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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位于乾清门东侧的南庑,面阔五间,朝北。
因着皇子皇孙太多,故分了两处,以十岁为龄,十岁以上在东侧,十岁以下在西。皇子皇孙们没有大婚封爵,都需来上书房读书,这是祖宗的规矩。
如今上书房中以大皇子的长子宗恒年纪最长,现年十八,但辈分上则是十三皇子最长,现年十七。最小的则是魏王府的宗珒和秦王府的宗晗,两个都是五岁,不过宗晗要比宗珒要大月份。
宗珒和宗晗还算熟悉,毕竟两个人差不多大小,之前凤笙和魏王拿来做例子,被秦王揍的四子就是宗晗,宗珒本以为他闹这一通,还把皇祖父给闹恼了,应该不会来了,谁知他和十六皇子刚进乾清门,就看见个边走边抽抽搭搭的男童。
“你哭什么,真被你爹揍了?我还以为是谣言。”宗珒说得太坦率,他也不想想说谣言的是谁,亲爹亲娘还能骗他不成。
“你怎么来了?”宗晗顿时顾不得哭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宗珒,不光是因为这小子有幸灾乐祸之嫌,还因为他和宗珒可是死对头。
提起这个说的就远了,大概就是小破孩们太皮,尤其他们这个年纪,都是猫憎狗厌的时候,这王府之间少不了来往走动,宗晗系秦王妃所出,也是个混世小魔王,追溯他和宗珒第一次打起来,那还是两人三岁的时候。
这两人简直是针尖儿对麦芒儿,见面就要打仗,不过大多数都是宗晗输,因为宗珒背后有个十六叔,十六一般不出面,就在背后出馊点子,反正几次下来两人就成对头了,不然凤笙和魏王也不会拿他做例子,来激励珒哥儿。
被别人知道自己挨打也就算了,还被宗珒知道了,宗晗心里那个恼羞成怒,恨不得当场就走。可他不能走,他爹说了,如果这回还敢在上书房闹事,回去就让他过个好年。
这‘过个好年’自然是反义词,大概就是收拾一顿的意思。
“五岁要进上书房,你都来了我为何不能来?对了,你不是不愿意来吗,听说你还在上书房跟师傅闹腾,被你爹给打了。”
戳人伤口一次也就罢,还来第二次!
宗晗恨恨地瞪着他:“你才被你爹打,你每天都被你爹打!”骂完,他就跑了。
留下宗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爹不打我,就算打也是我娘打。呸呸呸,小爷就没挨过打,你以为跟你一样。”
十六被这俩小破孩的斗嘴方式给逗笑了。
“行了行了,你跟他吵什么,快进去吧。”
进去西间,授课的师傅还没来。
室中摆着桌椅,横五纵四,此时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但都是十岁以下的小萝卜头。
十六早就在旁边给宗珒留好位置,两人坐下后,大德子和小汪子帮两人摆好了笔墨纸砚,又倒了热乳茶,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授课师傅邵忠昌就到了。
他面容冷肃,身形瘦长,穿一身青色官袍。此人乃建平帝二十年的进士,如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学识渊博,通古博今。
站定后,他环视下方,目光在宗晗和宗珒身上停顿了一下。
邵忠昌知晓能进上书房,定是启过蒙的,在布置完其他人的功课,便来到宗珒面前,问他读过什么书,以此为根据来决定接下来该教他什么。
宗珒也没隐瞒,将读过的书与他说了一遍。
听闻宗珒已经读到《增广贤文》,邵忠昌目光闪了闪。
需知学童在未入大学之前,除了最基本的三百千千,也就是指《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还要学《龙文鞭影》、《声律启蒙》、《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
能读到《增广贤文》,说明已经可以入大学之门,学四书五经了。
不过处在他这个位置,自然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世上不乏神童之说,越是富贵的人家越容易出神童。这少不了家学渊源,更少不了少时为其启蒙,专门择了人教导。
认真来说,这不算神童,稍微懂事聪慧些,便能达到此效果。
可五岁便可读四书五经?真乃神童也!
对此,邵忠昌默然,即使明白不可能,也不打算捅破。
自打他入直上书房,见到的‘神童’便多不胜数,背后的原因为何,自然不言而喻。这些娘娘和王爷们愿意造个神童去博得陛下欢心,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本打算随便从三百千千中择几段,让宗珒复述,哪知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说话了。
“你读到《增广贤文》了?宗珒你这牛吹得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说话的人是赵王的三子宗铭,今年八岁。
谁也没想到宗铭会突然插嘴,不过如果能结合建平帝曾夸他聪慧过人,便能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不忿。
宗铭不是赵王妃所出,乃是府上的一个侧妃所生,赵王府自然不止他一个在上书房读书。不过他上面两个哥哥长他数岁,彼时各府的心思不在上书房,自然是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自打大家看出建平帝暂无立储之心,又被上面压着斗不起来,这心思便转移到各家孩子身上了。
有了第一个‘神童’博建平帝的喜爱,这神童便犹如雨后春笋般都冒出来了。
距离上一次,便是这宗铭了,他也算破了先例,以前都是读过三百千千便罢,能做倒背如流更是胜人一筹,他却读到了《幼学琼林》,比当年天资聪慧的前太子还聪明,因此得了建平帝的夸赞。
可如今竟然跑出来个更夸张的,竟读到了《增广贤文》,不怪他会如此‘诧异’。
这暗里的机锋,宗珒自然不知道,他只听见别人说他吹牛了。
“我为何要吹牛,会读就是会读,不会读就是不会读,至于用来吹牛?”
