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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一行人被引去宾客处。
沿路见屋宇建筑严谨方正,并无任何僭越之处,连点多余的花都没种。等到了住处,见室中家具器物俱都齐备,说不上奢华富丽,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粗糙怠慢,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魏王心想这胡德茂是个聪明人。
事实上也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能坐到一省巡抚的位置?
之后,不用德旺出言,就有丫鬟送来热水和干净舒适的衣裳。等魏王沐浴出来,门外来了人传话,说是巡抚大人设了宴,请钦差前去赴宴。
魏王也没说什么,就去赴宴了。
宴上,还是之前正堂坐着的那几个人,又多了几个陪衬的,魏王只看了一眼,并未多做关注。
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哪怕之前众人早对魏王性格寡淡有所耳闻,一时之间也让人心中惴惴。
因此,一场宴吃得像是上断头台,等魏王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一同退出去的还有侯在侧门一直没上场的舞伶和歌姬。本来初次见面,就是一个互相摸索试探的过程,可惜这位殿下太难缠,让人丝毫摸不清他的底细和心思。
没摸清底细,就无法对症下药,也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只能被吊在半空中。
这么多人都被吊着,你说这叫什么事!
周会将官帽取下来扔在桌上,那举动一看就带着气。
其他几人撇了他一眼,都没说话,还有人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看着就让人气愤。
“有个章程没有?”周会说话了,是冲着布政使齐碧河去的。别看他这个山西督粮道总粮官官衔不高,可国之社稷在于农,总粮官管着一省的粮食,哪怕是齐碧河也得给周会几分颜面。
事实上这几个人如今也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连着两年闹旱灾闹成这样,虽是天灾不可抵挡,可于上位者却不会这么想。
都是渎职,都是尸位素餐!
如今要想保住以后的前程,只能尽力将功补过。
可怎么个将功补过法,这却值得酌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也不能完全算是一路人。
“钦差总管赈济事宜,自然是钦差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何隆成道。他大抵是在座中最悠闲的,事实上他总管一省军务,与地方政务并无多大的关系,只是非常时期,怕饥民冲击府城,才会双方职能有所交叉。
赵天放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吱声。
他是太原知府,看似是一省首府的父母官,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坐了个姨太太的位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巡抚衙门都设在太原府,他要想当家做主,还要看这三位大山的脸色,轻易不会发表个人意见。
“你说得倒是轻巧!”周会一拍桌子道,明摆着是迁怒。
何隆成挑挑眉,似笑非笑看过去,周会脸色僵硬,冷汗直流,那股劲儿当即泄了一半,又坐了下来。
胡德茂看了周会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着声声‘我来迟了’,一位年近五旬的干瘦老者走了进来,他穿着朱红色的官袍,一看即知官位不低。
此人正是按察使朱期。
今日为了迎钦差,平时见不着的几位大佛都在,唯独他不在,说是公务缠身走不掉,可这种时候来了,引得室中几人目光闪烁,似笑非笑。不过朱茂似乎根本没看见,和几人寒暄了一下后,便问胡德茂钦差有何吩咐。
实际上谁不知道此人是出了名的油滑,不然今日也不会都来了,就他拖到现在才来。
“本官还是去向钦差大人请个罪,礼多人不怪嘛。”
朱期来去匆匆,等他走后,周会骂了一句狡猾的老匹夫。
何隆成站起来道:“都司还有事,本官也就不久留了,有事可派人去知会一声。”
也没人留他,他便自己走了。
等他走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告辞离去。
另一头,德旺打从出来就满脸忿忿不平。
等回到住处,屋内就剩了魏王和他及德财,他才向魏王抱怨道:“殿下,奴才看这里也不像没粮,真缺粮还能像今天这样?”
