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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吟姗自然也听见了异响,略显吃力地扭着螓首循声望去。
隐约间,她很快瞥见了一道熟悉背影,呆愣一瞬,浑浊晦暗的双眸陡亮神采。
“这、这是——”
“任姐姐,如今这幅模样可着实狼狈啦。”
耳畔也同时响起了熟悉的温婉浅笑,她连忙回首一瞧,顿露惊愕之色:“洛妹妹!”
“是妾身。”
季洛微提长裙快步来到身旁,噙着温润笑意,细语道:”听闻任姐姐出事被俘,妾身便喊上了林先生前来救援,如今看来还算赶到及时,未酿成大祸。”
任吟姗不禁面露感动,双眸莹润:“让你们身陷险境,我实在是...”
“任姐姐可别说这等丧气话,此番遭遇,皆是鬼冥宗所为,要怪便怪他们,哪有将责任怪到自己头上的。”
任吟姗刚想再开口,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如今正被道道锁链吊在半空,强行掰扯出一副无比难堪的扭曲姿势。
一想到自己可能已被林天禄瞧了个里外清楚,脸颊不禁泛起羞涩红晕。
“姐姐无需紧张害羞,林先生如今可是背着身子,没有瞧见此地的。”
季洛语气温柔地安抚一声,同时将衣袖撩起:“妾身这就将你放下来。”
“等、等一下,这锁链材质坚硬异常,绝非寻常手段可破。”
“妾身试试。”
季洛秀眉微蹙,在掌心中凝聚阴气,试着想用术法将锁扣解开。
“唔!”
但正如任吟姗所言,锁链可谓无比坚固,根本是纹丝不动。
随阴气一激,反而是任吟姗呜咽低吟出声,胴体被绷直的锁链拉扯成更为惊心动魄的扭曲弧度,锁链几近勒进体内,似要身子都折断一般。
“洛、洛妹妹...”
任吟姗如今既是难受、又是羞赧,脸颊略微涨红,娇躯轻颤不止。
季洛见状脸色渐沉,思忖沉吟。
这些锁链中篆刻的符咒阴术,若再强加外力破坏,可能还会对受困者产生伤害。以自己如今的本事,确实是...
她感受着体内未愈伤势,心念转动间无奈一叹,回首提气道:“先生,还请帮忙。”
“好。”
林天禄头也不回地颔首应声,正要挥手隔空将锁链强行击碎。
但被压制在桌台上动弹不得的施苒美眸一转,蓦然闷哼出声:
“你们若要强行击碎锁链,宗主她们...必定会知晓此地发生的变故!”
“知晓又如何。”林天禄面色肃然,沉声道:“如今我们便要将任姑娘从鬼冥宗内带走,谁人都拦之不住。”
“你就算神功盖世、修为惊天,但此女必将在瞬间变成一滩肉糜,回天无力。”施苒强忍威压碾魂之痛苦,吃力扯动着嘴角:“或许,我们能冷静下来先谈谈。”
“你有何话想说。”
“奴家想说...”
施苒蓦然眼神一凛,身姿恍若泡影般逐渐消失。
林天禄顿时轻咦出声,原本擒拿反扣在掌中的双手细腕,完全抓了个空。
“身体,消失了?”
并非是以某种阴术逃遁挪移——
“先生小心!”任吟姗似有所感,仰着天鹅般修长玉颈,强忍不适沙哑道:“鬼冥宗人擅长炼尸塑傀,施苒出现在此地的身体,并非真身!”
不是真身?
林天禄心头微动,凛然目光倏然扫过密室四周。
“太迟了。”
霎时,密室内幽幽回荡起一丝低吟:“你,何等失礼!竟敢碰奴家的身子!”
嗡!
林天禄眉头一皱,隐觉手臂上似有异状,撩开衣袖一看,这才发现手臂皮肤上竟爬满了道道诡异符咒,并朝着臂膀方向迅速蔓延。
这是诅咒?
其中所含阴气可谓不凡,更是凶猛,常人怕是沾之即死,化作肉渣!
眼角微瞥,赫然见密室之中竟悄然密布着大量无形咒文,交错成网,仿佛一张早已等候猎物落网的噬人陷阱,隐现狠毒獠牙。
“看来,至少这罗星宗的看守还算严密,没有表面上这般松懈。”
林天禄心思急转,蓦然嘴角微扬:“不过,障眼法倒是漏洞百出。”
眨眼刹那,他猛然抡臂一挥,仿佛抓住了某物,用力按回到了桌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力道之大,甚至引得密室墙台都迸出道道交错裂痕,沙尘飞扬。
“咳!”
