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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笙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灯火璀璨处,有两张脸。
一张脸线条刚毅,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昏暗与火光交错之间,他眼神晦暗,隐隐有嘲讽的意味。
另一张脸较胖,脸上是诧异,是戏谑,是幸灾乐祸。那句‘啧,这么狼狈’,就是出于他口,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说话的人正是德胜,而他身边立着的人是宗钺。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包括方凤笙。
看着她脸上的血,宗钺皱了皱眉:“都拿下。”便离开船舷,那耀目的火光随之离去。
“是。”
……
凤笙和禹叔上了船。
二人十分狼狈,禹叔虽武艺超群,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受了不少伤。凤笙倒被他护得好好的,但形容狼藉,衣服全湿透了。
“不是咱家说,方师爷你这未免也太狼狈了,当初请你去咱们王府当清客你不去,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要不是咱们正好路过,这河里大抵又要多几条无名冤魂。”
凤笙一直觉得这叫德胜的太监嘴欠欠的,但第一次觉得他这么欠。可形势比人强,再说刚被人从下面救起来,她也做不出翻脸不认人的事。
“谢殿下救命之恩。”
高坐在首位的宗钺,神色淡淡道:“不用,本王不过是顺路。”
提起这顺路,凤笙疑惑问:“不知殿下这是打算去何处?”这几条水路也就连着几大盐场,难道说三皇子是去盐场?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德旺瞅了主子一眼,忙挺直了腰杆道:“放肆,这话是你能问的吗?你一个小小的师爷,还管着殿下上哪儿?”
凤笙有点尴尬:“学生失言了。”
宗钺瞥了她一眼,站起来:“带他们下去安置。”
刚迈出步,被凤笙叫住了。
“殿下,学生还有一事。”
宗钺停下脚步:“说。”
“我有几个从县衙里带出的衙役,他们跟我是分头走的,能不能请殿下命人寻一寻?他们不太熟悉地形,又是这种天气,恐怕……”
“吩咐人下去办。”
本来德旺还没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还是旁边的德财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
“是。”
……
德旺把事情吩咐给侍卫,和德财一路往回走。
“你总算学聪明了一回儿。”
德旺指指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我什么时候不聪明了?我可是殿下身边第一聪明之人,小小的察言观色难道还不会?就算不会,但我会一样。”
“什么?”
“主子干什么事,哪怕再不合理,咱们做奴才的都要让它合乎常理。这样一来,主子的颜面保存了。咱们也免受池鱼之殃。”
“你说的很有道理。”德财强忍着笑说。
“那你说的!要这次把殿下的面子丢了,咱俩都玩完。”德旺得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嗓音说:“哎,你说,咱们殿下是不是看中了那方师爷?不然何必找着借口大老远跑一趟,一听说对方可能会有危险,还专门带着人来寻人家。”
“这……”
德财看了他背后一眼,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你怎么这种表情?难道你不信我的判断?瞧殿下那别扭的小摸样,明明想跟人家说话,偏偏跟我说……”这时他也意识到有点不对,转头看去,刚好看见宗钺黑着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小财子,你竟然敢坑哥哥!”他鬼哭狼嚎扑到宗钺面前,哭道:“爷,奴才什么都没有说,都是德财故意坑害奴才……”
德财一脸错愕,这刚才还是好兄弟,现在当着面就捅刀了?
“自己去找战青领二十鞭子。”
凤笙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睡了一觉,等第二天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她顺着窗子往外看,才发现他们依旧还在船上。
她去了禹叔的房间,看了看他的伤势,从禹叔口中,她才知道走散的那几个衙役,都被寻了回来。至于昨晚袭击他们的人,除了当场抓住了几个,其他的人都跑了。
“凤笙,你的脸红怎么这么红?”
“有吗?”她摸了摸自己额头,才发现自己好像发热了,“估计是昨晚受凉了。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这船上也不知有没有大夫,你回房间躺着,我去问问。”禹叔说。
凤笙老老实实回房躺下,未曾想这一躺,就陷入昏迷之中。
船上没有大夫,禹叔身上的伤,是侍卫给了他一瓶金疮药。本来禹叔想得是先撑着,反正明天就到泰州城了,可船却在前面一个小镇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让人找来了大夫。
喝了大夫开的药,凤笙醒了。
头,昏昏沉沉的,疼得厉害。
“把这碗药也给喝了,你可真是好福气,竟让咱家来服侍你汤药。”只听这阴阳怪气的娘娘腔,凤笙就知晓这是德旺德公公。
“有劳德公公了。”
“要不是看你……要不是这船上都是男人,你以为咱家会来?!”