“胡说什么!”德财低声斥道。
“我可没胡说,你看那些人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莫不是把粮都贪了自己吃吧。”
实际上这是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关键这种事根本没办法细挑,德旺是这几日在路上遭了罪,才会觉得那宴上的席面丰盛。可平心静气去看,其实并不是很丰盛,就像自打魏王到了这巡抚衙门后,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怠慢,又不会过格。
如果魏王真如德旺这般因此事发作起来,对方完全可以借由迎接钦差作为推脱。水至清则无鱼,这是混迹官场上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很多时候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凡事太较真,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就例如这次魏王若是发作了,下次对方完全可以清粥侍候,表面上跟你装着穷,背地里人家还是胡吃海喝,根本不影响任何事情。
若是无事时,和对方这么耍着玩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有事,就不能本末倒置了,还得透过表象看本质。
“他们这是试探本王。”
正说得义愤填膺的德旺,突然打了个嗝,停住了。
试探?
是的,试探。
打从一照面开始,就在试探,试探魏王的想法,试探他的底线乃至种种。上位者看似凌驾下位者之上,实际上御下和对上都讲究策略,上位者无能,下位者可以肆意蒙蔽戏耍,同理,若是下位者无能,则只会被弃如敝屣。
显然德旺没懂,但德财懂了,他满脸凝重,有些担忧地看向魏王。
“殿下……”
魏王站了起来:“本王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叫起我,这期间谁来求见都不见。”
德财领了命,德旺却有点还没搞懂意思。
等魏王进了内室后,德财踢了他一脚道:“让你记着你就记着,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我问问怎么了?”德旺十分不忿,龇牙咧嘴小声说。
德财笑着对他招招手,本来德旺不愿上去,墨迹了一会儿,还是不甘不愿靠过去了。德财附耳对他说了些话,他眼中异光频闪,连连点头。
果然之后朱期求见吃了闭门羹,胡德茂等人得到消息,只笑话其聪明反被聪明误。
亥时的梆子刚敲响,钦差突然下命召集众官。
随着这一声命下,本来已经宵禁的太原城顿时热闹起来,马蹄声脚步声纷沓响起,若有不识趣的巡夜兵丁出面拦下,只会迎来气急败坏的一脚,当然还不忘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黑夜中,巡抚衙门大门前照耀着火光,东南处角门大敞,接连有官轿进入。
还是下午的那个堂中,魏王高居在上,面色沉凝如水,匆忙赶来众人即使有什么怨言,也都不敢多说。
这大半夜里,到底在闹什么。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在这么想。
“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本王就不跟尔等废话了……”
“殿下舟马劳顿,还是该顾念着身体,就算有事吩咐下官等去做就好了,何必如此辛劳半夜召集我等。”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老辣如周会也忍不住在魏王的冷目下冷汗如流,是被吓的。
“周大人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魏王微眯着眼道。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担忧殿下太过劳累,若是累及身体,下官等实在不好和陛下交差。你说是不是,胡大人?”周会连连干笑,利落的将胡德茂拉下水。
胡德茂没防备他会如此,老脸僵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
幸亏魏王给他解围了。
“本王既为钦差,奉旨前来赈灾,便与尔等一样,不用特立独行。好了,事不宜迟,各位还是说一说对当下情形有何种建议,我等既食君俸禄,当为君解忧,而不是困守此地,眼睁睁看着一地生灵涂炭。”
之后,众人便就着此事开始了长篇大论。
其实说的都是些没意义的话,听一个人说还觉得不错,可全数听下来就知道其实都是照本宣科。
说来说去,不外乎是缺银缺粮,哭穷哭可怜、
可银从何来,粮从何来?都没有解决的具体方针,等于做无用功。甚至可能听多了这些人的话,会觉得当下灾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若不是这一路魏王走的多看的也多。
“周大人,如今合一省之力能拿出多少粮?”