施苒的身影再度在掌下出现,整个人被按着刀削香肩仰面弯倒,盈盈一握的蜂腰弯折出惊心弧度,胸前峰峦剧颤颠簸,几乎要裂衣蹦跳而出。
她睁大杏眼美眸,满是错愕呆滞地看着林天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再度揪出来。
明明,她刚才早已经施展秘法离开了原地,为何又会突然间...
“我可没让你逃走。”林天禄抬起缠满咒印的右臂,手掌虚握一捏。
嘭!
下一刻,缠绕满臂的咒印当即崩碎消散,连同布满整座密室的无数交错阵图刻印,齐齐破碎炸裂,化作漫天飞舞的阴气碎屑。
“......”
施苒已是彻底失神,哑然无声,感觉如坠冰窖般浑身僵直。
自己布置的所有手段,竟在瞬间被全部瓦解。甚至连藏在密室四角方位的‘傀儡’都已断了联系。
“——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用出来吧。”
林天禄悄然凑近几分,俯视微微一笑:“看是你们鬼冥宗的手段够快,还是我比你更快三分?”
施苒美眸圆瞪,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庞,心脏仿佛为之揪紧般呼吸渐滞,大气不敢再多喘一口。
沉默片刻后,似再难以承受这股无言的威压笼罩,她这才娇柔苦闷地呜咽两声,侧开螓首,沙哑干涩道:
“奴、奴家知错...还请、林先生饶了奴家...”
“哦?”
林天略显意外道:“你知晓我是何人?”
“与此女关系颇近...而且还有这般修为者,奴家心中只能想到林先生你一人。”施苒面色微白,话音虽是轻颤,但言语间却愈发缓和流畅:“奴家如今已是确信,唯有林先生才能徒手将奴家轻易制服。”
“既然你知晓我的身份,如今也该老实交代清楚了。”林天禄眼神渐凛:“此地,还有那锁链,另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该如何让受困者安然离开?”
“奴家...”
施苒轻咬下唇,踌躇犹豫间,竟是低吟道:“暂且不会告诉林先生。”
林天禄眼神骤沉:“看来,你还有何话想说。”
“先生明鉴,奴家希望我们能好好谈一谈——”
“但姑娘片刻前,才刚要出手偷袭?”
“这、这只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心怀侥幸。”施苒脸色愈发苍白,亦有几分惹人爱怜般的温软内疚,仿佛对于刚才的冒失之举相当惭愧:“奴家若知晓此行是林先生前来,奴家决计不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举。”
“姑娘还真懂变脸之法。”
林天禄笑了笑。
其心中所想犹未可知,但这急变的态度,倒是耐人寻味。
“先生——“
而在这时,任吟姗的声音很快悠悠飘来。
“此女虽性情狡诈、但还算能与之沟通,并非癫狂入魔的狂徒之流,不妨试着与她谈谈看吧。”
林天禄眉头微皱,并未回头窥探,索性朗声道:“任姑娘,但你如今还受拘束...”
“无妨。”
任吟姗勉强一笑:“这些时日,每日皆如此挂着,我倒是早已习惯啦。再耐心等待一会儿也无关紧要。”
施苒虽被压着无法动弹,但同样能听见二人朗声交谈,闻言间娥眉轻蹙,面露复杂。
随着一声无奈轻叹,她低语坦然道:
“锁链上的秘术,以你蛮力便可破之。至于连锁警戒之法,你以一物将任吟姗取而代之,辅以强横阴气,动作手脚够快,应该不会再受警戒所扰。”
林天禄暗自轻咦,沉声道:“你如今怎肯将这些说出?”
“奴家与任姑娘这几日来相处还算融洽,见她又出言帮忙,奴家实在心生愧疚。”施苒眼帘微垂,长睫轻轻颤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好让林先生能放过奴家一马。”
林天禄眯起眼睛,仔细盯着她看了一阵:
“——好,听你一言。”
言毕,他当即朝身后拂袖一挥。
只听见几声脆响,从岩壁中延展出的十数道锁链倏然应声而断。
同时反手抓住桌台上的一截短鞭,附上灵气,甩到密室上方的倒置莲台前,受术法牵引,很快便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季洛见状,连忙将坠落的任吟姗一把抱牢,脱下大氅外袍,将其白嫩胴体紧紧裹住。
“先生,任姐姐已是无忧!”