“其实德公公让禹叔来就好,禹叔在方家待了很多年,我将其当做长辈看待。”凤笙一面喝药一面说。
德旺翕张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当他愿意来?还不是被人使来的。
凤笙喝完药,德旺拿着药碗往外走,正好撞上从外面走进来的宗钺。
“爷?奴才去厨房看药。”
宗钺嗯了声,步进房间,德旺还小心翼翼把房门给关上了。
凤笙正准备躺下,见此只能又撑坐起来。
“请恕学生带病之身,无法行礼。”
宗钺在椅子上坐下,没有说话。
……
他不说话,凤笙也不说话,房中安静得厉害。
宗钺手里盘玩着佛珠,目光时而落在凤笙身上,时而又看佛珠。
“还不知殿下……”
“你一力主持清丈田地,到底为何?”
凤笙咳了声:“泰州一地田荡之争从未平息过,大户富灶或是侵占农田改为荡地,或是冒用荡地企图少交赋税。泰州县衙左有各盐务官署,下有盐场掣肘,政令推行不得,赋税征收困难,所以才对县里的土地进行清丈,这样一来各司其职划分界限,也免得民灶之间总起冲突。”
“本王要听实话。”
“学生说得就是实话。”
宗钺看着凤笙,两人对视。
凤笙深吸一口气,笑问:“殿下以为我想干什么?”
宗钺皱着眉:“不管你想干什么,记住不该掺和的不要掺和,免得引火焚身。”
“殿下为何总对学生说这种话,难道殿下知道什么?”说着,她紧紧地盯着宗钺的眼睛,却在里面什么也没找到。
“本王不知道什么。”
“那为何……”
“本王与你父有一面之缘,甚是欣赏他,不想你作为他唯一的后代,引火焚身,死到临头不自知。”
“那殿下可知我父亲死的很惨?且整个案子从发生到结束,宛如儿戏,我父亲位卑言小也就罢,堂堂两淮盐运使被污贪墨税银,事情至今没有下文,就被草草结案。到底是周广瑞真罪大恶极,还是有人企图一手遮天,想掩盖什么,又或是有什么人在装若无其事?”
“方凤笙,你大胆!”宗钺冷喝。
“殿下,我并不大胆,我就想要一个真相!”
“只是一个真相?”
“当然不,还有罪魁祸首以及在其中做了恶的,尽皆伏诛。”凤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
宗钺突然上前一步,俯身触上她的颈子,她下意识往后一推,却狼狈地倒在床头上。
凤笙觉得颈子一疼,宗钺捻起一物:“就靠这种破玩意,你乔装男人竟无人识破你。”
“还给我!”
凤笙伸手去抢,宗钺却直起腰。
“别引火焚身,言尽于此。”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船终于到了泰州城。
本是两日可到,但为了凤笙的病,船在小镇多停了两日。
凤笙的病并不见好,高热反复,明显小镇上的大夫医术不精,只能赶回泰州城。
“禹叔,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这几日凤笙反复发热,每每都是一身汗,她浑身无力,船上又都是大男人,无人能替她擦身,只能汗湿了就换衣裳。
可到底衣物有限,只能穿着一身内衫。待在房里也就罢,这马上要下船回县衙,走这么长的路,还要见人,可不得随便。
凤笙忍着头晕,把外衫往身上套。
一个人影卷了进来,凤笙抬头正欲说话,突然眼前就黑了。再之后整个人悬空,被什么东西紧紧钳住。
“你干什么!”
鼻息间全是一种奇特的香气,像是檀香,却又不全是。眼前漆黑一片,凤笙大惊去拽盖着她眼前光芒的布料,好不容易露出头来,才发现自己竟被宗钺抱在怀里。
“你快放我下来。”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刚毅的下巴。而对方似乎并不想理她,她好不容易扒出一个洞,又被人残忍盖住了。
宗钺往外走:“不想被人看见你这狼狈的样子,就老老实实待着。”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连衣服都不能穿,还想自己走?船上没人扶你,也没有马车只有马,你想自己爬回去?”宗钺毒舌道。
“你……”
……
似乎到了外面,薄薄的披风已经挡不住寒气,凤笙忍不住瑟缩一下。
感觉似乎到了甲板上,又感觉似乎下了船。
现在,凤笙只能任大脑放空,什么也不去想,不然她会爆炸掉。
一个腾空,紧接着她被放在一个会动的东西上,这是上了马。
男人一手钳着她,一手紧握马缰,手腕一抖,马便飞射而出。
站在后面的德旺,终于松了口气。
实在是爷怀里抱得那坨东西,有损他的英姿和威严,幸亏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
“都赶紧跟上。”
一行人上了马,往泰州县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