“这……”周会显然十分犹豫,可魏王虎视眈眈的注视告知他,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
“十万石。”他硬着头皮报出一个数字。
报完后,不禁心中惴惴,想是不是报多了,又或者报太少了。
且不管这个,若真照这个是数量来计算,看似挺多的粮,其实对一省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堂中寂静无声,只偶尔有灯烛燃烧的哔剥声响起。
“钦差大人,下官有一言要说。”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人,突然在外堂站了起来。
“你是?”
“下官乃太原府夏良县知县侯永斌,下官此次正是为了求粮而来,若是再没有赈灾的粮食发下去,恐怕就要生乱子了,当地百姓已食无可食,每每见到有百姓以野草树皮为食,下官便心中有愧,不忍直视。”
“侯永斌,此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赵天放出言呵斥道。
侯永斌被斥得面红耳赤,站立难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着。
他年逾四旬,身材消瘦,面上隐见蜡黄之色,这样一名官员实在让人不忍斥责,赵天放大抵也有袒护之心,连连对他做着眼色,他却径自不理,可把赵天放气的,也不多说了,坐在那生闷气。
这时,胡德茂慢悠悠的说话了。
“赵大人你又何必斥他,他不过是担忧治下百姓罢了。不过当下关头,到处都缺粮,实在不是仅听一方之言,便可做下决定的。”说完,胡德茂对魏王苦笑道:“不怕钦差大人笑话,最近下官等每日被人追着要粮,可粮只有那么多,怎么放,放给谁,实在让人头疼。”
周会也解释道:“这些粮是下官大略统计了各地常平仓留存粮算出的数字,现如今各地都在叫急,每天都有地方派人来催粮,可这么点粮根本不禁放,得用在刀刃上。”
其实说白了还是怕担责,粮食不放还是希望,放出去该给谁不给谁,给谁不给谁都是错,若是闹出民变,是时上面追究责任可不会管其他,只会管在谁的任期上当地激发民变,是时这便是为官履历上最大的污点,谁也不愿冒这个险。
“值此危机之时,诸位大人还在推脱,非要把人都给饿死了,粮食留在那里生虫?”这侯永斌大抵也是气急了,根本不给人留面子。
这下赵天放也不帮他说话了,周会看着他的目光狠厉,胡德茂径自不言,至于其他人都装聋作哑,一时间堂中又静了下来。
“先不提放粮之事,此时容后再议。你等可有召集当地大户劝捐?朝廷也不是空口无凭要来,明年待有了收成就还便是。”魏王突然道。
胡德茂和周会互看一眼,面露难色:“钦差大人恐怕不知,现如今各地粮铺粮店都已关门歇业,市井之间有谣言说灾年没这么容易过去,明年还要灾一年,所以有些人即使手里有粮,也不敢往外放,我等到底是朝廷命官,总不能强逼上门讨要。且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捐银捐粮,去年便捐了一次,当时许诺的是今年还,如今还不上去年的,还要又借,此事实在是…实在是不好……”
这话题说起来确实挺让人为难,堂堂的朝廷往个人借粮,还一拖再拖失信于民。
魏王皱眉,暗自思索了一下,又道:“此次奔赴太原,沿路见乡野田地之间蝗虫大肆泛滥,本王身边有一师爷,对此颇有研究,说此虫若是不除,唯恐成灾,各位对此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听闻此言,众人俱都面面相觑。
他们作为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自然不可能深入乡间,自然也就不知道蝗虫有异之事。倒是那侯永斌还能说两句,却没有任何建树。
见此情形,魏王袖下拨动佛珠的手指越来越急,面上还是不动如山,让人看不出心思。
“罢,既然如何放粮你们议不出,除虫你们也议不出,不如这样……”
次日,关于朝廷放赈灾粮终于有了最新消息。
巡抚衙门张贴了告示,放粮不再针对某地,而是以虫换粮。简而言之就是需要粮食的百姓去郊外野地捉虫和官府换粮食,十斤虫换半斤粮,童叟无欺。
消息一经放出,诧异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