林天禄回头瞧了一眼,任吟姗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终究是顺利脱离了束缚,瞧着并无何后遗症状。
他转回目光,轻笑一声:“看来,你还算懂得审时度势。”
感觉到按在肩头的手掌挪开,施苒这才脸色复杂地缩身躲开几步,一副惴惴不安之色,心有余悸道:
“奴家还不至于再三出尔反尔。”
密室内的氛围,渐至沉静。
众人面面相觑间,倒是任吟姗枕靠在季洛香肩,率先轻吟道:
“施鬼主,我知晓你并非一味想去做些昧良心之举,近些时日来,鬼冥宗种种恶行,你看在心里、对此倍感烦闷困扰。
刚才,你亦是前来想与我交心沟通一番,可见你心中纠结忐忑。既然眼下这般境况,不妨开口直言,将你心中的想法与林先生说说。”
“...奴家如今若开口直言,怕是背叛宗门之行径。”
施苒眼神闪烁不定,迟疑低语。
但似心思急转,她若有所思,侧眸再瞧向身旁的林天禄:“先生此行,可是别有所图?”
“呵呵~”
一丝银铃轻笑蓦然响起。
就见季洛掩唇一笑,侃侃而谈道:“你们鬼冥宗破界现世至今,时日终究太短了些,哪怕你施鬼主在外游荡多日,想来也不曾听见更多的传闻吧?”
施苒皱眉道:“你说什...”
“林先生他乃是乡县闻名的知礼儒生、何曾做过背信弃义之事,长岭县内无论老弱妇孺遇见他,都得笑着行礼作揖,以表敬佩。”季洛嫣然巧笑道:“你就算当真将宗门内的机密尽数说出,难道还怕林先生会将之传告天下,让天下众人都知晓,坏了你们宗门的大计?”
少女灵动双眸中似有狡黠之色:“还是说,你觉得林先生如鬼冥宗一样,尽做些下三滥之举,丝毫不得信任?”
“不、奴家只是...”
“恰恰相反,妾身听闻鬼冥宗内纷争不断、局面愈僵,反倒更需要一位得力帮手,来助你们打破这片僵局。”
季洛双眸如月,意味深长地浅笑道:“如今可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不知施鬼主能不能将之牢牢抓住?”
施苒娇颜上笼罩阴云,似在沉吟思酌。
片刻后,她倏然转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旋即,施苒轻抚紫纱艳裙,态度颇为诚恳地屈膝行礼:
“林先生,可否暂且放下冲突纠葛,听奴家一言,讲讲近些时日来鬼冥宗内发生的一切。”
林天禄暗暗瞧了眼莲台下方的任吟姗与季洛二女,心思微动,料想这两位姑娘如此建议,绝非是偶然间的滥发善心。
其中,定有深意。
转念一想,这鬼冥宗内门下弟子怕是不少,而且刚才闯入宗门之际,在山门下方还能瞧见些村落庄园,有不少人影浮动,这其中定然有些蹊跷需要细细揣摩了解。
贸然撩起袖子喊打喊杀,怕是不妥。
总不能将整座宗门里里外外所有门徒连同高层,全都一网打净、连根灭杀,这般举措未免有伤天和,更易错伤错杀。
而若只惩高层,让鬼冥宗就地解散,那些门徒们都将流散到丰臣各地,后果如何难以预料。
林天禄心下渐定,神色肃然地一拱手:“姑娘既是信任在下,还请直言吧。”
“多谢先生谅解。”
施苒轻叹一声,话锋悄转道:
“但不知,先生对我等鬼冥宗,有多少了解?”
“乃是来自千年前的妖鬼势力,其中传承更是久远,通晓诸多上古之术,鬼冥威名也曾颇为响亮,尸煞之气一出,常人更是闻之色变。”
林天禄语气和缓,淡然道:“但在千年前经历各族大战一场,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战局末期又受罗星追击灭杀,最终整个宗门都被镇压至狱界之中,虽称作隐居世外、但亦算是被囚禁于此,难以逃脱。只是勉强维系住了一丝香火传承不断。
而在千年后的现在,鬼冥宗底蕴尚在,势力再起,在掌握钻研出了破开狱界的手段,趁着天下大势动乱之际才选择出世一争。”
施苒渐露讶然:“先生竟知晓颇多?”
“偶然得知。”林天禄微微颔首,脸色不变。
实际上,这些消息乃是在赶路之际,季洛在耳边细声交代出来的情报。
“至于你们鬼冥宗这些时日在外不断网罗掳掠貌美女子,是为了锻造一尊名为鬼姬十花鼎的玄妙器具,传闻此物有逆天改命、颠乱山河之威能。”
“正如先生所言。”
施苒脸色渐沉,面露苦涩忧伤:“但外人不知的是,这鬼姬十花鼎其实并非我等想要造的。”
林天禄诧异道:“为何?”
