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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了却因果,至死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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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极为平静的惊人发言,令林天禄有点始料未及。

    “程姑娘,你这是何意。”

    “先生可知,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做?”

    程忆诗执手合于腹前,低眉垂发。

    林天禄心思转动,之前种种困惑接连浮现。

    “难道流传于市井之中的传闻,所谓诡笑剁肉之声——”

    “是我私下故意派人散播。”

    “程阳华说他们未曾发出丝毫声响——”

    “程芯音与我音色相似,我便暗使阴气,有意模仿发声。”

    “为何他们会躲藏于地窖之中,而你又恰巧踩中机关坠入隧道。”

    “是我在事前特意叮嘱,命他们在地窖藏身,静待度过此次风波。至于那机关本就是我差人制作,自然知晓机关位于何处。”

    接二连三的淡然回复,听得林天禄眼神闪烁不定。

    原来这诸多事端,竟都是眼前女子所为。

    “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我,只想杀了那两人。”

    程忆诗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

    林天禄神情微怔。

    沉默良久后,他轻叹一声:“其中隐情,程姑娘应该不介意与在下述说吧?”

    若当真只造杀孽,如今又何必上前求死。

    “先生若想知晓,妾身定知无不言。只是其中纠葛,却得追溯于过去。”

    程忆诗依旧跪伏在地,很快娓娓道来:

    “程阳华...他生于贫苦世家,至弱冠之年都未有丝毫成就。唯有我那痴情母亲多年钟情不改,依旧委身下嫁与他。得我母亲资助指点,才渐渐打开生意,数年后便成了长岭县家喻户晓的‘程员外’。”

    “但母亲她或许不曾知晓,程阳华本性桀骜刻薄,有所成就后性情愈发暴躁,屡屡打骂他人。自妾身幼时,便多次瞧见母亲身上伤痕遍体。一切只因她诞下的是我,而并非男丁。”

    我那可怜母亲一心牵挂,忧郁难安,只想生下男丁助程家传香火。但——

    程阳华却狠心背叛。

    他不久后大大方方地连取三房小妾,常年流连于青楼之所,每天只懂享乐快活,奢靡淫乐,将我那可怜母亲抛在阴冷柴房,每日愈发消瘦、直至诞下程芯音后便彻底病死。”

    程忆诗不禁捏紧双手,呼吸急促。

    “生母惨死之恨,妾身难以忘怀!”

    林天禄闻言暗叹。

    虽然是古时常有的人伦悲剧,以现代人角度来看,更是司空见惯。

    但此人,确实是一无可救药的渣滓,竟狠心毒辣至此。

    身旁的华舒雅仿佛心有共鸣般眉头紧锁,眼中似有同情之色。

    “至于我那妹妹程芯音——”

    程忆诗深吸一口气,再度说道:“自幼时起,我这妹妹便孤僻无比,异于常人。未曾与我有过多少交流。但直至一年前,妾身阴气入体,已显露些许异能,便被他们私下告知了真相。

    我那妹妹,并非活人。

    甚至从诞生之时就已早早死去,只是借助人血来逐渐长大。

    一开始还只是饮人鲜血,但如今已在暗中狩猎害人。尤其今年更是食量大增,借着家中钱财权势、肆无忌惮地去害死那些镇县内的无辜乞丐,抓来当做食物。

    而这一切,全由程阳华从中帮助,只求借阴气来长命百岁、精力无穷。

    自瞧见程阳华在后院残忍杀死一名年幼乞丐,妾身便知晓...这两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如此罪孽深重,他们已再无活在此世的意义。”

    程忆诗语气淡漠,但言至此,眉宇间却浮现几分惆怅:

    “只可惜,此事根本无法报给官府衙门,衙役捕快无力与程芯音抗衡。那宛若鬼魅般的森然手段,绝非寻常武者所能匹敌。怕是一个照面就会被拧断筋骨,死于非命。

    即便能营造一时风波,但程阳华并非蠢货,自会想办法强压舆论。更何况他在长岭县内更是颇有权势人脉,连同另几位员外乃至官府也有打点。

    所以妾身只能隐忍,暗中派人在城镇中收集网罗能人志士的消息,希望有人能来到府上,结束一切。

    只是妾身等了一年,却始终未曾等到。但——”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林天禄的眼神中泛起几分明亮希冀:

    “布庄之火,让妾身知晓了林先生身份。哪怕只是尝试,妾身便着手行动。”

    这几日散播开来的谣言消息令家中生意受损,成功引起了程阳华的烦躁。她再以女儿身份提供‘计策’,一个能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主动去邀请名声正燥的林天禄踏入府上,对大宅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一遍,看能否找寻到家中冤魂厉鬼的存在。

    至于程芯音就尽量躲藏至隐蔽之处,收敛声息,一切只等林天禄检查完毕。

    只要让林天禄此行毫无收获,那程家便能将谣言污名彻底洗净,怕是又能有几年乃至十年的清静,不必再浪费心神去操弄舆论。

    程芯音和程阳华,也确实相信了她。

    最终结果就是——

    如程忆诗所料那般,一切都尘埃落定。

    一斧斩落,断了这十几年来的因果仇恨。

    ...