“这读不光是读,还要解其意,你懂其中的意思吗?莫是只会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吧?”宗铭满脸嘲讽。
听闻他这么说,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都是年岁不大的孩童,哪里懂得什么叫谦虚内敛,再加上宗铭在这西书房人缘极好,自然不是初来乍到的宗珒可比的。
按理说,此时该邵忠昌出面主持秩序了,可此地不同普通书院,面对的都是皇子皇孙们,再往深点说牵扯到各王府之争,识趣的自然不会插言。
“都干什么呢!师傅还在此,轮得到你们说话。”十六将手中的书拍在书案上,道。
一见他说话,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宗铭道:“十六叔,不是我挤兑他。皇祖父曾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也就是说做人要诚实,不可妄言,我们同属兄弟,我年长于他,自然不忍心他行差就错。”
“什么行差踏错?”
随着这道声音,建平帝从门外走了进来。
此时天方破晓,已是临近上朝时间,建平帝能出现在此地,大抵是临去御门听政路过此地。
因着上书房就在乾清门里面,距离乾清宫极近,所以平时建平帝少不了来此地看看。其实也就是近几年,以前各皇子都长大了,皇孙们都还小,上书房倒是冷清了几年,随着近些年小皇孙们日渐长成,建平帝对孙子们的学业还是极为上心的。
一众皇子皇孙俱都站了起来,给建平帝行礼。
建平帝一手微抬:“都起来,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朕从外面经过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宗铭得意地看了宗珒一眼,站出来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皇祖父曾说过做人要诚实,不可妄言,孙儿见宗珒为出风头,谎称自己读到《增广贤文》,我们同属兄弟,我年长于他,自然不忍心他行差就错。”
说完后,宗铭便垂手站在一旁。
说话时,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说完后,也不再多言。不管从哪一方面去看,宗铭都堪称极佳,不怪建平帝曾说他聪慧。
建平帝似是夸赞地点点头,将目光移到宗珒身上。
“你可有话要讲?”
宗珒一愣,似乎觉得建平帝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挠了挠脑袋,道:“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刚才说了,会读就是会读,不会读就是不会读,至于用来吹牛?”
这话回答得有点无赖,明显让宗铭又不忿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说话,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宗凌咕哝了一句。
“吹牛谁不会。”
建平帝笑了笑,对宗珒道:“明显你这几位哥哥都不服气,那不如朕考考你?”
十六站了出来,笑眯眯地道:“父皇,这马上快到上朝的时间,会不会耽误了您的正事?”
建平帝瞥了他一眼,“朕早去晚去都不妨碍。”
其实也是,让大臣们等一会儿,也算不得什么。
十六想给小侄子解围,却没能成功,他倒是知晓这上书房最近喜欢演什么,可他没想到珒哥儿竟张口就来。不管读没读到,他以为三哥会告诉珒哥儿能藏拙就藏拙,毕竟他三哥一向韬光养晦。
“考就考,孙儿不怕。”宗珒挺着小胸脯说,一副没放在眼里的样子。
十六扶额。丢脸就丢脸吧,反正前头六哥家老四刚丢了一场,有这件事在,珒哥儿怎么都不算丢人。
谁知道珒哥儿倒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增广贤文》并不是固定一篇文章,而是集合了许多格言和民间谚语。
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通读下来就知晓都是些警世格言,以人性的认知作为探讨,洞悉世间冷暖无常。
就因非常杂乱,没有固定的顺序,所以极其不好背诵,尤其是通篇背诵,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错了顺序。本来最好的检验方法是让其默写,不过建平帝时间有限,便择了几段让其接。
“相逢好似初相识——”
“到老终无怨恨心。”
“有酒有肉多兄弟——”
“急难何曾见一人”
“忍一句,息一怒——”
“饶一着,退一步。”
宗珒接得极快,想来是学了多时,而不是狂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上最难得者兄弟’何解?”
宗珒想了一下,道:“讲的是,天下没有不对的父母,世界上最难得的是兄弟之间的情义。”
“‘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何解?”
“讲的是父子和睦,家业就不会衰败,兄弟亲密,就不会发生分家的事。”
建平帝点点头,道:“你很好。”
丢下这句话,他便走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随之而去。
室中一片寂静,直到外面传来一声‘起——’,所有人才醒了过来。
宗铭脸色极为难看,十六眼含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宗珒还是愣头愣脑的样子,似乎没有明白其中的玄机。
“好你个小子!父皇就是偏心!”中间休息时,十六拉着宗珒去净房,去了外面,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宗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六叔,你说的什么意思?”
十六笑笑道:“没什么意思,我说有我给你撑腰,以后肯定没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