“先生有所不知,这鬼姬十花鼎千年来从未有成品,只来源于上古书册记载,其中不仅需要十位花鼎鬼姬围坐一起,全身心为鼎主臣服,甘愿奉上一身阴元精魄,还需要上百名纯洁少女之血以做祭品。”
施苒指了指脚下布满刻印的大理石面,叹息道:“不仅如此,更有无数的天材地宝作为基底,其中花费,几乎将鬼冥宗千年积累都挥霍三成。
这般大肆消耗,早已招致不少鬼主的反对质疑,毕竟鬼姬十花鼎之威能从未有人见过,更有可能是古人杜撰臆想之物。为了这虚无缥缈之物赔上宗门根基,实在是昏了头。”
林天禄摩挲着下巴,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们如今为何会——”
“建造鬼姬十花鼎一事,乃是在百年前由宗主提出的。她对此坚信不疑、力排众议,强行吩咐命令众人去收集更多的天材地宝,以聚宗门威势,等到百年后破界现世,便开始命人在镇乡各地搜罗女子。”
施苒神色复杂,摇了摇头:“终究是我等宗门宗主,位高权重。而且,她亦是瞧着奴家在狱界内长大成人的长辈,其吩咐要求,奴家也....”
“其他鬼主,如何?”
“如今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者,不过四五人,其他的鬼主要么暗藏祸心、要么正暗谋反叛欲要取而代之,亲自重掌鬼冥。
当然,也有不少鬼主渐渐远离了宗主,游离在外,往日鲜少会再回到宗门山门,而是直接返回狱界。”
“裘行路,你可知晓?”
“奴家知晓,他在鬼主中的资历颇深,具有几分名望。而在破界现世后,便有意在外独自行动,似对宗主在位有些不满。”
施苒言至此,又颇感无奈道:“若鬼主们群情激愤、能携手共进退,鬼冥宗或许也不至于走到这一地步。
可时至今日,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而内乱激战之爆发,只是时辰问题而已。到时或许不需要罗星剿灭,鬼冥宗也将会自灭而亡。”
虽仅寥寥几言,但此女话中的酸楚无奈,却是溢于言表。
栽培自己长大的宗门落得如此分崩离析、人心涣散的境地,又怎能不忧不悲。哪怕尽力听从命令吩咐行事,换来的,也只能亲眼看见宗门日薄西山。
“你们鬼冥宗在所谓的狱界内隐居千年之久,但如今瞧着,门下弟子数量倒是不少?”
“狱界广阔无边,似上古便已存在,其中有些四处流浪的狱界流民,受我宗门解救教化,这才得以在狱界内休养生息。”
林天禄闻言心思一动。
这狱界,倒并非一处彻底封闭的狭小空间。
“如今,你们宗门麾下还有多少流民?”
“狱界之中,门内莫约八千人,各个宗族林立。而在狱界之外,大抵三百人。”
林天禄若有所思。
正如任姑娘与季姑娘言下之意,这鬼冥宗,确实不能贸然摧毁。
若宗门崩溃,那些流民怕是都要再度流离失所,过上在狱界内游荡求生的凄惨生活,哪怕狱界通道已开——
但那些流民习性如何、风气如何....与妖鬼道界内的主流是否一致,能否融入其中,可谓是残酷却不能忽视的问题。
这几近万人的生存,更需妥善处理,不可意气用事胡闹一番。
林天禄眼中精芒闪烁,沉吟片刻:
“姑娘,如今看来,既然那位老宗主无法沟通,你们鬼冥宗需要的是另立新主。”
“话虽如此,但....”
施苒眼帘垂落,迟疑低语道:“宗主自身修为非同凡响,哪怕如今变得性情捉摸不定,但其余威尚在,我们这些鬼主也暂时不敢妄动。”
“无妨,由我去跟老宗主见一见。”
林天禄刚想再开口,但密室之内很快荡起一丝震动,豪光自密实上空照射而来,几乎与阳光无异。
“嗯?”
众人皆面露诧异,齐齐抬头望向。
直至这时,施苒才逐渐瞪大了双眼:“糟糕!”
“怎么了?”
“先生你、你扔上去的短鞭,怎得阴气如此恐怖!?”
施苒错愕喃喃道:“竟直接将莲台盛满,已是惊动了宗主!”
“宗主?”林天禄微挑眉毛。
旋即,他很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轻笑道:
“也算正好,让在下来瞧一瞧这位老宗主,究竟是何等的专横固执。”
今晚,就将鬼冥宗之事彻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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