,睫毛却出奇的长,小嘴,皮肤白皙,没有带耳环,盘桓髻上绾着一枝我不认得的并蒂花,花盏一黑一白,着桃红粗布直领对襟襦裙,手跨一只竹篮,凝视着她身边疏眉朗目的儒生。

    大宋的重文轻武落实的很好啊,年纪轻轻穷人家的姑娘,竟然还听说过渊淳。那姑娘见我看她,无比娇羞的用袖子半笼着脸。

    我觉得很可怕,我又不是男的你冲我娇羞什么啊娇羞,只差没把糖葫芦给生吞下去。

    儒生斯斯文文,扎着一条逍遥巾,巾上簪了朵菊花,硕大的白袍间束着一条阔带,敲着一柄扇子,眼里透露出兴趣。说话间我知道小姑娘叫小瓦。

    小姑娘在心爱男子面前总是想展示她渊博一面的,于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是国人人佩剑以锄强扶弱,守护弱者,国民都有各自守护的东西,也有共同守护的爱情,所以维国是维护和唯一的意思;维国有树名心桐,传闻是三生石生根发芽,生着心形的叶子。唯有相爱的人通过心桐树神的考验才能开出花结出石子,刻上名字,便能生死相依,唤作瑾瑜。流传到人间便有生男孩种下一棵梧桐树的习俗;但他们的帝君降妖除魔,守护的便是国家。

    老贩竖起拇指,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知道这么多。

    作为一个凡人来说她知道的多,但对于我这个擅长野史的神,就是冰山一角。

    琅環正史给渊淳的结局:洪荒末年,终与魔后化蛇姜一战后,双双灰飞烟灭。

    帝王家是非总是多!老神仙们说渊淳的情史性质大概弱水河畔的神女瑶华及与冥帝的爱情一样不能言说。

    渊淳的生涯里仅仅先魔后姜一个女性参与。这说明,渊淳若不是个断袖,便与姜之间有故事。

    姜法力高强,终究两败俱伤,骑青龙提神剑的渊淳何其厉害,这世上若有什么比法力还要强大,只能是情。

    故事版本如下:

    姜有家室且属于邪道,渊淳贵为神界的维国帝王,感情不容于世,于是殉情后,从此渊淳与姜的故事被封印,这是深情版的。也或者是渊淳浪子回头,杀了姜,然后畏罪自杀,这样想来也合理,这是忠义版的。

    簪子的光华里仿佛透映着刀光剑影里顷刻间灰飞烟灭的维国。簪子里的透明液体,此刻更像是一滴泪。它是怎样从那场浩劫里死里逃生的呢。

    小姑娘目不转睛,维持害羞状态点赞:真是憾物。

    儒生宠溺中含着羞涩,拿扇子轻轻在她额头上一点:小瓦,维护唯一爱情,好东西,你喜欢吗?

    小瓦面上泛起红晕,娇羞功力达到极致,低了眉眼,又轻抬起眉眼,发觉儒生在看她又垂下眼眸,如此循环往复,最后绞着手帕娇嗔,可那姑娘已经看中了。

    这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也就是这些书生吃得消了。听得我想掐死她算了,怪不得那些青年男女都觉得快乐的时光短暂,合着就是这么浪费的,就拿织女来说,玉帝不过下盘棋的功夫孩子都生完了。

    儒生也盯着她的眼睛,既然是维国东西,维护唯一,自然属于有情人。那位姑娘瞧着形单影只,想来也不会在意,就请她忍痛割爱一番。

    我是蛇,又是个神,他以为我听不见,很不幸全其实我全听见了,我粗通相术,虽然他们是有情人,但一打眼,我就晓得,他们是有情人终成陌路,这并非是我的诅咒。

    卖簪老头凑过来,看看我手上拎着的许多包袱,轻蔑看了一眼那对男女,对我道,看姑娘打扮就知道必是名门望族。但你下回出门一定记得带着如意郎君,你看看哪里不是入对出双?

    七夕节虐狗就算了,腊八节都能虐狗,简直岂有此理,我反问,如意郎君没有,有银子行不?

    老翁笑了。

    儒生携着小瓦走了过来,向我作揖,礼貌笑着,姑娘有礼了,在下乔行远。

    这时我瞥见小瓦挽的篮子里是一些人间江湖术士的法器,小瓦姑娘又拿着广袖挡了挡。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冷哼一声,我们认得吗?