    林天禄听完了她的解释,神色略显沉重。

    “先生既已听完原委,想来也知晓妾身这一生罪孽。”

    程忆诗仿佛自嘲般笑了笑:

    “故意隐瞒两位府上危险,招致祸患,其罪之一。

    暗中谋划害死亲妹、害死亲父,无情不孝之人,无颜活于此世。

    多年来见证累累血案,却始终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更是罪孽深重。”

    “而且——”

    程忆诗幽幽叹息一声:“妾身已阴气入体多年,堕作如家妹那般的妖鬼邪物。”

    话音刚落,其体内阴冷之风仿佛满溢而出,冷风呼啸,令一旁的华舒雅连退数步,却是面露几分不忍。

    林天禄此时的神情渐渐平静。

    “——你,后悔吗?”

    “不曾...后悔。”

    程忆诗略作犹豫,很快应道:“自幼时起,妾身便随仇恨长大,一生夙愿便是为母报仇。”

    “至于我那妹妹——”

    她嘴角蓦然勾起一抹狰狞笑意,眼中杀意仿佛凝作血光:“都是她害死了母亲!母亲若非生了她这鬼物,也绝不会虚弱而死!”

    林天禄沉默无言。

    “......”

    程忆诗恍惚了一瞬,似从迷茫中转醒。

    但在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语后,很快凄凉悲哀一笑:

    “果然心生恶念...林先生,动手吧。”

    似放下一切压制,她整个人开始急速转变。

    面容血色消退,苍白如纸,十指指甲伸长,一头青丝由根部转白,邪纹勾勒,浑身气质变得妖媚邪异,好似勾魂夺魄的妖女。

    林天禄只一眼便心下了然。

    此女要坚持不住了。

    常年与厉鬼相伴、与阴气相随,执念又深重万分,其身体早已受阴气侵蚀。

    她已经不算是人,而是活着的‘鬼’。

    如程忆诗所言,林天禄现在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可将其彻底消灭。

    但——

    林天禄心头沉思。

    依言出手将其消灭,正确与否?

    他之前出手灭鬼,全因它们身上血债累累,害人无数,其罪可诛。

    可眼前女子却身无罪孽,全因阴气入体化作鬼物,异于常人。细瞧其刚才神情流露,显然不曾当真对世间毫无留恋,就因几句激动之言,便要将其斩杀?

    以己度人,确实不妥。

    但若见珍贵生命在眼前无端流逝,倒是可惜可叹。

    林天禄心中微动,只觉得一股奇妙韵律自体内荡开,缓缓伸出右手。

    “程姑娘,那在下便出手了。”

    “希望能将妾身死后的尸骨葬于柴房后院。”程忆诗闭眼惨笑:“与生母葬在一起。”

    “前辈...”

    华舒雅不忍见此场面,正想开口,但蓦然间瞪大美眸,面露震惊之色。

    前辈的背后,仿佛有连绵群山虚影显露,白雾环绕,好似人间仙境!

    无数灵气自群山幻境中飘荡而出,缠绕凝聚,幻化作数根翠绿细锁,盘绕于掌中。

    林天禄不再言语,并起五指猛地探出。

    噗嗤!

    程忆诗浑身微颤,笑容复杂难言,泪水沿着面庞缓缓滑落。

    “终究一生寂寥——”

    意识逐渐沉下,如坠梦境。

    她只觉眼前视线不再黑暗冰冷,悄然荡开悠悠水波,霞光散尽暗淡迷雾。

    放眼望去,竟见奇景陡现,仙雾氤氲、山川江河逐一映入眼帘,风景极美。一曲悠扬笛声回荡耳畔,令她躁动不安的心弦为之平静。好似在原野山间踏青而行,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不息。

    没有尔虞我诈、也无需再跟那对父女虚与委蛇。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灵澄澈,未曾有过这般舒缓宁静。

    恰至此时,一抹身影踏云而行,悄然来至身前。

    程忆诗眼神模糊,已看不清来者何人。但那股拂面而过的温暖气息,却令她不禁扬起丝丝笑意,只觉浑身环绕于云雾之中,洗尽铅华污秽。

    若能带着这份温暖死去,倒也无憾此生——

    “......”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与死亡,却久久未曾到来。

    如从梦中苏醒,程忆诗略显迷茫地睁开双眼,低头一瞧,愕然发现自己竟浑身无伤。

    唯有在胸前飘荡出的丝丝灰蒙雾气,拧成一根翠绿锁链,被林天禄拂袖收走。