    乔行远连忙道,是在下冒昧,姑娘可否容在下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心上人十分喜欢姑娘手中之物。她今天才表明她的心意,我想送给她,纪念这一天,这簪子对我们意义非凡。希望姑娘能割爱……

    这还对我意义非凡呢?我崇拜渊淳的时候,都没有你们呢!我毫不客气:我已经许多年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会把它买下来。

    乔行远必然没有遇见我这样的姑娘有些窘迫,身边的小瓦显得有些焦急,小声把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乔大哥,我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只说去妙明寺进香,现下真的该回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先想:对于私定终身的男女,私定终身的最佳方式是私奔,或者胆子肥点一个生辰也够生米煮成熟饭了,显然刚刚他们二位没有勇气,所以,注定是个悲剧。

    后来又想,那兜里只剩几枚咸淳元宝的我,要怎么买下这股几百两的簪子呢?

    我咳了咳,企图咳出一副知书达理、钟鸣鼎食之家的气度来,便自觉坐到他摇椅上,古往今来谈生意谈生意,都要左顾而言他,要不我们先谈谈那出《赵贞女蔡二郎》。

    我打算卖力的忽悠他,没准儿老头一高兴觉得谈钱伤感情把簪子送给我,或者说再不济拖延时间等到熏华来。但那是我并不知道,熏华已经被女娲带去苗疆了,就算谈到这出戏结束,她也不可能来。

    白送那种设想只在武侠话本中成立。

    谈到一半,刚刚离去的乔行远气喘吁吁的折回来了,头上簪花也歪了,额头上挂着汗珠,仿如被人追杀或者抢劫,他扬开扇子扑腾的扇,气喘吁吁喘了半天白气,捧出一把小额银票:刚刚小生来回找了一圈,整个临安就只有这一股簪,这也是缘分使然,姑娘你既然没买下来,那就成全我吧。

    老头儿也不看戏了,十分愉快打包,全然不顾刚才视我为知己,一边收摊一边道,小姑娘老头可看出你没钱,但你很有见地嘛,嗯,来日你和我一起听戏,众安桥还是很欢迎你的…

    我觉得一下子不美好了,临安的繁华只为衬托我的贫穷,北瓦的热闹只为彰显我的落魄。

    忽然一男子手撑纸伞走到跟前,只露出灰皂罗衫,腰间束角带,登革靴,说,六百两。

    纸伞缓缓撤开,露出剑眉星目,头上戴一顶乌纱帽,是阿薄的脸。他将头凑过来,堆一脸笑,惊喜吧?

    我现在只剩惊吓……放着硬汉不做非学小白脸,我暗想我现在是变化了样子的,也许他不知道是我,我也可以装作不认识他。

    乔行远以为遇到了同道中人,拿出一捧银票,诚惶诚恐对阿薄拱手,同僚,刚刚那是我心爱的姑娘,这些年她只有一股钗,上面的簪花如今都凋谢了,她唯一喜欢的是姑娘看中的泪簪,这些是在下全部家底,七百两。公子若肯让步,在下愿意给公子一百两另觅所爱。希望君子不夺人所爱。

    诚然,阿薄不是君子,而是披着君子衣裳的魔头,瞪着一双无辜眼睛讶异,他从袖里摸出折扇,模仿乔行远装模作样在手中掂了掂,轻轻一展就散架做二十二根竹签:兄台,这也是我、在下心爱的姑娘,但你似乎不了解女孩子,她们就算有再多首饰衣服,也永远都缺下、一、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薄是美的,于是这里一时聚了半个城的女子替他鼓掌称快。而那些女子都是人比黄花瘦得身材,咋看去阿薄就被一堆花簇拥着,又平添出清明节的既视感。

    如果乔行远继续留在这,凭他的身板,阿薄也能徒手将他拆成竹子,不知不觉溜了。

    我一点一点往后挪,沿着他的路线开溜。阿薄潇洒的持伞柄往我身前一横以伞面拦住我的去路,摸着帽子,自我感觉良好道,依兰姑娘是觉得今日没有展现出最好的一面,不好意思面对阿薄吗……

    我无语,你打扮成这样又唱的哪一出?

    他浑然不觉,抬头看看四周,青石板铺街道,青瓦白墙,又把伞举到头顶,摸出一卷书比划道,许仙与白娘子啊,你不觉得江南与书生更配吗?我是给你写书创造灵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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